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站人群中看到鹤立鸡群的少年时,塔米尔几乎不敢想象自己的眼睛。他怔怔盯着那张愈发舒展、愈发好看的面孔,直到少年东张西望的目光不期然与他相遇,塔米尔才豁然回神,啊一声低呼,大踏步奔了过去。
一把抱住少年,他一边猛拍对方后背,一边不可思议地大声问:
“你怎么来了?你怎么一个人跑来首都了?”
少年却比他还疑惑,不答反问:“你怎么会在火车站?你知道我要来吗?”
首都初秋方至,树叶才有了泛红、泛黄的征兆,首都火车站站前,儿时的旧友在异地相聚。
意外有时是惊吓,有时则是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1个月后,林雪君收到来自黑龙江齐齐哈尔市文古镇的信件。
文古公社牛肺疫得到有效控制,本次抗疫工作圆满完成,整个团队皆受到嘉奖和荣誉若干。
与此同时,抗疫小组更改为疫苗接种情况查访小组,将在接下来几个月时间内完成所有边缘小公社的疫苗接种情况记录工作,查缺补漏,确定所有畜牛皆完成疫苗接种。并向全国牧区、有畜牧工作的公社再次下达接种牛肺疫疫苗的命令,确保全国范围内疫苗接种无遗漏。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正朝着牛肺疫在我国被全面消灭的那一天,勇进。
………
【牛肺疫,大约1910年从俄国传进,至黑龙江,随即在东北流行开来,后逐渐至全国,造成严重损失。58/59年哈尔滨兽研所的吴庭训研究成功牛肺疫图画弱读疫苗,并进一步致弱,后在疫区全面普遍接种,结合封锁消毒等措施。70念叨基本消灭此病,仅在青藏高原有少数病例,直至1996年,我国去宣布消灭牛肺疫,这是我过消灭的第二个动物传染病。】
【第一个是牛瘟。】
【本故事中出现的蔡志峰院士、杜川生院士等皆为虚构人物。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300章 一场暴风雨
踏前一步,她鬼使神差地抱住了他。
秋天的首都,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了,不知这时候的雍和宫有没有金灿灿的银杏树。
邻座的大哥见她大包小包的,将自己一个小小的斜挎包往身上一挎,抬臂就将她的东西都挂在了自己身上。
秋意方至,已经开始有零星的落叶在空中流浪。
出车站的时候,她猜测自己或许能见到爸爸妈妈,还可能见到塔米尔。是以看见塔米尔时并不惊讶,只笑着跳高了朝他摆手。
好久不见的朋友要团聚居然得来首都才行,真是世界变化快啊。
出了站,林雪君回头请大哥放地上就行,连声道谢说自己朋友会帮着拿。
刚跟大哥道了别,就见一只瘦长的大手伸到她目光下方。视线垂落,便见那只手大大的长长的,几乎没什么肉的骨干、优越的骨相,还有漂亮而标准的长椭圆形状,处处都透着熟悉。
她整天跟这双手的主人一起劳动,一起奔波,一起在院子里码牛粪墙,一起喝奶茶吃手抓肉。尤其,她看着这双手从干瘦变得有肉,又逐渐因骨骼舒展而将肉藏起,慢慢变成如今这个骨节分明、修长诱人的模样。
她霍地抬头,不期然对上阿木古楞因为倾身拎东西而靠过来的面孔。
阳光照亮他异色的眼瞳,让蓝海变得清浅,滩涂泛了金芒。
“喝!”她低呼,下意识将双手合十在面前,瞳孔也因情绪波动而放大。
看到他因为成功吓到她而得意快活的狡黠笑容,林雪君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我给《首都早报》编辑回了电话,说愿意来做一段时间的专栏配图作者。”他站直了身体,短发被秋风吹得蓬松,阳光一照颜色更浅了,轻飘飘像将深秋落叶罩在了头上。
林雪君笑着摇头,伸展双手在塔米尔过来拥抱时一起将阿木古楞也拢入怀抱。
三个朋友抱在一起,互捶对方的背,锤得咚咚响。
丁大同靠在小轿车车门上,看着年轻人在旧楼站前尽情绽放他们的光彩。少时的友谊真好啊,他们尽享着并肩闯世界的风发意气,肆无忌惮地大笑,好像知道自己是站在阳光下最耀眼的花朵一样。
在车站里丁大同就给杜川生教授和迟予教授他们播了电话,回程路上林雪君一直在问塔米尔和阿木古楞最近怎么样,又问阿木古楞一个人坐车到这么远的地方,路上有没有遇到困难。
接着才讲起自己的奇遇,虽然塔米尔和阿木古楞没办法理解她见到蔡志峰的兴奋,但两个朋友仍专注倾听,笑吟吟地看着她。
好像眼中除了她再也看不到其他风景。
她太耀眼,让绚烂的秋意也逊色。
等他们抵达林老爷子的四合院时,林父林母、杜川生教授、迟予教授都已经到了。
迟予教授早就跟杜教授打过招呼,如果林雪君到了首都,一定要通知她,无论在干什么她一定到场来欢迎林雪君抵京——今年夏杜教授的研究小组就回到了首都,接下来的研究都将在首都实验室内完成。
林雪君与每个人拥抱握手,笑容在脸上挂得太久,颧骨上的肌肉都笑得酸了。
刚在林老爷子的四合院里住了一宿的阿木古楞还有些拘谨,跟着林雪君忙前忙后,时不时还会露出迟疑和迷茫表情。
林雪君担心他不自在,拉着他的手腕将她安置在自己身边,一起坐在院子里跟爷爷聊天。
爷爷递过来的瓜子塞一小把给他,妈妈递过来的果盘先挑个大苹果塞他手里,迟予教授给买的糖她则剥开糖衣才将之丢进阿木古楞掌心。
林母第一次见这个常被林雪君提起的年轻人,因为没有经历过十三四岁的阿木古楞,初见便是17岁的小伙子,是以看着林雪君与他的亲昵总觉不太一样。
与熟客塔米尔一起在厨房忙活时,忍不住透过厨房窗口看着院子里的爷几个,小声嘀咕:“他们在草原上就这样吗?”
塔米尔探头望一眼院子里,杜川生正与林雪君讨论接下来开课的事儿,阿木古楞将苹果掰成两半自然而然递了一半到林雪君手里,他拿着扇子扇风,扇着扇着,风就朝着林雪君布满细汗的脖子上去了。
塔米尔手上的动作顿了下,转头朝林母笑笑,嘴唇蠕动似乎想讲什么,最终所有话语都融入意味不明的笑容里,只言片语也未能答出。
厨房里忙活了一会儿,阿木古楞忽然拐进来,跟林母问了一下午饭要做什么,当即表示自己会做。
林母不想让客人干活,让他跟塔米尔一起去院子里坐,阿木古楞却笑着伸手接过林母手里的菜刀,并不强势,却很温和自然地接管了工作。
起初林母还在这里陪着阿木古楞,但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了,剩下就是烹饪而已,其他人也帮不上忙。便从善如流地在阿木古楞的建议下去院子里跟女儿聊天了,她早就想跟林雪君话话家常,只是碍于自己是主人要招待这一院子人而已。
林父从外面买了饮品和水果等回来,见林母在院子里坐着,探头往厨房一看,疑惑道:“怎么让孩子在里面干活?”
“我去陪他。”林雪君抬头望一眼,起身进屋拐进厨房,探头问阿木古楞:“跟王建国大师傅学成了?”
“嗯,学了好长时间了。”他点点头,回望时脸上有得色,又有点遗憾:“可惜这边的锅和火候不熟悉,用起来有点不顺手。”
“你来我家做客还让你干活,我妈心里都不忍了。”
“我要在这里借住,做些事情心里舒服。”
午餐8个菜1个汤,除了一个凉菜是林父买回来的,另一个凉菜是林母拌的,其他居然都是阿木古楞烹饪的。
大家吃了都称好吃,赞阿木古楞能干,他微笑着只垂头吃东西,并没表现出骄傲。
看起来真是个内敛沉稳的孩子。
饭桌上大家东一句西一句地聊,从阿木古楞在报社的工资有多少,到迟予教授接下来要做哪方面的深入研究;从塔米尔最近学习的新小语种,到阿木古楞也在学习英语;又从杜教授下一部准备攻克的难题,到林雪君接下来在京的课程安排。
“每周两节分享课,都是大教室的课程。32节课程,基本上能把宏观的牧业和兽医两条大课线捋一遍了。”杜川生道。
“是的,深入的内容还是要由专门的老师来教,我就给大家捋一下当下牧业和兽医行业大概的状况,未来的展望。把牧业涵盖的内容和当代牧业发展结合,分析一下大家学的东西到底是怎么来的,是干什么用的,对未来投入劳动和工作时到底在怎样的情况下能用得上。
“再讲一下基层现在的具体情况,让孩子们对未来要面对的工作有个概念。”
她会按照未来这两个大类的课程表、课程目录,将学生们学的东西重新捋一遍,让他们有一个更清晰宏观的视野去面对自己的课业。
一些现在还未知的发展方向,她也会以推演的方式,讲给学生们听。
以便他们未来朝着这些方向走的时候,能更笃定也更从容。
同时她也会将一些现在没有,未来才会有的突破点,做一些不留痕迹的输出,润物细无声地把很多重要的内容释放出来。
“嗯,我相信你会讲好的。”杜川生笑着点了点头,许多孩子们出生后就没有离开过家,对整个国家的真实状况认知是有偏差的,一位来自基层的老师对他们来说是很重要的补充,“本来以为你3天前就会到,所以已经安排好了开课时间。你临时到文古镇帮忙抗疫,课程就推迟到明天,你看你有状态明天立即开课吗?”
“有的。”
晚饭后,一群人坐在院子里聊工作。
摇着蒲扇,晃着嘎吱嘎吱响的旧椅子,在秋夜凉爽的风中,在朦胧的月光下,聊祖国的未来,聊大家正做着的事,聊对将来的展望,聊梦想与野心。
直到明月高悬头顶,大家才陆陆续续离开。
林雪君和阿木古楞在京期间就借住在爷爷家,便一左一右地跟着爷爷送客。看着大家骑上自行车穿过胡同离开,与大家用力挥手。
迟予教授推着自行车在离开前又用力与林雪君拥抱,她始终感激林雪君对她的研究的帮助,那些启发、那些大胆的猜想,总能帮助她的研究向前大跨步。
终于送走所有人,林雪君搀着爷爷回房间,折出来时听到厨房哗啦啦响,闪进去便见阿木古楞正借着月光刷碗。
啪一声打开灯,她问:“怎么不开灯?”
“月光挺亮的。”省电的习惯早已深入骨髓了,只要有月光不影响做事,他就不舍得开灯用电。
林雪君走到他跟前要伸手帮忙,阿木古楞却用胳膊拐开她,“你今天才下车,去睡吧。”
“碗明天再刷吧。”林雪君看了看天,“都这么晚了,你明天也要早起去编辑部报道吧?”
“还好,这不算什么。”
水声哗啦啦响,林雪君忽然探头问:“你是不是有点不开心?”
总感觉晚饭开始他的情绪好像就有些低落。
“没有啊。”阿木古楞低头,将碗沉入洗碗盆底。
“没有吗?”林雪君伏在案桌上,仰头从下而上看他的脸。他们太熟了,他有一点点表情上的小不对劲,她都能立即发现,他要骗过他可不容易。
“……”他绷紧唇线,忽然不应声了。
“为什么不开心啊?”她追问,伸手戳了戳他腰侧。
阿木古楞立即一扭腰,躲开她手指,还是不讲话。
“昨天在这边住得不开心吗?我爷爷待你不好?”林雪君开始掰着手指头瞎猜:
“是谁说了什么话惹你不开心了?我妈妈吗?还是我爸?”
“没有,挺好的,都不是。”阿木古楞怕她误会,忙低声解释。
“那怎么了嘛。”她干脆伸出两只手,连环戳他的腰。
阿木古楞再也没办法刷碗了,躲开她的同时后退一步靠在刷碗台案另一边,见她直视着自己,不自在地撇开头。
林雪君耐心地看着他,等着他,好半晌才听到他开口:
“炖红烧鱼……煎鱼的时候我不熟悉这边的锅,火候也不像咱们大队的土灶,鱼皮煎掉了,两边鱼皮都粘在锅底上……”
他说着眼眶忽然有些泛热,一股莫名的委屈漫上来,出乎他意料的汹涌。
都已经17岁了,他都两年左右没再哭过了,也发誓过以后绝不流泪。
没想到今夜竟遇上这么奇怪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