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完祭祖大典的众人还没有启程回去, 陈秉江索性找了个背阴的马棚前站定,准备叙话。这个地点选的普普通通,不算最佳, 有人来能一眼看到他们,同时他们也能发现来人, 知道该走了。
陈秉江不觉得有什么,他只是很不受待见的康王世子, 和同样不受待见的小透明章弟凑一起被人发现了, 也不会有人觉得他们能干成什么。像是被圈起来的几个庶人就惨了, 全程老老实实, 一个故人都不敢搭话,多甩一个眼神都能被当成意图勾结谋逆,这一路过得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陈秉章饶有深意的望了眼前的少年一眼。
这段心声是什么意思?
就算他俩是多年没见的童年玩伴, 上来就寻思俩人扎堆叙话容易被人怀疑……怀疑什么?怀疑他俩谋反?这就不是正常人的思路。
陈秉章打算继续试探。
男孩的脸上故作失落:“大兄,这么多年都没有联络, 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我呢。”
他可以肯定,在自己有记忆的这几年里没有见过康王世子,但是他手下的势力有没有和康王世子有所接触……这他还没有仔细分辨过。
“怎么会!”陈秉江连忙上前两步, 试图安慰章弟,“是那天过后,我家彻底惹了皇上的厌,再也没有允我进宫过。我们不是约好了?要忍耐, 忍到将来……总有一天要把你从那吃人的宫里……”他的后半句话越来越低, 似乎是在忌惮随时可能有人来,最后半句话更是都听不清了, 咽回了肚里。
但是他的心声还在继续:‘……总有一天要把你从那吃人的宫里救出来。”
“章弟,我是认真的, 办法我已经想到了,再等两年就可以了!或许你以为那是童言童语的玩笑话,或许因为你现在过得还不错……看起来,你早就忘了吧。’少年最后的这句心声,有些欣慰,也有些苦涩,交织在一起,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失落,复杂难辨。
陈秉章:“?”
原男主大为震撼。
什么情况……他在幼年什么时候和康王世子约好过要逃出宫吗?
他绞尽脑汁的再次回忆,深度挖掘起了自己的过去,还是未果。但陈秉章不觉得这是伪造的了……因为少年的话戳中了他幼年时最大的想法:逃出宫去。
他宁愿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没有父母也好,他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但当百姓也总比当一个皇弟要强,至少他不必忍受快要饿死了的饥饿和虐待,把每一条压迫得人喘不上气的宫规都刻进骨子里。多好笑,一个尊贵的皇亲国戚,在皇宫里快被饿死了。
所以……在他没记事的哪一年,他真的和康王世子诉过苦?康王世子也和他做了约定?
男孩沉着脸不着痕的打量面前的少年,这些年隐约听说的资料一一涌进了脑海。康王世子,好像叫陈秉江?因为不受重视,没有入皇宫读书。是除了他以外,皇帝唯一还好端端活在外面开府的兄弟康王——的长子。
性格……不太清楚,恶名也没有,平时生活非常低调,一件大事都没做出来过。他这两年听说康王一家子,还是因为前段时间轰动全城的真假世子案。每个人都喜欢谈八卦,据说那位假世子曾经逃向交好的康王府求助,但是懦弱无能的康王也护不住他。
假世子后来怎么样了来着?
话说真世子又怎么样了?
陈秉章努力思索了半天,发现线索全断了,事情的后续基本上都模糊在康王府那里,这绝非一个空壳王府能办得到的。
‘康王,或者眼前这个康王世子其实不简单。’他做出这样的判断。
再加上康王世子刚才说什么?再过两年……再让他等两年,就可以把他接出去,不用待在那个吃人的宫里了……陈秉江为什么有信心这么说?这个人……包括他身后的势力,都不简单。
就连谋划了许久的他自己都没这个自信打包票。
康王世子到底是自视甚高?还是暗中谋略?
男孩稚嫩的小脸上神色晦涩难辨,刚才这些思绪稍纵即逝,他没有让明面上的氛围掉在地上,而是流畅的接过陈秉江的话,继续不动声色的试探:“我知道要忍耐,但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谁知道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原男主垂下头,脸上流露出了一丝孩童在亲近同龄人面前的委屈和不满,还有些真实的怨气:“你看我穿的很好,好像日子过得不错,谁知道我在宫里天天如履薄冰!连一个小答应我都惹不起,还有谁能把我当成个人物看呢?”
他半真半假的抱怨着:“如果不是每次大朝会,朝臣们都要经过我们学殿附近的广场,好让我知道些外面的情况……不然,我早在这宫里闷死了。”
“我都知道。”陈秉江低声的说,“章弟你那么小的时候就懂很多我不懂的东西,你只是被困在宫里了,如果你能出来发展,尽情挥洒你的聪明才智,一定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他的语气很坚定,就像他见过那种场面似的,深信不疑。
这又让原男主沉默了一下。
“所以……”陈秉江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抉择要不要提前告诉难熬的章弟一些开心事,给他鼓舞。
“所以?”原男主这次没有掩饰,是实打实的好奇反问。
“再等等吧,马上就好了。”陈秉江还是隐晦的指了一下上边,“日子不多了。”
这说的是庆德帝。
也就这三五年的工夫了。到时候,疯狂的太子,不依不饶的四皇子和五皇子都会陷入夺嫡漩涡之中。没有人知道,最重要的边关兵权居然掌握在他手里,朝堂上的关系网他隐藏的很深,已经可以逐渐收网潜伏了。
到时候,“清君侧”的名头会非常好用,是拱卫太子登基、还是推崇三四岁的皇幼子登基、又或者推波助澜来让宗室选择自己登基呢?那就……都在一念之差了。毕竟宗室也是他父亲康王所管理,这不就属于自家人选自家人,还不是赢麻了?!
所以他想的两年工夫差不多了。等他一朝发难奠定大局,就有底气完成约定了。章弟会有选择的自由……不管是想去当大将军,还是想留下来当摄政皇叔,还不都是手到擒来?想住哪里住哪里,不愿意辅佐朝政,清闲度日疗伤也好啊。
他只盼着章弟初心不变,不要被宫里这么多年同化憋坏,还是那个一心愿意和他做朋友的……纯粹的章弟。那是第一个真心和他做朋友的人了。
哪怕只是个年龄错层的幼童……但章弟成熟的心智外人又怎么得知?只说章弟隐忍的这几年里,要说他一点手段都不做,只是单纯的在忍耐,陈秉江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听到了这么炸裂的一段心声的原男主。
陈秉章大脑一片空白,被接连不断的爆炸信息量搞得陷入了震撼,心情复杂得不知道该从哪里先思考起才好,只是惊叹的脑中不停回放着几个重要词语“……掌握了军权!”“章弟当大将军!”“摄政王也好……”“章弟肯定有隐忍的手段”“第一个朋友……”“军权!”
男孩脸上第一次流露出符合他这个年纪的真实茫然。
他震惊无措到失语了:“……”
第九十三章 北疆大捷
“怎么了, 章弟?”陈秉江关心的问。
他又想了想,按住原男主的肩头,加重了一点力道, 改口:“刚才我说的话,千万不要说出去。再忍耐一段时间, 行吗?”
“……”陈秉章没说话,抬头看着少年人郑重的嘱咐, 对方的语气里是真切的期待, 笃定也是充满了自信的笃定。
他心乱如麻。
今天从心声中获得的信息量太庞大了, 他需要好好捋一捋……
如果康王世子心里的打算都是真的, 他该怎么办?就算都是真的,他从小到大所有的规划和隐忍都要跟着作废改变了吗?
陈秉章不是那么犹豫的人,也不是那种愿意把希望全寄托到别人身上的人。这种突如其来的大恩帮助是他猝不及防的, 没有预设过的。
让他烦恼。
但面对恶意,他早已经习惯了。面对罕见的善意, 他还能无视吗?尤其是康王世子……如果一直惦记着年少的他,为他的幼年时期遭遇铭记到现在,准备帮助他的话……
陈秉章动摇了。
他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连怎么对待康王世子,他都不知道了。
只有一点可以肯定,康王世子对未来两年的发展非常笃定。现在皇兄在位,太子和两位成年皇子都在, 皇幼子也身体健康, 康王世子却好像很笃定能在这两年里把他们一网打尽。
男童的目光冷凝了下来。
想知道康王世子的实力到底有多少,到底能不能控制局面, 他只要在这两年里进行试探就行了。
这是第一步……
其余的,要在试探明白了再说。
陈秉章想清楚了, 今天的这场会面也就结束了。
从小待在宫中,生活在一个尔虞我诈,捧高踩低的冰冷环境里的他,获得的最大温暖也不过是太妃怜悯他,饥饿时悄悄给他的热粥。所以现在……面对一份他从没设想过的善意,陈秉章只想先远远逃离,好好想清楚。
……
男童堪称是落荒而逃的离开了。
他身边跟着的一个太监低声听了两句吩咐,往这边望了一下,似乎有些惊讶,但还是小跑了过来,把一个什么东西塞到了陈秉江怀里,匆匆低声丢下一句:“这是宫里采买进出小门的牙牌,有事联络殿下就找对牙牌的人。”
“呃?”远远被打发走的有安和有怀这会儿才走过来,不明所以的看着这一幕,然后茫然的看向陈秉江,“世子爷?”
“……没什么。”陈秉江目睹着那一行三人匆匆走远,脸上流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神秘笑容。他抬手抛了一下,把牙牌扔进有怀手里,悠悠然的背着手往回去的方向走了,心情高兴得很,“收好了,以后用得上。”
“世子爷,那是……?”有安追上来不解的问。他感觉今天事事透着诡异,世子爷和那位陌生的皇亲国戚就像是认识一样,莫名其妙的走到一起避着人交谈半天,还留下了互相联络的信物。
有安和有怀不是从小就陪着世子爷一起的小厮吗?怎么感觉他们一点都没记得这人,反而是这个陌生人和他们家世子爷有着非同寻常的默契?
有安还挺不服气。
“别问了,那是我小时候进宫认识的好朋友。”陈秉江心情很好的补充,“今天终于找到机会碰面了。”
他感觉到了。
原男主的犹豫动摇。
到现在他的这点心声也只能让原男主动摇到这种程度了,这进展已经足够了。陈秉江不求太多,只要原男主那边有一个开头,不把他当敌人对待,犹豫着他是不是过去的友人,这战略就很成功了。
祭祖大典结束后,紧接着迎来的就是新年。这次陈秉江得以在家过了个平平安安的新年假期。
新年的第一次大朝会上,没了探花郎事件的打扰,庆德帝宣布了今年会加开一次恩科。这条消息引起了轩然大波,不知道有多少家庭喜出望外,尤其是去年没考上的,黯然准备三年后重来的。
包括宋遇一家。
现在也不用返回边地了,他们在半路上收到消息,就紧急给京城发了一道书信,请求让宋遇和宋霏今年借住在康王府。
无他,芦宁夫人虽然是女性,在边地负责的事务却和她丈夫差不多的繁重。他们两个都离不开芦宁,今年想赶考秋闱的宋遇只能自己一个人待在京城。
这么远的距离,夫妻俩实在放心不下。宋霏也放心不下兄长,还舍不得她新交的小姐妹和朋友,所以自告奋勇也留在京城。
芦宁夫人想了想没有拒绝。女儿年纪也大了,再不相看起来亲事,日后就晚了。但是话题又绕了回来,一个女儿家是没法给自己张罗相看的,一般都是亲朋长辈带着,或者尊贵的哪家发帖子相邀了才能去。
上次抓住宋霏贴身侍女的那件事,对宋家来说是个天大的恩情,康王府和宋家的关系因此拉近了不少,所以芦宁夫人才能发信求助——让自家一对儿女到府上借住一年,也好有长辈照看。
恩情越欠越多的这种事她是不担心的,关系怎么拉近,都看人是怎么相处出来的,就像现在。宋家只会在日后加倍的回报回来,康王府也乐于交好这种远在千里之外的官员。
既不会因为频繁联系被皇上忌惮,也可以通过稳定这份新关系来稳定康王府的地位。
康王在这点上看的很清楚——他们府被迫“独”了这么多年,这是很不利的,面对一些波折根本扛不住,偏偏又没办法。现在能不惹忌惮的交好宋家,康王高兴得很,收到消息就直接应了。
康王妃也早早收拾好了两个偏院,就等着儿子的好友兄妹来入住了——她心里还有点别的隐秘念头。
比自家儿子小的碧儿都定亲了,江儿的事还一点苗头都没有,这孩子根本不开窍,一提让他去参加宴会就不耐烦。听说这次要来的宋家女儿也是个机敏活泼的,接下来又要日日住在自己府上……
天天相处之下,说不准呢?
康王妃想到心头就是一阵火热,也期待了起来。
可以说,这是康王府上第一次全家都这么期盼某件事情。
但是宋家兄妹的车马还没到,另外一件让朝中众人关注的大事先发生了——
北疆战事大捷。
有一位勇武的校尉叫陈门吉,带着小队连斩十几人,追擒数百里深入边关,拼着重伤抓住了西兀人头领最宠爱的第四子。
再过一段时间就能把这个珍贵人质押送回京了。
北疆战事一直是大昭的一块心病,从太/////祖皇帝开国开始,北疆战乱不断,一直没有真正镇压了结过,到了庆德帝这一代,他再昏庸肆意妄为,也不会拿自己的皇位开玩笑,北疆的战事调动一直很频繁,但总不见明显改善,情况胶着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