“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当朝揖高义,举世称英雄。”李白大笑一声,从记忆中扒出了自己年少时候做的诗,再读来只觉得可爱极了。
“那时候妄称剑客啊。”
年少不知侠为侠,不知“义”为何,做了许多荒唐事。
所幸如今还不晚。
李白把自己腰间这柄还染着逆贼鲜血的长剑抽出来端详片刻,高高扬起嘴角。
他终究还是做了一回剑侠。
“如今倒是可称一句‘当朝揖高义,举世称英雄’。”李白翻身下马,把白马身上的马具都解了下来,拍了拍马。
“我逃命去了,你也自行离去吧。”
白马打了个扑鼻,唾了李白半脸唾沫,李白也不恼,只是一抹脸大笑,“虽说白写‘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可白还有友人未会,还舍不得死,我入山逃命,实在不方便带着你。”
他有充沛的山林生存经验,扎进深山之中便是鱼入海鸟入林,田承嗣的手下想要报仇也抓不住他,这是李白决定刺杀田承嗣之前就想好的逃跑路线。
白马长嘶一声,也不知听没听懂,蹭了蹭李白的胳膊,转身跑走了,飒沓如流星。
李白也一头扎入了山林,片刻就再也找不到踪迹了。
天色将黑,田承嗣府上的仆人终于忍不住鼓起勇气推开院门走到田承嗣身边。
“郎君,醒一醒,到房内去睡吧。”仆人轻轻唤了几声,田承嗣却一动不动。
仆人心生疑惑,抬脚往前走了两步,瞬间面色大变,抬起手轻轻推了推田承嗣。
头颅欲坠不坠,一双眼睛死不瞑目。
“啊!”
仆人尖叫着,手忙脚乱跑出了院子……
范阳太守府,贾循惊愕万分,倏然起身,不敢置信质问来报信之人。
“你说什么?田承嗣在他府中被杀了?凶手是李白?”
田承嗣好歹是久经沙场的将军怎么能被一个写诗作赋的文人杀了呢!
就算李白的诗里有“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可诗归诗人归人,用一些夸张手法很正常,李白是出了名的能吹牛。
可谁能想到这句诗是写实啊!
“李白人在何处?”贾循连忙追问。
“已经逃出范阳了。”
贾循闻言心神一震,跌坐在靠椅上,喃喃自语:“这可如何是好啊……”
不投降也不行了,连领兵打仗的将军都没有了,难道要靠他这个文臣带兵抵挡唐军吗。
五月初一,范阳太守贾循开城门投降,范阳收复。
这个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周围各城,所剩叛军皆闻风而降。
一处小城之中,史朝清面带忧愁鬼鬼祟祟回到安身的小院中。
史思明造反之前把他送出了长安,史朝清本来打算回范阳,可现在范阳已经投降了,他也无处可去。
“唉,王伯,如今咱们又该往何处去呢。”史朝清向保护他的史思明亲信询问。
王伯沉声道:“为今之计只能离开大唐了,咱们在突厥之中还有人手,回突厥吧。”
史思明本就是胡人。
“也只能如此了。”史朝清苦涩道,他现在根本不敢想报仇了,只想着能够保住一条小命就行了。
院外,几个人嘀嘀咕咕。
“俺看着他就像李娘子画上要抓的那个人。”陈熊抻着头道。
“我看着也像。”孙三娘嘟囔两声。
“管他是不是呢,咱先告诉粮官,让他派人来抓哩。”孙三娘一咬牙,“我在这儿看着他们,你去找粮官。”
陈熊吓了一跳:“你一个人咋能留在这,他们是反贼,还有刀!”
“李娘子通缉的反贼,咱们遇到了哪能让他们跑了?”孙三娘瞅了他一眼,“这些反贼害了好些人呢,咱们两把老骨头不能上阵杀敌,可通风报信的事咱们不能再不干吧。”
陈熊和孙三娘是朔方人,受了征召押送粮食给朔方军,结果还没到地方范阳就打下来了,朔方军也不用再接着打仗了,也就不用再往范阳运粮了。
运粮官就让他们在这座小县城休息几日,然后再回程。陈熊和孙三娘想着买些范阳这边的特产回去给女儿,就在街上逛,结果遇到了史朝清。
他们见过史朝清的通缉令,知晓这是李娘子要的人。
最后孙三娘留在这盯梢,陈熊一溜烟跑到驻地禀告了上官。
史朝清一干人行李还没收拾完就被活捉了。
六月初,最后一个负隅顽抗的郡被收复。
天下至此太平。
李长安也兴致勃勃准备亲自去蜀中接她皇位……咳咳,接她父皇。
第260章
“内忧外患,内忧终于解决了。”李长安笑了笑,吩咐身边女官,“将安禄山之乱彻底平定的消息昭告天下吧,大唐安宁了。”
昭告天下很有必要。如今信息传递缓慢,对普通百姓来说想要知道国家大事只能靠朝廷在各地张贴告示。
如今还有不少百姓背井离乡往南逃难,没能力的逃难的百姓也是整日提心吊胆,生怕那日叛军打过来就把他们抓了,无心农耕。朝廷昭告天下,叛乱已经平定,大唐又和平了,就是让这些百姓放心劳作,回复太平时期的生活。
想要做的事情太多,资源又不能凭空冒出来,李长安对劳动力眼红极了,绝不容许一个百姓无所事事!
女官刚要应承,李长安又唤住了她:“再派人去给杜甫送几身新衣裳,顺带去我库房中把那坛剑南春也捎给他。”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杜子美爱哭却实在贫穷,自己作为好友加主君,可不能让诗圣无衣可换。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让杜甫好好饮一坛这收复山河的庆酒吧。
一夜之间,盘踞在长安城到蜀郡二地之间的叛军就奇迹般全部投降了。
就是这么凑巧,昨日最后一个郡县被收复的消息刚传入长安城,今日这些叛军就投降了。
李长安清点着要带去蜀中的人,她丝毫不担心自己离开长安城之后会有人趁机作乱。
如今长安城内重新整顿起来的六军,每一个都是她的嫡系。这可不是原来禁军那些中看不中用、刺客都摸到了牢狱里都不知道的废物,这些人每一个都是上过战场的将士,要是真有人敢趁着李长安不在的时候作乱,那就会在李长安回来之前喜提九族消消乐。
不过李长安最终还是把李明锦和李泌都留下了,留下准备登基大典。
然后带着张九龄和王忠嗣前往蜀中迎接太上皇。
虽然李长安没有吩咐百官送行,可十分有眼力见的大臣们心中都已经知晓李长安这次去蜀中回来的时候便要从太女改称陛下了。
雪中送炭已经晚了,锦上添花总不能再慢一步吧。
于是李长安离开长安城的那个清晨,文武百官不约而同起了个大早前来为太女殿下送行。太女殿下好诗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臣子们自然投其所好,早就写好了送行诗相送,期望能够得太女两分青眼。
李长安哭笑不得,却也收下了这堆送行诗。日后有人投她所好的日子还长着呢,与其让这些臣子为了奉承她做些劳民伤财的事情,倒不如她大大方方把喜好摆出来,想要奉承她就自己苦心钻研诗赋去吧,起码写诗不劳民伤财。
李白数日前已经回了长安,他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李长安干脆就带着他一起往蜀地去了。李白出蜀本就是为了建功立业,如今功业已成,自当衣锦还乡,也顺便回一趟蜀地老家。
看到李长安正在看送别诗,李白凑过来也翻了几篇:“咦,这个人倒是能给孟夫子当个学生。”
李白眼尖,还真从一堆二流诗作中找出了一篇有些灵气的诗词。
李长安去看名字,果不其然又是个她单方面的熟人。
“韦应物。”李长安轻笑。
是他啊,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写《滁州西涧》的韦应物。
韦应物年少时候是个纨绔子弟,历史上也是经历了大变,遇到安史之乱家道中落之后才好好读书,浪子回头。如今安史之乱结束的快,韦应物虽然失势家道中落,可也还没到原本那个程度,这次估计是哪个姓韦的大臣想要提携后辈,这才把他的诗夹在这一堆诗之中递了上来。
李长安笑了笑,没打算提携韦应物。
老老实实考科举入仕途吧,反正多等几年也少不了给她写诗。
一路上,李白叽叽喳喳给李长安讲着他当年是怎么写出的《蜀道难》,日子过得倒也快,很快就到了蜀郡。
与战后重建、不复往日繁华的长安城比,一直在李长安治下未经战乱的蜀郡则蒸蒸日上。
尤其是蜀锦,引进了各种先进的纺织工具和高产的养蚕方法之后,产量更是节节高升,郡城中更是有了一整条蜀锦铺子组成的街道。
李长安没有先去见李隆基,甚至李隆基也不知道李长安已经来了。
李隆基如今只能知道李长安想让他知道的事情。
“你怎么亲自来了?”李长安先去见了沈初,沈初皱眉道。
他叹息一声:“我把圣旨给你送去,你登基之后再派人来接他也不迟。”
李长安只传信给沈初说她派人来接李隆基了,却没有说是她亲自前来。
“哪能什么事情都让老师替我做呢。”李长安长身直立,神色温和。
“你……”沈初眉毛微颦,想要在说些什么。
李长安无奈道:“好了好了,我知道我还是个孩子。”
沈初看了一眼和他差不多高、但是身上有肌肉,比他看着还强壮一些的李长安,不悦道:“你就算年纪再大,在老师眼里也都是孩子。”
李长安:“……”
离了你谁还把我当孩子啊。
分明一开始沈初对她还比较严格,后来不知晓是不是沈初上了年纪心软了的缘故,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心疼,仿佛她多不容易一样。
李长安干脆伸出一只手,揪住沈初肩膀处的衣服,一用力把他提了起来,离地两寸。
“老师还是乖乖躲到我身后,让学生保护你吧。”李长安得意冲着沈初挑眉。
沈初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片刻后红霞染面,恼羞成怒:“你这家伙……”
李长安把沈初放下来,得意翘起眉毛:“我都已经知道了,保卫虎牢关的时候老师杀了两个敌军,吓得事后吐了三回。您这么小的胆子就别总想着帮我把大事办了,有空您还是想想日后打算担任什么官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