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殷切地望向床上的织愉,心疼地道:“待仙尊归来,救回夫人,我将这番话放给他们听,一定能让他二人冰释前嫌,重归旧好。”
“不能了,不能了……”
铭千古喃喃自语,竟是满面呆滞。
香梅横他一眼:“你是什么人,说话注意些!”
铭千古连连摇头,凄惶地望床上的织愉一眼,“我错了,我和老谢都错了……”
他拿起玉牌就往外跑。
香梅连忙追出屋外,就见他嚷着:“不能是现在,再等一会儿,等一会儿啊!”
直往外冲。
她想追,但顾念屋里的织愉,还是停步拧眉。
仙尊让她好好照顾夫人,夫人才是最重要的。他们的误会,等仙尊回来,由她亲口解释也是一样。
只是……
天怎么突然黑了?
香梅疑惑地抬头。
桑泽城上雷云滚滚,犹如末世之景。
紫电雷蛇如黑海中翻腾的蛟龙,齐齐往梦神山去,仿佛要吞噬梦神山的一切。
香梅望向梦神山,令人惊骇的力量如天地之力俱凝聚于梦神山顶,她顿时心神一颤。
铭千古拿着传音玉牌,急奔于街市。
如末世降临的异境,让城中所有人都聚集在了街市之中。
他们仰望着苍穹,或惊慌,或抱着身边亲朋,满面悲怆。
亦有一批人不断往桑泽仙府奔来,高声大呼:
“三界将亡,仙尊救命!仙尊救命啊!”
人潮挨肩擦背,挤得水泄不通。
铭千古与他们逆行,直往梦神山奔去,一路高声大喊让开。
然他的大嗓门,这一次却淹没在人群呼喊中,微弱得谁也听不清,谁也不在乎。
他欲施术飞过去。
可禁制压制着他。天地之气皆汇向梦神山顶,蓄势待发着一场灭世般的雷劫。
此刻不仅是他,所有修士皆是什么术法都施展不出,如同凡人。
他们无措,他们大喊,他们绝望又无能为力。
铭千古亦是无比的无力,只能举着玉牌,随着人潮涌动。
轰然一声,如毁灭天地,惊得天地俱寂、人群噤声——
第一道天雷在梦神山降下了。
铭千古瞳眸一窒,遥望着那花树开始破碎纷飞的山,突然觉得那山变得如此遥远,远得他好像这辈子都到不了了。
“谢无镜……谢无镜!”
铭千古嘶声大喊,“她……是我错了,是我们错了啊!”
他的叫喊淹没在一道又一道的雷声中。
他知道,谢无镜永远听不见,却还是大声地喊着:“错了,都错了啊!”
好像这样喊着,他心里就能好受些。
为救苍生,他们牺牲的,何止是一个谢无镜,分明还有李织愉啊!
他想起与她说着谢无镜过往时,她专注的表情,她失神地笑。
或许谢无镜说的是对的。
她不是喜欢听他说故事,她只是想听没有她陪伴的谢无镜,过得好不好。
铭千古嘶喊着,喊到声音沙哑。
最后一道紫金天雷,集万钧之力,轰然降下,仿佛要将大地夷平。
爆裂的声响,震得所有人耳朵都聋了一瞬。
在那一刻,听不见任何声音,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铭千古张着嘴,看着雷降下后,烟尘散去,梦神山仍旧完好。
他心中霎时好像有什么空了。
手中握着的传音玉牌,突然变得仿佛有千钧重,重得他险些握不住,踉跄了身形。
黑云渐散,寒风忽起。
一条玄金龙影从梦神山上直冲云霄,隐没苍穹之中,不再归来。
天空忽然飘下白雪。
一片片雪,落入荒芜,令在天灾中被毁的树木花草起死回生。
灵气回归,变得更加丰沛,滋养万物。
寂静的桑泽城中,骤然爆发出一声声欢呼:
“仙尊,是仙尊!”
“仙尊真的是龙,仙尊飞升了,仙尊是要救世!”
“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护佑灵云界,护佑三界众生!”
“一心为众生,慈爱悲悯,舍身救世人,这才是咱们的慈琅仙尊啊!”
“看来先前仙尊要杀我们开黄泉,只是对我们的一个考验。他终究是不忍心舍弃我们的!”
“不是的!”
铭千古爆喝一声,吓了桑泽城民一跳。
他们惊愕地看向这个看上去精神恍惚、格外狼狈的人。
他悲凉地看向他手中的传音玉牌,说话突然变得无比艰难:“他只是……只是……”
只是为了她,只是舍不下她。
桑泽城民满脸莫名,只当他疯了,对着梦神山祈愿欢呼。
人群逐渐散开。
铭千古握着传音玉牌,恍惚地向梦神山走去。
他还抱有一丝丝幻想。万一,到了梦神山,还有办法将这玉牌里的话,传达给谢无镜,让他知道她的心意呢?
他走了两步,瞧见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定睛看去,是谢世絮。
谢世絮同样神情凝滞,瞧见他,嘴唇颤了颤,“谢无镜成功飞升了。他将会入天脉玄境之中,直到天脉修复后才会出来。”
“要多久?”
“或许千年,或许万年,或许……永远出不来。”
这是早就知道的答案,可铭千古还是又问了一遍,谢世絮还是又说了一遍。
铭千古呆愣愣地望着传音玉牌,“他救了世,可谁来救救他和李织愉呢?”
谢世絮望向梦神山,幻象中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你知道,我在梦神山看见了什么吗。”
铭千古一怔,了然:
原来不用递去传音玉牌,谢无镜就已经知道李织愉的心意了,他没有误会她。
铭千古觉得自己该为此笑一笑,可他笑不出来。
谢世絮走向仙府,“我看见,天道与我,将一个凡人姑娘,逼得走投无路。她的夫君为救她,殉了道。”
铭千古转身,跟在他身后,沉默不语。
谢世絮:“你知道,我又对李织愉做了什么吗?”
“我将她放进芥子大殿中,让她看到了她母亲留下的手记。那手记本被她母亲阴差阳错遇见的友人,战不癫的亡妻带回了魔界。”
“战不癫的亡妻猜到了李织愉转世与谢无镜有关,猜到谢无镜不能死。出于对李织愉的爱护,她不希望李织愉看到手记上的一切,不希望她为了生生世世的不得善终,背负痛苦。”
“而我却认为,她性情恶劣,自私自利,也该让她在死前,明悟谢无镜对她的付出。所以我不仅让她看到了手记,我还给她留下了一段话。”
说话间,二人已走回仙府。
谢世絮站在无尘院中,望着屋内,突然有些害怕看到屋内昏迷不醒的织愉。
可是神性让他那复杂的情感还来不及生长,便消散了。
他只能木然而又残酷地走入屋内,面对织愉。
香梅想要阻拦,但拦不住。
她大声质问:“仙尊呢!你们对仙尊做了什么,你们是什么人!仙尊飞升了?不可能!他不可能就这样抛下夫人的,肯定是你们……”
在她的质问声中。
谢世絮走到床边,看着织愉憔悴的容颜,低声道:“是啊,我与天道,如愿救世救众生了。”
“可是我与天道,对她和谢无镜做了什么呢……”
*
芥子大殿中。
织愉翻到最后一页。
本是一片空白的册页,却在她翻开的瞬间浮现出字来,就像天谕与她联系时传信那样。
织愉讶异的同时,也明白过来,她这是被天道带到这儿来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