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崇面色亦是不好看。
这登闻鼓被敲响,不是个好兆头。
他冷冷道:“如此大胆,朕倒是要去看看,此女子到底想做甚,又丧心病狂到何种地步。”
自古以来,谢谭幽是头一位,还是一个女子,敲登闻鼓,状告生父之人,即便她与谢靖断绝了关系,在旁人眼中她也还是谢靖之女,还是个丧心病狂到忤逆,状告生父之人。
云崇起身,百官跟在他身后去往武德门。
萧然悄然放慢步子,与最后的燕恒走在一处,声音里难掩震惊:“我去,直接来敲登闻鼓,我还以为她会来我刑部。”
“云崇若当真要罚她,以国法说事,我们该如何应对?”
燕恒垂眸不语,耳畔是一阵一阵鼓声,脚步微微停顿,又往前走去。
*
武德门。
云崇和百官到达,抬眼便见一袭白色长裙的谢谭幽,她身材纤细,瘦弱却不软弱。
清冷面容上的那双眸子冷又坚韧,双手拿着鼓槌,奋力敲鼓,似是发觉众人目光,她才缓缓停下动作,望向众人。
长裙被风吹起,发丝也随之飘动,却仍旧遮不住她那双眸子,清冷傲然之气尽显,面向帝王和百官,丝毫不惧,反而更加坦然坚韧。
“民女见过陛下。”谢谭幽放下鼓槌,缓缓走至云崇面前,跪地行大礼。
她称民女,便只当自己是平民百姓,从与谢靖断绝关系时,她便不再是什么丞相之女。
只是谢谭幽。
“民女?”云崇上下打量她,身上是与生俱来的高位者的压迫感。
“哦,朕倒是忘了,你与丞相断绝了关系,原先还想着,既是丞相之女朕便对此事不追究,只当你是一时糊涂。”云崇若有似无扫了身旁的燕恒一眼,唇角涌上浅浅笑意,说出的话却是冰冷刺骨:“既是民女,那便依国法办事,仗九十,若命在,便再来与朕说明今日来意。”
仗九十。
一个正常男人怕都挨不过去,谢谭幽那瘦弱的身子更别说活命了。
谢靖沉了一路的脸,听到此话总算缓和下来,却还是装模作样的求情:“陛下,小女身子不好,怕是有些……”
“今日是民女敲响登闻鼓。”谢谭幽打断谢靖的话,语声坚定:“这九十仗,民女受。”
见她如此,百官震愣一瞬,目光变了又变,在谢靖二人身上来回转,这是冒死也要状告谢靖?其中怕不是那么简单。
这边事早已传开,百姓也围了一圈,闻此也是低低交耳讨论。
“好。”云崇下令:“动手。”
可他话才落一瞬,一道男声便从远处传来,高昂却又熟悉。
“我看谁敢!”
谢谭幽身躯一震,猛地回眸。
只见,有一人快马而来,周边百姓自然的退开,留出一条路,众人目光都落在那人身上。
有人惊有人颤。
男子骑于马背,应当是一路快马赶来,面容有些疲惫,头发亦是乱了些,手上不知提着什么,黑黢黢的,他面容肃然,眸底又有焦急,未看他人,只看向谢谭幽。
谢谭幽亦是。
在看清那男子面容时,她双眸便涌上了雾气,眼前模糊一片,却仍旧能看得清来人面容。
喉头梗的难受,嘴唇止不住的颤抖。
过了很久,她才喊出那个很久很久没有喊过的称呼:“表哥。”
第46章
男子利落翻身下马,身姿挺拔,这样看着,本该是一个沉稳青年,可他墨色的长袍却是有些皱,加上满是灰尘的长靴,就可想而知,这一路,他是如何赶着回来的。
朝臣看男子一步一步走来,面容虽有些狼狈,却还是遮不住他一身的凌厉之气,时间忽然静止,众人好似回到了多年前。
喜白马,总是高调入城,坐于马背之上,唇角勾起坏坏的笑,不羁又张扬,可在见到百姓被他国人欺辱时,会立马跳下马,一脚便将对方踹得老远,言语嚣张:“胆敢动我国百姓,让你们国家的军队先踏平我定国将军府再说。”
出征时,他眉眼坚定又傲然,多次扬言:“我定会将他国狗贼打得只敢窝在自家小小领地,不敢伤辱我国百姓分毫,届时,我便是最厉害的将军。”
武将多大都是些粗人。
可他的文却比武高之太多太多。
有时一袭墨色长袍,不羁又张扬。
有时一袭白衣,微微一笑,便是温润如玉公子。
能文能武,是京中最好的少年将军,亦是定国将军府最小的小公子,有一个很好听又承载着家人爱意的名字。
温凛。
年十一便随着定国老将军上战场,十六岁被封云风将军,不知是多少京城贵女倾慕的对象,可却早早听闻,心有所属,让不少姑娘碎了心。
三年前,又因定国将军府的一场大火,全府众人皆被烧成灰烬,更是震得众人久久回不过神。
震慑列国的定国将军府,就这样消失了。
已经开始慢慢接受,甚至忘了曾经的定国将军府,却在今日,温凛回来了,那个温家最出色的少年将军竟然回来了。
当年的大火有多惨烈,众人都是知晓的,也无人信还有人能在这样的大火之中活下,可温凛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好好的站在众人面前。
虽没有当年的少年之气,而是变得沉稳冷静,看着这样的他,还是有不少人已经红了眼。
那可是定国将军府的人啊。
定国老将军一生为国,一场大火烧的他连个后人都没有,不知有多少人替他心疼遗憾,如今,温凛出现在众人面前,只觉真是老天保佑,让老将军还有后人。
温凛在谢谭幽身侧站定,未跪,一双幽沉双眸盯着云崇与百官,然后将手中东西随意往地上一扔。
东西滚落,血腥味随之而来。
众人也看清了里面的东西,连连倒吸一口冷气。
众人面露震惊又不可置信。
头颅。
竟是一人的项上人头。
温凛嗓音冷又淡,听在人心头却如一阵惊雷:“南燕皇帝人头在此。”
南燕皇帝!?
温凛杀了南燕皇帝?
三月前,南燕发生内乱,九子夺嫡,最终是九皇子登位,南燕这位九皇子手里本就有兵权又有雷霆手段,不过一月便将南燕上下收拾的服服帖帖,本以为在这乱世之中,他会选择先修养壮大南燕,却不想他直接往漓国埋了个惊雷。
给靠近他们边防的淋州下了瘟疫,瘟疫凶猛,已经死了不少人,周边城池也有不少百姓被传染,若再找不到解决之法,整个漓国怕是都要完,有朝臣进言。
“不若弃卒保帅。”
舍一城百姓,换漓国万千子民安。
云崇考虑良久,还是应了,半月前就派人去往淋州,此行,是要将一城百姓困死其中,本以为事已成,却不想还是被人阻止了。
温凛道:“淋州瘟疫一直没有解决之法,陛下听信他人言语,要将百姓困死城中,臣当时正在淋州之中,不忍心,便只身入南燕,取下南燕皇帝人头。”
“而淋州瘟疫已解除,还请陛下放过无辜百姓之命。”
“这些年,你在淋州?”云崇渐渐从震惊之中回神,从见到温凛时他便震得瞪大了眼,心头又惊又喜,曾几何时,定国将军府是他最稳定的靠山,他虽疑心病重,却也还是愿意信定国老将军之心。
因,年少他便是拜了老将军为师,他唯一的女儿又被太后收为义女,亲上加亲,云霄与温栖的关系还异常的亲,甚至亲昵的唤她姑姑,他时常觉得,这样子,才应当是一家人。
他放心的将兵权给定国老将军,他为他平战火,护百姓,他便做好老将军所期望的好君王,本以为,君臣联手,能将漓国推上至高之位,而他亦是能成为一代明君。
可一场大火,让他的梦想破灭。
不是死一人,是全府上下啊,六个将军,五个小少年将军全部身死,还是化为灰烬,连一个完整的尸身都没有。
他病了很久很久,才接受一个事实,此后,无人再真心的护着他,护着这个国,也没有人手上有兵权却像他一样没有什么不轨之心了。
疑心病也是越发严重,又做了不少坏事,形成如今不上不下的局面,他有悔却是不怕,今日再见温家人,心头一直盘旋着的石头忽然重重落下,扫了眼血淋淋的人头,心头更是大定,才回京便给他来了这样的惊喜,不愧为温家人。
只身入南燕,取下南燕皇帝人头还能全身而退,可见武力心智高超。
温凛在,也定然不会让燕恒独大,他也能就此,试着彻底的铲除燕恒,云崇长呼一口气,上前询问:“你还活着,在淋州为何不回京?你可知朕知晓定国将军府的遭遇是何种心情?”
“不是臣不回,而是回不来。”温凛抱拳,眸子涌上一层冷色:“当年,那场大火不是意外,而是人为,臣是被忠仆冒死相救才得以存活,这些年,消息不知怎么就走漏了,臣一直被人追杀,几月前受了伤才入了淋州,却不想城内发生了瘟疫。”
见到朝中派人来时,他还以为是来解救这些染上瘟疫的百姓的,可看着那领头的太监对守城将军说了几句话,守城将军面色惨白不忍的样子,他稍微一想便也能猜出一二,朝廷此次派人来,是为什么。
想着也是时候归京,南燕亦是有他之仇敌,他便咬牙入南燕,冒着会死的风险入南燕皇宫,取下南燕皇帝人头,之后便快马回京。
他知道,晚了一刻都不行。
京中传来的消息,更是让他心头担忧不已。
温凛话落,众人又是一惊。
人为?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当年之事的确透露着诡异,定国将军府全府众人谁不会点拳脚功夫?怎么会一场大火便要了所有人的命?
当时,不是没有这方面的谣言传出,可那时云崇太后双双病倒,朝中无人主持大局,皇后挂帘听政,只尽快的办了丧事,大雪又连下三天三夜,待云崇重回朝堂,见云崇面色依旧不好,百官之中也无人敢谈及此事。
之后,此事便只是一场意外。
也是经此一事,列国联合攻打漓国,以为没了定国将军府便能随时吞并漓国,却不想,漓国还有一支军队。
燕恒所带领的燕家军。
战火纷飞。
多年来燕家军打了不少败仗,老燕王又身死,只剩下燕恒,朝中日日哀声一片,又忧愁,只觉,这国怕是要守不住了。
可他们想不到,燕恒能抗住半年,更想不到,只有一支军队的燕恒会战胜联合在一起的诸国,战争猛烈,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行灭了最强的戎狄,戎狄灭,就让其他几国惧怕了,思来想去,纷纷递上国书,要与漓国结两晋之好。
天下间,没有哪个帝王喜欢战火,云崇欲打算应了南燕和楚国,却被燕恒拦截,带兵而上,誓要灭其国。
云崇怒极,连下三道圣旨让燕恒回京,不可在肆意挑衅,起战火,让百姓受苦受难。
燕恒仍旧抗旨,不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