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铭起身举杯。
各方家族人身后的侍者随即上前,为他们倒下一杯清澈液体,灵气四溢。
“此乃尧光山元始峰上元始灵湖之水,是我曾特地向仙尊夫人讨来的。原想自己留着享用,如今看到诸位的辛劳,只觉是我太过自私。”
“来,我敬诸位一杯。”
方铭仰头,率先喝下杯中液体。
族人纷纷道谢,珍惜地将杯中水饮尽。
方铭站在高台之上俯视众人,看着他们饮尽后,笑意还没散去就神情突变。
修为低下或无修为的幼童当场暴毙。
其余人灵力尽失,面目变得痛苦且狰狞。
原本和乐融融的宴,瞬间尸体横陈,痛骂声一片。
方铭闭上眼睛,似不忍直视,心下却分外安定。
“你……你……”
德高望重的族老指着他踉跄登上高台。
方铭打开族老指到他鼻子上的手指,轻轻点住其眉心一推。
已然毒发的族老滚下高台,再无动静。
方铭用指腹擦了擦眼角的泪,呼出口浊气——终于可以安心了。
入夜,他睡了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好觉。
梦中却听一孩童哭叫。睁开眼,就见他放在床头、最喜爱的神风烛台直刺而来。
他慌乱遮挡,但没有修为的他,抵不过任何有灵力的人。
还没来得及用灵石驱动法器招架,烛台已刺入喉咙。
鲜血在黑暗中喷涌而出。
在如瀑的血幕里,他看到手持烛台者,竟是一名哭着的孩童。
他记得这孩子。
今日宴请族人时,他的父母带着他坐在最末端,向他叹息,“这孩子今年十岁,才刚入炼气……”
当时他鄙夷,方家血脉里竟出了这么个废物。
却没想到,那时他站得太高,看得太远。
傲慢的他看不见这被他鄙夷的孩子在最末的黑暗中,慌乱之中打翻了酒杯。
孩子捡杯之时尚未起身,便见自己父母倒下,用最后的力气,将他压在了身下。
可他分明让人检查了那些人有没有死绝,而且这孩子又是如何闯进他卧房的?
方铭喉中发出嗬嗬含血的声音:“来,人……来人……”
叫来的,却是他的死士们进屋见状,对那孩子行礼,奉其为主。
其中一人睨他一眼,道:“你这多疑狠毒的孬种,天理难容!钩越城若仍由你治理,迟早被你不战而降地献给魔族!”
可那孩子,就懂得治理钩越城了吗?
方铭望着这群死士,心下了然,谁才是真正的野心勃勃。
哈哈……什么天理难容,皆不过是利欲熏心!
方铭神情讥讽,已然没了气息。
但瞪着的眼瞳里,还倒映着黑暗中的这群死士和一脸迟钝地哭泣的孩子。
*
五月廿六。
“请另寻他处吧,我们净法门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小弟子含讽带叹地道了声阿弥陀佛,将门关上。
法洪站在门前大骂:“你们从前怎么不说容不下?如今情势一变,就都怪起我来了?”
门内小弟子不服气,同他喊道:“我们从前说仙尊定是无辜的,问禅长老也劝你不要与天命盟同流合污,你是怎么做的?你打压长老,仗着修为高险些要他性命!”
“乾元宗的孟枢长老,同问禅长老一般维护道统,如今被你们害得生死不明!守心斋的卓清非副斋主亦然,被你们害得缠绵病榻!只要有弟子不服气,你们便惩戒,死了多少人你可算得清?”
“你们如此作为,谁还敢说一个不字?”
“你可听闻荆阳、万楮、钩越三城城主已死?他们的死有多少猫腻,谁人心里不清楚。你们作恶多端,有违天理,如今你们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天道昭彰!不取你性命,已是我佛慈悲!”
法洪做了多年门主,头一次被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小僧人这般痛骂。
他气,却又无可奈何,高声道:“那你们将我储物袋还我!那里面皆是我的东西!”
墙里扔出一破储物袋,他捡起,里面只有一些灵石。
墙内小弟子道:“你可知因你的所作所为,外面有多少修士打着匡扶正道的名头伤及门中弟子?法器绝不可能再给你,防你作恶。你的那些东西,就全当补偿这些时日受你连累的门中弟子了。你就拿着那些灵石,找处地方清修去吧。”
“你——”
法洪欲再说。
门内却传出有人劝阻弟子的声音:“好了,莫要与人有口舌之争,回去。”
小弟子应是,法洪只听得门外传出一声叹息。
天地仿佛在这一刹那归于寂静,唯有风卷枯叶之残响,回荡耳畔。
法洪听出,那是他师父的声音。
法洪唤:“师父。”
门内无人回应。
法洪五味杂陈,捡起储物袋。
所幸此乃后山山门处,无外人在,无外人看见他这狼狈的模样。
他转身下山,脚步沉缓。脑海中回想过去种种,不知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今日这般地步。
但事已至此,一切待他重修归来,再说吧。
到了山下,已然入夜。
为防他人发现他修为全无,法洪身穿斗篷遮住全身,不敢寻客栈落脚。
好在五月末的天不冷,法洪寻了一处僻静之地暂且休息。
自修道有成后,他已很久没这般疲惫过。
他靠着角落,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竟被雨点般落在身上的拳脚打醒。
“谁叫你睡这儿的!这是你爷爷的地盘知道吗!有没有灵石,把灵石交出来,爷爷不跟你计较……交出来!交出来!听到没有!娘的!”
此人口齿不清,一身酒气如同刚从酒坛里捞出来。
法洪无法相信,净法门境内还有这般腌臜狂徒。
曾为一境之主的傲骨令他无法开口求饶,只得一边招架,一边猫着身子从地上爬着逃走。
那醉汉却穷追不舍,一脚踹在他后脑上,“娘的,爷爷叫你把灵石交出来听到没有!”
法洪闷哼一声,一头撞上污秽的墙壁,瞪圆了眼睛,沿着墙壁缓缓倒下。
醉汉发狠地踢他:“说话!哑巴了是不是!娘的!今晚真是晦气,赌钱输钱,还碰上个哑巴。”
见法洪无论如何都没反应,醉汉将他翻过来,在他身上摸索灵石袋。
却见他斗篷滑落,露出一张净法门境内无人不知的脸,双目圆瞪、已然没了生息。
醉汉吓得一激灵,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半晌清醒过来,慌乱地去探法洪。
确定他真的死了,醉汉难以置信,连滚带爬地往巷外跑。
他只是拳脚打人,没用任何灵力法术,怎么就将净法门主给打死了……
不对,此人已被净法门逐出师门,不是净法门主了。
他修为那么高,肯定不是被自己打死的!他定是罪业太深,受天罚而死!
没错,受天罚而死。
醉汉倏然停步,回头看那躺在黑暗中的尸体,眼眸一亮。
翌日,净法门界内出现一人,拖着一具尸体游街。
定睛细看,那人是一名籍籍无名、修为低下之徒。
可他拖着的尸体竟是曾经的净法门门主。
那无名人士高声道:“我昨夜受天命所示,助此罪人圆寂。天启示,命我将其尸交于承接天命之人化罪。承接天命者,在何方?”
道两旁的修士议论纷纷。
一人突然站出来,道:“昨夜我梦中受天命所感,还以为只是梦,没想到今日竟真遇见梦中之事。请道友留步,与我寻一处清净之地详谈。”
二人眼神交汇,便知彼此之意。
拖尸人应下,与之到无人处,各取所需,拿着一袋灵石再进赌坊。
此事传至净法门中。
诵经老者长叹一息,只道一声:“阿弥陀佛。”
*
五月廿七。
北海国传承玄境之地就在眼前,陆长流总算能一抒长久以来的郁气。
这一路走来,有死士掩护,还算顺遂。
陆长流不知自己将要闭关多久,看了眼所剩无几的死士,从储物袋里拿出他们的命魂,交还给他们,“从今以后,你们各自修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