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镜听着她明快的声音,捡起地上破碎的刀刃,一把一把吞下。
天脉之刀划过喉肠,融入脏腑。
血从他口中不断涌出,他却好似不觉得痛。
谢世絮惊愕呼喊:“谢无镜!”
天脉之力岂能吞噬,会灰飞烟灭的!
谢世絮想要阻止,却被磅礴力量隔绝,不容靠近。
幻象中织愉与谢无镜说完了话,送他离开。
门刚关上,那时的他便已走远,看不见屋内的她倒下。
一旁的床帐里,恍然出现她的幻影。
那是他刚带她回来的一个清晨。
她趴在床上,放下床帐,从床头那些堆叠的话本中,抽出一本。
那不是话本,是她的手记。
“我又一次问他,凡人能不能修道。”
“他委婉地说不能。”
“我真不开心。”
“可我没有办法怪他。因为我知道,他从不会拿这种事骗我,他说的是事实。”
“世上所有人,一遍遍告诉我,凡人不能修道。”
“我听着、看着他,也一遍遍告诉自己。”
“做凡人很好。唯一的遗憾,只是不能陪你到老而已。”
床帐里的幻影消散,只剩下她还倒在地上。
她痛得控制不住发抖,终于确定,那场梦是真的,确定……她除了与他生离死别,再无其他选择。
不过,等他成了神,他或许会忘了她。
她不用担心他会因为她的离开,像她那样去思念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让思念贯穿他漫长的一生。
所有修道者最终的追求,都是成神。倘若他能成神,也许会开心。
这样想来,天道给她安排的命运,也没什么不好。
她捂着心口,痛得呼吸都在颤。不知是因毒而痛,还是无论怎么安慰自己,也终究控制不住心痛——
做凡人很好,唯憾此生平凡、年岁太短,不能与神厮守。
天脉之刃尽融入身,元始威能灌入神魂,仿佛要将谢无镜撕裂。
熬得过,是飞升。
熬不过,是形神俱灭。
他用自己的神魂与三千界的法则一搏,也不愿,她伤分毫。
谢无镜踉跄地向她走去。
他唇齿开合,一字一句,鲜血淋漓,以神魂,宣誓天地。
“天道既要我护佑苍生,我便要这天地为奴,永生永世,为你护佑。”
“从今以后,无论我是否记得你,无论我是否还有情……你都会生生世世,长乐无忧。”
“别怕,等我……”
等我回来——这句话,他终究没能说出口。
他跌跪在她身边,伸出手想要拭去她眼角的泪。
可他已经做不到了。
她渐渐从痛苦中缓过来,躺在地上,眼眸有了焦距,好像能看到他似的。
他对幻象中的她笑,嗓音嘶哑,近乎无声:
“别怕,我在。”
作者有话要说:
织愉助谢无镜飞升的根本原因,还是她不做,她和谢无镜都会没命。
但她行动的每一步,都不只是因为受到威胁。
于是她的情,也成了缘起的一部分。
如果没有威胁,她原本是要向他倾诉的。而他也一定会满足她的所有想法。
就像第 四 章她想的那样——
“她趴在他肩头,真的很开心。转念又感慨谢无镜原来是愿意帮她修道的。”
可太晚了。
明明谢无镜那时,才刚刚回归仙尊之位一个月。还没从身份的割裂与情感的缺失中缓过来,便立刻循着记忆去找她。
明明他们重逢才半个月。
这半个月,她刚刚适应灵云界,准备向他倾诉。
这半个月,他刚刚有了空闲的时间,可以听她诉说。
却还是太晚了。
可说太晚,似乎又刚刚好。
刚刚好赶在他们互通心意之前,告诉她他们的宿命。
否则在她刚刚有了与他厮守的希望的时候,告诉她,她注定早亡,这要叫他们如何面对呢。
第156章 仙尊飞升
桑泽仙府无尘院中。
香梅正与铭千古大眼瞪小眼,屋内传音玉牌忽有响动。
香梅连忙进屋拿起玉牌,铭千古紧随其后。
她蹙眉瞥铭千古一眼,无暇让这陌生人滚出去,接通玉牌。
她以为那头是谢无镜,正要开口唤仙尊,忽听玉牌里传出柳别鸿的声音:“李织愉,近来可还好?”
香梅一愣,施术保留他的话,待之后给织愉听,正要回答:夫人现在不方便。
却听出柳别鸿声音不对劲,带着几分沧桑的笑:“我的时间不多了,你不需要说话,听我说就好。”
“你还记得,从应龙神殿出来的那天,我说我知道了你的秘密吗?我可没有说谎,我真的知道你的秘密。”
“在应龙神殿里,我寻出路时,误入了一处大殿。在殿中无数神族卷轴里,我看到一本格格不入的手记。我无意间打开翻阅,未能看完手记,便招来了天道的警告。”
“它对我下了禁制,不允许我将我看到说出去,而我也在那一瞬间,终于明白为何你不情愿与我等为伍陷害谢无镜,却比我们任何人在这条路上走得都要坚定。”
“因为你也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你也得到了天道的示意,是吗?”
他调侃,“或许别人看不出来,但我看得出来,你对谢无镜的情意,已无所遁形了,”
香梅与铭千古俱是一怔,诧异地盯着闪烁的玉牌。
柳别鸿继续说着话,身边响起了风吹树叶声,似乎是在某处林子里。
他笑道:“不要生气,我开个玩笑。还有……”
他声音沉下去,“我很抱歉。当我知道你我注定成为谢无镜飞升路上的踏脚石时,我迷茫过。我知道你我无法逃脱,但我不像你那样心甘情愿。”
“我还期盼着能够摆脱宿命,或者,让你逃脱。可是我失败了,差点让你与谢无镜更加反目成仇。我无意如此害你,真的。”
他笑了声,语调又轻扬起来,“不过我现在,马上就要为我这一生付出代价了。当那一场布局再次推动你我命运之后,我知道我注定逃不过死亡的下场。”
“但我还是想要在死前,去看看你那么喜欢的凡界。”
“我去不了凡界,便到了相庭山,去了你曾住的那座宅院的后山。这里确实很美,这里的人也很有趣,难怪你喜欢这里。”
他话语间出现了杂音。
香梅与铭千古隐约能听见呼喊之声,好像有人在喊:“柳别鸿在那儿!杀啊!杀他祭天,平天怒,救三界!”
但柳别鸿仍旧镇定,仿佛正悠闲地独坐在树林间欣赏着风景。
他打趣道:“好了,我的天命已至,我要先走一步了。还有……”
他的声音在越来越近的高亢厮杀声中,变得模糊,“我真的很抱歉,在没见到你的时候,托人给你送去了那一株隔世梦花树,嘲讽你活不到花期,笑话你与谢无镜仙凡有别。”
“听闻你讨厌隔世梦花树,我只以为你记仇。当得知苍天之意,看着你不愿看隔世梦花树的神情,我才知道——”
“你比任何人都希望谢无镜能够成神,并非全然是因为上苍示意,也是因为我的恶意。或者说是我的恶意,又一次提醒你……”
“你和谢无镜,凡人与神仙,本就绝无可能。”
“所以,你希望他飞升断情,忘了你。”
“原来我从一开始,就是将你推向这场宿命的推手……”
他声音倏然一顿,混着血涌出唇间的淋漓,颤声道:“那时我并不知,我会……对你……请你……原谅我。来世……还能……”
他断断续续的话,逐渐被血腥的杀声取代。
玉牌里最后只剩下一人激动地大笑:“我杀了柳别鸿了!我杀了柳别鸿了……”
随着一声玉牌碎裂的声响,玉牌断了。
传音再无声,屋内亦无言。
香梅与铭千古愣怔在原地。
良久,香梅最先反应过来,喜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夫人绝不是真心舍弃的仙尊的。这该死的柳别鸿,该死的天命盟,死得好!”
“什么天意,全是放屁!仙尊才不会舍下夫人飞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