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首的衙役闻言目光如电的盯向陈秉江,边跑边指着他:“拿住那个带头的!”
卖粮的这一群人作鸟兽散,灵活的散入了小巷子里跑了,一大群衙役中分出了少部分去追旁的,其他人就都跟着为首的衙役一起如狼似虎的扑向了陈秉江这组。
“……!”陈秉江心中暗骂一声,倒也不惊讶,他一手压了压头上的草帽,转身边跑边竖起耳朵细听。果然听到猫叫声越来越远,但是鸟叫声却在周围若隐若现。鸟叫是在提醒他可以往哪里跑。
接下来没得说了,到了比拼速度,体力和耐力的时候了。
陈秉江和两个小工一起,前推后拉的配合着撒腿狂奔,七扭八拐的,和衙役在大路小巷的人流间几乎玩起了捉迷藏。那个为首的衙役确实挺有经验,没一会儿就生了疑:“鸟叫声怎么这么频繁?”
他抬头扫了两眼没有异常,指了几个人让他们留下查看,再带人继续追。
“……呼,呼……他们没事吧?”陈秉江逃着逃着,有一会儿听不见鸟叫或者猫叫声了。跟着他的一个小工就忍不住担心的问。
三人已经到了怀安坊,这边人烟稀少,各家各户前也容易有府兵把守,他们逃跑的难度增加了,但离康王府也近了。陈秉江心中也很担心,但他不能表现出来,故作从容淡定的回答:“他们在高处看得比我们清楚,逃起来更早,别担心他们。”
比起那个,陈秉江现在有一桩更紧急的事。
虽说他们可以逃到康王府躲起来,但从哪个门进去好不惹府里的注意就值得琢磨了。毕竟他这事都是瞒着父母办的。而追捕的衙役之首也不知道是谁,能力确实挺厉害,一路紧紧死咬到现在,跑得气喘吁吁也愣是没甩丢,都快追上了。
突然的,这条小路的侧面小巷里传出一阵又快又密的脚步声。因为距离太近了,没等三人反应过来看清楚,一只手就猛然伸过来抓住了陈秉江的胳膊,追上来的那个人气都快喘不匀了,还在紧紧攥着他高兴道:“终……终于,追上了!”
陈秉江:“——!!”
第四十三章 自尽
被人抓住手臂的那一瞬间, 陈秉江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头皮发麻了。但他看到身旁两个小工第一反应目露凶光,就要冲过来帮忙, 才突然回过味来:
等等,这追上来的是一个人, 他们现在有三个人啊!谁害怕还不好说呢!
这么一想,陈秉江也底气充足的转过头, 一看来人, 又怔了一下。
那竟然不是他想象中的追人衙役或者官兵, 而是一个有点富态的老太太, 刚才急促的冲了几步路好像导致她有点气喘吁吁的,这老太太抓着陈秉江的手臂,目光中还透着一点慈祥柔和, 她急急的说:“啊呀,总算赶上你们了!世子爷……那些人都快追上来了, 先来我家避避吧!”
陈秉江心里一惊,存了疑影,知道这是自己的身份被认出来了。他今天出门卖粮特地戴了顶草帽, 脸上也抹了泥巴和草木灰,眉型和脸侧也马马虎虎用炭笔描了描,虽说比不上穿越前女同事们的化妆能力,放在古代, 看起来也是大变样了, 和原本的自己大相径庭。陈秉江估计着,只要不是康王夫妇当面撞上, 糊弄外人还是可以的。
这老太太什么来头。这样都能认出来他?!
有了这一层疑虑,陈秉江也就努力咽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问题“你是谁?”, 而是瞥了眼身后,急匆匆的先说:“走吧!”
他们也确实没时间思考犹豫了,身后拐弯处已经传来了一连串的凌乱脚步声,沉重又急促,这才是追来的大部队。
那老太太看起来身形不太灵便,一路小跑喘着气竟倒也不慢,领着陈秉江三人钻进小巷拐了两下,到了一条歪歪斜斜开辟出去的干净后街,街面地上铺了鹅卵石,街上一间间房子也都是顶好的青砖瓦房。
这种地形歪扭,避开水源与市场曲折着来走的街道明显不是官建,一看就是私人自己扩建出来的。
陈秉江也不意外,虽说是达官贵人皇亲国戚扎堆居住的怀安坊,又不是每家都像是康王府这样孤零零的,没几个需要帮携的亲戚族人。像是那些被封号的国公,被提拔赏爵位的重臣,他们自家飞黄腾达了,一大家子住的分不开,族人多,伺候的下人也多,就只能围绕着他们的府邸周围扩建,若是没空,就到怀安坊的偏僻荒地上搭建私人房屋,这些建筑就统一称为后街,顶多是某某后街的名称区别。
后街一般都处于城门和内坊之间,那些非主路的荒废田地上。严格来说,这也算是圈地的一种了,只不过这圈的不是百姓的地,而是追溯到前朝、复杂的说也说不清的归属了。所以才民不举官不究的,大家都这么含混修着房子,含混合住着。
老太太领着他们拐进了其中一间青砖瓦房的后门,招呼大家进去藏起来,然后才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不少,要给他们斟茶。
陈秉江坐着缓了两口气,这一路上确实把他们跑得够呛。两个小工却警惕的没松开握着的车把,一个眼神紧盯着老太太泡茶的动作,一个躲在门口从门缝里紧张的往外偷瞄情况。
陈秉江不由得惊奇,也不知道府尹长子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些人。不过说起来……连京城府尹的儿子都是站他们这边的,碰上衙役为什么他们还要跑啊?!
陈秉江顿了一下,感觉有点糊涂好笑,打算等今天收工了回去仔细问问,要是能避免的话,岂不是更好。
“来,世子爷,先喝点水缓缓。”老太太端来茶壶与茶杯,看起来还是不错的彩釉白色茶花纹,一整套烧出来的。这样的珍品,竟然出现在住在后街的一个普通老太太家中。陈秉江不作声的打量着这房间,好奇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思忖。
但没等他想好从哪个角度切入试探,那老太太就入内屋了,不多时捧了一双靴子回来。朴实的布料上,细细密密的针脚摸起来严丝合缝,黑色的宽底长靴后边还隐晦的用银丝勾了花鸟虫纹的边,不显女气,只显一片华贵与心意,好看又舒适。
她慈爱的笑着问候:“世子看看,我许久没做了,手生了没有?”
“……!”陈秉江吃了一惊,他哪里还需要再问眼前人的身份!只得抬眼努力忍住心中讶然的望向那老太太,仔细看了看。
说是老太太——其实对方的年纪和康王妃差不多,或者还要小些,约莫二三十岁。脸上却全是皱纹,两颊和眼窝也都凹陷了,肤色蜡黄,头上又扎了一条防风的素色布巾子,加上那跑步时佝偻的姿态,黯淡的神色,他才误会是个老太太。
其实,细看应该能发现,这是被病痛长年折磨才有的憔悴苦痛神情罢了。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陈秉江天天用有怀和有怀的爹赵大去跑腿做事,怎么愣是没认出来这是有怀的娘?他院里那位百闻还没有一见的嬷嬷!原来这里就是有怀家吗?
而且她的腿病这么严重的吗?看起来好像不止这样。怪不得人都称是老嬷嬷呢!谁也看不出她年轻啊。
陈秉江脑子里的疑问攒了一大堆,他忍不住关心的问:“好,靴子很好,但是嬷嬷你怎么样了?别只顾着做活,还是得好好养身体,这是——真的已经好全了吗?”
“大好了,已经大好了!”那嬷嬷连声的说,“上次的药酒很管用。我这其实都是老毛病了,不管治根的,要我说很是不必在家歇着,都是这身子不争气……”她絮叨着,一副很是羞惭的模样。
说话间,门外的声音渐远又渐进了,这是跟丢的衙役们又折回来在这一片捜检了,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屋里的四人都住了声,安静听着。有个小工很担心的悄声问:“他们不会闯进来查吧?我们要不要从另一边逃走?”
陈秉江也不懂,转头看有怀的娘。
那嬷嬷摇头,很有底气的说:“不怕!那些人都是门清,哪家能搜哪家不能搜他们都知道。别看大家都住在后街上,各家各户也都不同。咱们这条后街所属是康王府后街,他们不敢动的!”
陈秉江听得若有所思。
他穿书世界这么久了,现在看来,连他自家王府的基本情况都还没摸完全。
……
一炷香的时辰过去后,那些不甘心的衙役最后还是散了。陈秉江三人有惊无险的悄悄离去,等去了刘兄朋友家的那个盛放粮食的小院汇合——往后就简称是永宁坊的粮食小院了,他清点了一下人数:
在一个时辰内,主队伍的小组们都陆陆续续回来了,包括树上那些‘哨子’,没一个被抓的。
“好。”陈秉江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一挥手鼓劲道,“大家继续!不能被文兄那边队伍的进度落下去!”
“哦!!”年轻人们自尊心都强,提起别的可能没什么,提起被比下去了,他们一个个累得跟死狗似的也非要再扯起嗓子吆喝两句,重燃了斗志。
……
接下来就全都是纯粹的体力活了,枯燥又磨人。
一连三四天,陈秉江每天起早贪黑的在外卖粮,四处逃窜,又找遍了借口绞尽脑汁的出府,磨砺得人看着都成熟了不少。但其实他心里发虚,总觉得康王夫妇看他的眼神很不对劲,估计是知情了。等他这段时间忙完了,说不定回府里还有几顿好打等着他……
打就打吧。陈秉江心中疲惫微笑,不管康王夫妇知不知道,没有直接阻止他的行为就足够让他感激了。
那边请府尹长子帮忙说合的想法破灭了,就算他父亲京城府尹本人支持他们的行动,四大世家在粮铺的话事人请衙役们去抓人的时候,他能在明面上说个不字吗?还是得罪不起的。所以一行人只能每天被撵的鸡飞狗跳,跑路都熟练了不少。
而康王府里自从有了赵嬷嬷回归,陈秉江觉得自己院子里都像是注入了灵魂,活了不少。小丫鬟们也敢说笑了,春橘和百枳每天服饰的更顺手了。赵嬷嬷有了那天撞见帮忙解围的事情,每天也不问陈秉江在外忙什么,把嘴巴紧紧闭成了蚌壳,只帮他打理着院内的事情。例如范硕表兄来找过他几次,都是赵嬷嬷代为接待的。
——范表妹毕竟是要订婚事的人了,这阵子不方便再到亲戚家来,天天傻乎乎的吃喝玩乐听八卦了。洹儿也没空接待表兄了,去赏花宴时陈秉江说的话好像被母亲记住了,康王妃这几日给洹儿请了个夫子,正和他天天斗智斗勇着呢。
“表兄来找过我几次?有说是什么事情吗?”陈秉江诧异的问,赵嬷嬷摇头,她见范硕神情自然,不像是有什么大事,也没有说,大约只是来玩的。
陈秉江听闻便放下了。他这段时间忙着粮食案,累得都快分不清白天黑夜了,只好等这事结束以后再和表兄玩。至于要不要把范硕表兄也拉进小圈子参与计划……陈秉江打算随缘,下次如果能碰上就拉人,碰不上还是只能等事后。
……
前期的计划虽说有磕磕绊绊,但大体都很顺利的进行下去了。
从每天越来越急的衙役官兵们上看就能看出压力有多大,他们很想抓住这伙不讲规矩的外地商人——或者应该说,套着一层衙役皮的四大世家豢养的爪牙打手们很想抓住这群坏事的家伙。
可惜更精锐的靖勇伯麾下的士兵宁愿在城门口收孝敬也不愿意帮他们的忙。
士子们一开始还以为这是周晨家主动在偏袒。后来等到探花郎顺利谋划、引着外地商人们和四大世家的话事人准备去进行秘密谈话的时候,周晨该带队伍去撒泼闹事了……他却险些被关在家里出不来。一众人才了解到,原来伯府门内的生活更加复杂,城口这事纯粹只是碰巧了。
虽然周晨没说过他是怎么甩掉伯府派来跟踪的人,每天出门的。但下一次他一瘸一拐的过来时,大家心里还是都有了猜测。只有周晨自己满不在乎,拍拍胸口不当回事:“俺这种孩子都是田间揍大的,不就是顶撞爹两句吗,他打完算他的,我继续溜出来算我的,这是平了,俺认!”
——这事有这么算的吗?!
放在更论孝悌的京城子弟来看,谁听了不是瞠目结舌。连最暴脾气的、天天在家被爹揍的刘满渡都忍不住震惊的向他请教:“那,周兄,要是你爹往死里揍呢?腿都给你打断,不休养半年下不了床的那种怎么办?”
“那当然是跑了!”真世子周晨瞪着牛铃似的大眼,困惑的脱口而出,“真打断了,爹后悔怎么办?娘心疼哭了怎么办?没钱抓药又怎么办?”
虽然,他现在在伯府中不管遭遇了什么,他的爹娘都远在千里之外,见不到了。但他还是有亲生父亲的,那同样的道理用起来准没错!
周晨理直气壮的很认死理。
……
话说回来。
谁都没想到的是,四大世家粮铺话事人和外地商人的交涉过了之后,后续事态的发展似乎顺利进行了,又似乎超出了想象:
饥民上门对粮店的撒泼施压根本没有打动那些京中大小粮商,他们不为所动,仍然坚决力//挺着四大世家,追随着老大的脚步。计划被识破了,内卷失败,一切似乎只能走陈秉江预计中最艰苦惨烈的那条选项了。
但暗地里,有两次陈秉江竟然撞见几个粮店的熟脸也偷偷摸摸的拉着小推车在平价卖米粮?!
不多时,外地商人果然也扛不住压力加入了其中,表面仍然是达成高价协议的。这下每天更是乱了套了,衙役根本抓不过来,鬼鬼祟祟的三波粮食贩子们偶尔见面还能打个招呼,互相行个方便,真真假假的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
陈秉江差点看傻了眼。是他不该怀疑“内卷”的威力!
现在就剩四大世家的粮店还在苦撑着了,因为表面上大家伙都仍在听他们号令,统一高价卖粮。他们却心知肚明,只能在心里恼火:知晓那些粮食贩子都是粮商们在暗中捣鬼,根本不听话。可他们已经骑虎难下了,这种局面下……四大世家是讲究名声的,表面上总不能带头违反之前的发话啊?那不是自打嘴巴子吗?
局面就诡异的僵持住了。
陈秉江一行人悄悄的撤离了市场,不再卖粮了,白国公捐赠的粮食也差不多都告罄了。但市面上的外地粮食贩子还是络绎不绝,根本看不出和之前有什么区别,彻底成了气候。说不定京中大小商人和外地商人都在暗中笑的合不拢嘴呢,他们巴不得四大世家的粮店顶在前面不降价!
老大在前面硬撑一天,就帮他们垫底亏损一天,他们的生意也更好卖一天。世上哪里还能找到这么好的行业老大吗?谢谢老大!
粮食价格危机最终就以陈秉江想不到的这种角度解决了。
他的计划,也算是……成功了吧?
陈秉江深知这个时候看似放松,实际上最是危险。他们一群官宦子弟聚在一起暗中闹事这么久,真的会不走漏一点风声吗?保险起见,陈秉江阻止了大家想开庆功宴的想法,让人各回各家了。士子们都得好好调整一段时间,等到粮食案平息了,大家再聚到咸福居里好好庆祝一场。
如此才算妥当!
陈秉江这么说的时候其实也是心虚。因着他知道,自己一回府,肯定要面临康王夫妇的问询,怎么说都要给个交代了。再激烈点,估计还有男女混合双打。
陈秉江都寻思着……他要不要向真世子周晨请教一点挨打心得。
可等陈秉江这日回了康王府时,却发现康王夫妇根本不在,府内没有一个人顾得上他。他一路往里走着看大家忙乱着,心中还在奇怪,赵嬷嬷就面色惨白的迎了上来,急急的道:“世子刚回来?快去范家看看罢!王爷娘娘早都赶过去了!”
“范家怎么了吗?”陈秉江心跳乱了一拍,嗓音沉下去,很不详预感的询问。
“范家小姐……范家小姐她,自尽了!”赵嬷嬷这句话压的很低,听在陈秉江耳中却如同五雷轰顶,难以置信。
他一时间顾不上隐藏自己的常识缺乏,只剩呆滞的抓住人连忙询问:“等等等等!嬷嬷,先告诉我,范家有几个小姐?!”
“……到底是,哪个自尽了?”
“世子爷这是急糊涂了吗?”赵嬷嬷急得直跺了地,“范家只一个嫡小姐啊!是碧姐儿!”
第四十四章 暗害毒计
陈秉江懵了。
他快速的回忆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