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含笑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他身上时略有停顿,又故作无事地避开,垂眸看着烛光倒映如星的河面。
谢无镜走到她身边,也没与她说话。
等到那男子过来,他才开口:“你不能与他成亲。”
织愉一愣,问:“为何?”
那男子从她身后而来。她未看到他,他的脚步却随着她的话音放缓。
谢无镜:“你我仍是夫妻。”
织愉笑了:“那已经是久远前的事了。更何况你不是说,你我前尘已了吗?”
谢无镜:“前尘不了,如何有来日。”
织愉不解。
谢无镜:“我说前尘已了,是说不记你我之仇。”
织愉怔怔地看着他,仿佛懂得了什么,“在你的记忆里,我是怎样的人,对你做过什么?”
谢无镜:“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织愉迟疑须臾,“请你稍等,待萧哥哥回来,我与他说一声。”
“不用等。”
谢无镜的目光看向她身后。
织愉顺着望去,瞧见萧翊正手捧着两盏未点亮的河灯站在那儿。
莫名的,她竟有种被抓奸的荒唐感。
织愉觉得好笑,从萧翊手中接过一盏河灯,对他颔首:“我还有事,抱歉。”
萧翊点点头,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织愉身边的男子,想说什么。
织愉对他压了压眉眼,他终是一言不发,看她双手护着河灯,与那男子离开。
那男子与她所说之言,却是在他耳畔回荡。
萧翊颇失魂落魄地将手中河灯拿到河边,正要点燃放灯,却见河灯里写的字,并非是他所祈愿,而是她的。
原是织愉拿错了。
萧翊垂眸看着上面的字,失神。
终是点燃,将其放入河中。
*
谢无镜与织愉去了赏灯的一处雅亭。
从此处,能眺望满城繁景,静谧又热闹。
谢无镜言简意赅地将自己的记忆告知。
织愉闻言只觉一阵恍惚,久远前那场她背叛谢无镜、被他杀死的梦,历历在目。
原来即便事实并非如此,天道也会将历史变成如此。
就这么怕她与谢无镜有半分可能吗?
织愉觉得好笑又好气。
但她终究没有纠正,只道:“你不打算同我计较,想同我有怎样的未来呢?这样的过去,不会让你如鲠在喉吗?”
谢无镜反问她:“这是事实吗?”
织愉摩挲手中花灯,忽然发觉拿错了,望着花灯上萧翊的祈愿,失神地道:“是与不是,重要吗?我如今根骨尽废,注定只能做凡人。待到来世或许能修道,能长生,能……”
能伴你左右。
“可是来世,天道不会让你找得到我。”
天道,也不会让圣人为我动情。
“说实话,谢无镜,我有点怕了。我怕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痛,怕……”
怕你再因我而受威胁,不得不再为苍生而去。这一去,再不回来。
“既然你已经放下,再问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谢无镜也看向那花灯,花灯上写着:
[祈求上苍,佑萧翊与李织愉永结同心。]
她的字迹变了,仿佛人也随着变了。
倘若这是她的祈愿,那么事实与否,确实毫无意义。
如今他尊为圣人,合该爱护众生。或许该大度地对她说一声:既然如此,我赠你和离书,祝你与心仪之人百年好合。
可他身为圣人,却觉不该有任何起伏的心腔里,好似有风雪吹了进来,空洞洞地泛着寒意。
谢无镜起身,只道:“你若执意嫁他,我不会拦。但他必会为冒犯圣人之妻付出代价。”
织愉诧异抬眸,不懂,已然忘情的他,还在执着什么。
他似乎也不懂,只是在这黑夜里凝视她。
他还是那样清冷不入红尘的表情,可看她的目光,专注得让她恍惚觉得,他仍是从前那个谢无镜。
织愉忽然笑了,捧着河灯离开。
这次,她丢下他,先走一步。
谢无镜没有追上去。
他比她更能感受到,天道是多么不希望他见到她,更不希望他与她再有任何瓜葛。
倘若她也这么想,他没有理由去追她,更没有理由让她面对与他牵扯的后果。
谢无镜看着她背过身去,看着她穿过人群,走回河边,去找萧翊。
这城太热闹,他听见满城人都在小声祈愿。
请上苍保佑他们有情终成眷属。
请上苍保佑家人平安健康。
请上苍保佑夫妻和乐。
……
太多众生祈愿,太多的声音,乱得他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只见她走到河边。
而萧翊还在等她。
*
萧翊正望着满河的河灯发呆。
织愉将萧翊的河灯还给他:“不好意思,你的祈愿被我看到,恐怕是不能如愿了。”
萧翊接过河灯,点燃放下:“不能被看到,都是骗人的。只有被看到,所祈求之人,才可能应允祈愿者的愿望,不是吗?”
织愉:“那恐怕更不行了。”
萧翊递给她一个无奈的眼神,与她沿着河岸走向李府,送她回家。
他问:“他就是你拒绝我的原因?”
观主向李家人说了,织愉嫁人才能保命。
李家人告诉了他,给他安排了与织愉相处的机会。
但连日的相处,也只换来今日织愉与他碰面时,便回复他:抱歉,我不能嫁你。
此刻,织愉语调轻松:“他也是我三千年没有成亲的原因。他曾给我写婚书,要我这一世守着他,来世再忘了他。”
“我答应了。”
萧翊道:“那他来找你,你为何不与他走?我看他……”
织愉打断道:“你看过我的河灯了吧?”
萧翊一愣,点头。
织愉:“那就是原因。”
萧翊微拧眉,他还是不懂。
织愉语带调侃:“你知道他是谁吗?”
萧翊不解。
他们已走出人群,走在李府附近的清冷大街上。
路旁灯笼与皎白明月照着她,照着路。
她转过脸来,神采飞扬,骄傲又得意:“我的夫君,他可是圣人。是超脱天地,纵横三千界的圣人。”
“太上忘情,非是无情,乃忘情而至公。神不会保佑某一个人……”
织愉复述着记忆里谢无镜说的话,想到他后面接着说——我出生在你隔壁,倒是可以保护你。
她止住话音,仰头望明月:“圣人若只护一人,是会遭天罚的。”
萧翊不再言语,也仰头望天:“天道护你,人人艳羡。我也曾觉得,你真是好命。原来,天道对你最是残忍。”
织愉点头,故作嗔怪,“是啊,真是讨厌。”
说罢,她又仰着脸笑:“但是,萧哥哥,你知道吗?”
“那天看到他的时候,我真的很感谢天道。感谢天道,让我还能在最后遇见他。感谢天道,让我来得及知道,他安然无恙,像我曾经想象的过得一样好。不会被世俗束缚,不会再有闲情杂绪……”
萧翊问:“那你呢?”
你怎么办?
织愉白净的手抹了抹眼下,转过身,脚步轻快地往家走:“我没有关系。”
“下一世,我就不记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