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王缙也不愿再和李白寒暄,直接就昂首挺胸走出了公主府。
他还有顶顶重要的正事要做,早一日收拾好行囊就能早一日赴任,就能更好探讨改善新政政策,岂能在此浪费时间?
只留下李白站在原地满脸迷茫地盯着王缙的背影,挠挠头。
奇了怪了,昨天宴会散场的时候,他不是还一脸生无可恋吗,怎么才一日不见便像换了个人一般。
不过李白也没有思考太久,对于自己思考不明白的事情,李白一向都不纠结,只用了短短几息的时间,李白便将王缙的古怪抛掷脑后,推开了李长安书房的大门。
“二十九,贺监告诉我,圣人已经下发了诏书,诏我入朝为官了。”
李白整个人从头到脚散发出一股得意洋洋的感觉,他一得到这个好消息,就迫不及待想要将这个消息分享给自己的好友。
“陛下封我为翰林待诏。”李白意气风发,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李白此时尚且对高高在上的圣人有着十足的崇敬,他立志要在朝堂上做出一番大事,完成自己的政治抱负。
“这是好事啊!”无论往后如何,起码如今李长安是真心实意为李白高兴。
李长安打趣道:“我家的翰林待诏可想打马游街?”
“哈哈哈。”李白朗声大笑,“待到我穿上紫袍的那一日李二十九再为我庆祝也不迟。”
李长安看了李白一眼。
翰林待诏只是六品官职,能穿紫袍的官员至少也是三品,李白还差得远呢。
何况在李隆基手底下李白估计是穿不到紫袍了。
不过李白倒是可以期待一下二十年后。
国子祭酒或者左右散骑常侍,都是三品官职。
“此次我来还有另外一事。”李白笑了笑,罕见有些不好意思。
李长安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方才忽悠王缙半天,说得她口干舌燥。
“何事竟能让李十二不好意思?”李长安抿了口茶水缓解了干咳的嗓子。
李白这才将事情道来:“我生平最好结交好友,到长安后,我于酒肆中结识一位好友,他倜傥侠义,纵意饮酒,一诺千金。”
“他家财颇丰,先前也一直都只与我一同饮酒作乐,只是前些日子被长安县尉看不起,忽然就生了奋发之心,想走一走我的门路……我便想着将其引荐给二十九娘。”
往前都是他求人举荐自己,这还是李白第一次举荐旁人,李白难免觉得有些好不意思。
只是李白觉得他这位好友虽说年纪偏大些,可一身武艺超绝,性格豪爽,仗义疏财,李白爱才心切,不舍得找其他好友随意给这位好友塞一个丁点儿小官打发他,而是切切实实深思熟虑后,觉得唯有李长安能配得上他这位好友。
“谁人竟然能得李十二如此称赞?”李长安也略有些诧异。
李白虽说用词一贯夸张,可是心气也是实打实的高,他看不上眼的,便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难从李白嘴里讨到好词,能被他看上的人,纵然是贩夫走卒,李白也从不吝啬为其写诗夸赞。
“既然是李十二举荐,我自当重用。”李长安笑眯眯道。
总归面子要给李白,等人到手后若是真有本事那正好忽悠成工具人,若是没有本事那李长安也不吝啬随意安排个地方糊弄一下此人。
倒不仅是因为举荐者是李白,换了谁给李长安举荐人才,她都会这么做。
总不能人家给你举荐人才,你觉得这个人不是人才,就不接受吧,落了举荐人的面子,那样下回谁还会再给她举荐人才?
听到李长安此言,李白心里就很舒服了。
先前李白拜谒权贵,那些权贵虽说面上不显,可李白能察觉到他们对自己的轻视,所以才会在拜谒李邕无果后留下一句“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抒发自己心中的愤怒。
唯有李长安却对他十分尊重,就连他举荐友人,也不先问被举荐者姓名而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便要重用。
“我那友人名为哥舒翰,虽是突厥人可久居长安,年虽四十但依旧龙精虎猛……”
“咳咳咳咳!”李长安被茶水呛到猛咳几声。
她愕然道:“哥舒翰?”
是那个“哥舒夜带刀”的大唐猛将哥舒翰?
哥舒翰难道现在还没有到边关吗?
“莫非此人有何不妥?”李白微微皱眉。
李长安面色复杂,看了一眼李白。
“没什么不妥,只是我先前听说过此人的名声,还以为他已经投奔了边将。”
李白这才放下心来朗声大笑:“我这友人虽武艺高强,心思却不在为官上,他最好饮酒与结交豪杰,若非此次被长安县尉鄙夷,发愤而图强,也不会想着出仕为官。”
李长安深深看了李白一眼,再一次对李白的交友能力有了深切了解。
据她所知,李白的好友不仅有哥舒翰,还有高适、郭子仪……
“李十二乃是相千里马的伯乐,若是日后再有千里马,还要请李十二这位伯乐多多为我举荐。”李长安十分真心实意拉着李白手道。
“李二十九可是相中了哥舒翰这匹千里马?可需我将其带至公主府?”李白闻弦歌而知雅意,笑吟吟看着李长安。
李长安想了想道:“不适合在公主府见面,日后若是哥舒翰出头了……总归公主与边将结交不太合适。过几日借着踏青的名义于寿安观见上一面倒是合适。”
天宝三大案就是因为太子李亨和边将结交引起来的冤案,李隆基连他的义子、四镇节度使王忠嗣都没有放过,自己虽然是公主,没有太子身份那么敏感,不过也还是能避则避。
……毕竟李长安打算结交的边将可不止哥舒翰一人。
李白离开后,李长安则看着大唐疆域图沉思许久。
哥舒翰如今竟然还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可李长安的印象中天宝十二载哥舒翰就已经被封西平郡王、加封河西节度使了。
短短十二年就能从普通人一跃而成郡王,难怪唐朝那么多人都想要奔赴边关建功立业,这速度比文官上升可快太多了。
李长安提笔在纸上写下“哥舒翰”,又在名字后面加上了一个“突厥”。
哥舒翰是突厥人。
李长安又在纸上写下了一长串名字和其对应的身份。
安禄山是粟特人,史思明是昭武九姓的史国人,高仙芝是高句丽人,李光弼是突厥人,仆固怀恩是铁勒族人……
数来数去,这个时代绝大部分出名的将领居然都是胡人。
这应当和李林甫过段时间会提出的“重用胡将”策略有关。大唐一直都有出将入相这个说法,李林甫害怕旁人抢夺他的相位,于是就劝李隆基重用胡将,表面上的说法是胡人凶猛好斗,实际上是因为胡人受教育程度低,而且大唐从来没有胡人宰相,胡将就算功劳再大也影响不了李林甫的相位。
“安禄山史思明是胡人,昭武九姓的曹国人也是胡人啊。”李长安心中有一个想法渐渐成型。
李长安迅速写下了一封信,命人快马加鞭送给她娘。
具体内容是:妈,咱家有没有什么能打仗的亲戚!
将信送出之后,李长安就暂且不管此事了,从长安到曹国路途遥远,回信得等数月才能到她手上,这段时间还有其他要紧事要做。
李长安捏捏自己的鼻梁附近穴位,舒缓了一下酸痛的眼睛。
洛、渭大水,溺死者数千。
水灾不像火灾,水灾的特点是范围广,而不是灾情凶猛。溺死者数千,而且很可能这只统计了有户籍的百姓伤亡人数,没有统计流民伤亡,那受灾者少说也有数万,多则十几万也不是没可能。
一般的小水灾可进不了史书。
李长安盯着自己面前这份《洛阳水道修缮建议》,这是她粗略整理出来的洛阳一带的水道情况。
里面指出了今年雨水泛滥,若是不提前做出措施,洛阳一带很有可能会发生洪灾。
若是能提前疏通水道,加固河堤,应当能缩小一些受灾规模。
虽说李长安知道这个建议递上去也不一定能起作用,可总归要做些什么吧。
河北大雨雪,这是人力没有办法改变的天灾,范围又广,李长安无力改变。可洛水泛滥,只限于这一段支流,若是事先准备好应对,就算洪水依然会到来,可至少能减少损失,多救几条人命。
做些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只是该找谁把这个建议递到朝堂上呢?
想了片刻,李长安呼唤婢女。
“备车,我要拜见贺监!”
贺知章曾担任过工部尚书,而且担任过许多年,工部如今的官员有一大半都曾受过他的提携。
正好专业也对口,工部管的就是水利工程。
贺府。
贺知章看着手中的一沓纸,面上的表情逐渐从风轻云淡变成了眉头紧锁。
李长安没有把这篇文章写的文采飞扬,她只是客观地列出了数据,洛水每年的水位高低、支流情况、往年雨季水位变化情况……这些数据有一部分是来自于府衙历年记录,另一部分则是李长安派人去实地考察得出的数据,白纸黑字的数据最为直观。
“难难难。”贺知章看完之后长叹一口气,连说了三个难字。
第75章
李长安颦眉:“难在何处?”
她这份报告已经清晰指出了若是不尽快修建水利,按照今岁的降雨量,洛阳一带必会遭遇水患。如今才三月,可洛阳周遭已经下了五场大雨,进入五六月份后,雨水只会更多,加上今年河北一带也会遭遇暴雨,上游河水增多必将给下游的支流河道带来更大的压力,洛水渭水泛滥几乎已经是必定的事实了。
这种情况还不快点去防治?
贺知章苦笑道:“难在国库无钱。”
“国库无钱?”李长安质问,“去岁丰收,如今才过了半年,国库为何会无钱?”
李长安考虑到了朝廷可能不愿意拿出大笔钱财来预防灾害,所以她都没有提河北道和河东道,只提了面积小,地位更重要的东都洛阳。
“大唐这两年与吐蕃打仗,军费开支甚大。”贺知章给李长安解释道。
圣人想要比肩太宗皇帝,就不能只有文治,还得有武功,有武功就要开疆拓土,就要打仗。
战争一旦打响,那就是花钱如流水了。
李长安却抓住了其中的漏洞:“打仗已经打了数年了,往年不丰收的年岁钱也够用,为何去岁丰收了,今岁却还不够用了?”
以前年收入一百,花一百,如今年收入两百,却还不够用,其中肯定有其他原因。
贺知章被李长安堵住了,他在李长安的注视下败下了阵来。
“陛下有意改年号。”贺知章低声道。
这个消息目前还只有寥寥几人知晓,大部分人都还不知道,若非李长安问得急了,贺知章也不会把此事泄漏出来。
李长安看了贺知章一眼:“我知道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