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份变化,让他无比惊讶。他根本不敢相信,当初那个柔弱、善良、自爱的女孩子,和满身桃色传闻的交际花是同一个人,更不敢相信她就是众人口中那个心狠手辣、疯狂恶毒、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他真的没办法相信!
简明辉接着工作需要的名义,说服放纵自己接近沈棠。他理智上告诫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了,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决不能感情用事掉以轻心,但心底深处,仍旧控制不住幻想出各种各样的匪夷所思的理由来为她开脱。
直到,他亲眼看见她游刃有余地周旋在各样的男人之间,亲眼看到她揪着一个细微的线索疯狂地攀咬迫害无辜的人,才真正彻底失望。他冷了心,只当当年那个沈棠早已经死了,默默地把曾经那份懵懂而美好的感情深埋。
简明辉早明白,沈棠是要死的。他甚至渴盼着,能够亲手杀了她。但他完全没有料想到,某一天他会突然间听到她的死讯,更意外地获知了她的真实身份——复兴社在七十六号的卧底。
她是在执行任务时暴露身份当场被乱枪打死的。这个任务,是日本人精心准备的圈套。执行任务的人本来应该是他,但因为一点儿意外,临时换成了沈棠。也就是说,是沈棠的命抵了他的命。
……
徐景州深呼吸酝酿情绪,稍作准备,点点头:“可以开始了。”
他做了一个夹着公文包的动作——现场并没有准备道具,是无实物的表演。
他严肃而平静地走到自己的办公室前,熟练的将公文包换到左手,右手从身上摸出钥匙。开锁的时候,他的手微微有些发颤,钥匙总是插歪,怎么也对不上锁孔。他皱了皱眉,只好把公文包放在地上,左手扶着右手,才磕磕绊绊地把钥匙插进去。
打开门锁,他直接走了办公室,习惯性地反手关门。关上门以后愣了一下,微微歪头皱眉想了一下,又转身开门,弯腰把公文包拿进来。
进门后把公文包放在办公桌上,两手扶着桌面,脸上显露出一种茫然。他漫无目标来回看看,低头看看桌面,抬头看看对面墙上的字画,看看角落里的盆栽,看看窗前的树木,看看头顶的电灯,整个人的状态是游离而空洞的。
许久,他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露出一个有点儿像笑但更像是哭的表情。他僵硬地转过身,机械地再一次走到门前,把门反锁。
背靠着门,他颤抖着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随即,他的眉毛、眼睛、嘴角以一种迅速却非常明显的样子耷拉下去,然后是脖子、肩膀、后背,顺次垮塌,最后连腰也佝偻起来。
“沈棠。”他嘴唇嚅动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双手颤抖着捂着脸,弯着腰,身体一点点地下滑,最终蹲在了地上。整个过程中,他的身体也一直在发抖。
他双手抱着头,不自觉地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哧哧”的声响。他额头上逼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眶早已经变红。
“沈棠……”他的眼神无意识地盯着某个点呆呆地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他想要站起身来,双腿却使不上半点力气,一个踉跄又倒了回去。他一只手撑着地面,一手向后扶着门,再一次试图站起来,依旧是徒劳挣扎。
终于,他彻底放弃,重重地坐在地面上。他抬头,嘴巴咧成一个扭曲的样子,眼角无声地落下一滴泪来。
表演到此就已经结束了,徐景州却忘我地坐在地上。他眼眶还红着,抽了抽鼻子,不自觉地深呼吸。一开口,嗓音艰涩沙哑。这是情绪还没有完全抽离的缘故。他踉跄地起身,旁边工作人员过来扶着他到旁边坐下。
试镜场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不是客气,而是发自内心的认同。所有人都控制不住露出赞赏。不少人都暗自嘀咕,到底是曾经靠着演技大红大紫过的,实力强劲,哪怕早已过气失势地位不再,但这过硬的功底是实实在在不容小觑的。
顾盼、杨俊峰他们比别人看到的更多,也就更加惊喜。按理说,这么长时间不上戏,对演技是有很大的负面影响的。但他们都看得出来,徐景州刚才的表演甚至比他巅峰时期更加自如圆润。
这样程度的表演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顾盼他们交流下眼神,便毫无阻碍地达成了一致。等徐景州稍稍平静下来,顾盼笑着点头:“真的是非常精彩的表演,我很喜欢。”
“辛苦了,请先回去等通知吧。”只是这次她说等通知,可就不是委婉拒绝的托词了。顿了顿,她又接了一句:“趁着这会儿有空,好好过个年。”
这话的言外之意不就是说,年后会很忙没有空闲吗?领会了这一层,徐景州松一口气,礼貌地告别离开。他也能理解顾盼为什么没有当场决定。他是第一个进来的,就这么定了,对外面的人来说也不太合适。
有了徐景州珠玉在前,后面几个人的表演不出意料的极其索然无味,草草走了个过场就算完。
一上午的时间就敲定了男女主角的人选,效率高得完全出乎顾盼他们的预料。然后又花了大半天时间又试了男二女二。剩下大多数配角的选择也比较顺利。
圈子里的演员不止是那些正当红还有卯这劲儿琢磨怎么红的,还有其他类型。
像各个话剧团、剧院以及各大影视院校表演专业的老师教授们就是比较特殊的一类。他们的主业不在电影电视,但有了空闲也愿意出来兼个职。他们演技精湛不说,关键是接戏的时候不看重片酬多少,也未必十分讲究制作规模和制作班底,主要还是看剧本看角色能不能引起兴趣,就是喜欢扮演不同类型的角色。
还有另外一类比较特殊的演员。如果你经常看电视,一定会有这样的经历:某部剧中某个演员,看着非常眼熟,却叫不出来名字,想一会儿,也许能想起几个“王麻子”“周老六”一类的诨名。他们在不同时代不同背景中饰演着各式各样的小人物,单拎出来演技未必有多好,却能把具有某种特质的一类人演到极致。
这么前后加起来折腾了三五天的工夫,最后就只剩下一个角色定不下来,那就是沈棠。
沈棠的出场主要集中在前面七八集里,戏份不算很多,却非常重要。这个人物立不起来,剧情会大失光彩。顾盼筛了又筛选了又选,还是找不到一个称心的人选。
赵曙光琢磨半天,跑去找她商量:“你看,让陆彤来演沈棠怎么样?”
“她演方静秋确实是不太合适,我觉得沈棠那个角色还是比较适合她的戏路的,她能驾驭得了。”赵曙光费尽口舌地给自家“一姐”争取机会。
“再者说,幻影好歹也是投资方,自己的演员在自家投资的戏里都拿不到一个差不多的角色,这也不太像话对吧?”他简直苦口婆心,“这种事总得有个你来我往,互相让让步的,你不能说让我给你白担风险吧!”
影视投资就免不了利益交换,塞几个演员也是平常的事,这一点顾盼很清楚。她也知道,在剧组筹备的过程中,赵曙光没提过什么过分的要求,比起来,倒是她自己更苛刻了一些。想了想,她觉得陆彤确实还过得去,就犯不着扫了赵曙光这个面子:“行,就定陆彤吧。”
赵曙光磨牙费嘴才说通了顾盼,却不知道陆彤根本看不上这个机会。
陆彤是从王静口中接到通知的。她当时正在家里,王静知道她多半要生气,哪儿敢打电话,专门面对面和她说的。她得了消息一句话没说,冷笑了一声,直接扭头进了里屋,甩手关门,把王静晾在了客厅。
”
王静也不好追过去,隔着门更不知道要怎么劝解,除了苦笑,也只剩下苦笑:“唉!这叫个什么事儿呀!”
这圈子里头就没有什么秘密。那天陆彤上午去试镜,中午的时候公司里就小道消息满天飞。都说自己公司开的戏,堂堂的“一姐”没捞到女主角不说,还被导演直说不理解角色,最后竟被一个没什么经验的在校大学生的比了下去!一时间明嘲的暗讽的,怪话连篇。
陆彤向来挺有心气,哪儿能受得了这个,这几天连面都不愿意露,上火得厉害。也别说是陆彤,就连她这个经纪人也窝了一肚子闷火。
现在可更好了,女主角不给,反而施舍一样地扔过一个戏份不多的女配来!陆彤这次演了这个,这“一姐”的名头就算是彻底垮了。她小半年没接戏,公司早有人盯着她的位置,这下还不趁机落井下石?
顾盼再怎么也料想不到,自己精心刻画出来的人物、非常看重的角色,在旁人眼里竟然会是“井”!这只能说,所在的位置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想法自然天差地别:
她更看重角色对于剧情的作用,这个角色有没有深度,能不能出彩。而到了陆彤那里,眼里关注的就只剩下番位高地戏份多少了。你说配角演得好容易出彩,有辨识度,她只有一句话:再出彩的配角,也只是配,只能给主角垫脚!
所幸,她并不知道陆彤的真实想法。
选角的事情告一段落,已经到了年根儿底下。计划过了年就开机,这几天就是最后的清闲日子。前段时间顾盼忙得脚不沾地,连睡着了都提前梦见了自己正拎着小喇叭在片场吆喝骂人。消停下来,她才知道,这都腊月二十多了,温竹竟又飞国外出差。
其实就算温竹不出差,顾家老宅除了阿姨、司机这些人,也只剩她自己。在家无聊又寂寞地躺了大半天,她从床上爬起来,给大伙放了年假,自己打包了一个行李箱,出门直奔锦绣苑。
温竹出差回来,飞机傍晚才落地。他疲惫得厉害,想着自己回去也懒得动手,就随便找地方吃了点儿东西后才回家。在楼下的时候他没怎么注意,刚开个门缝就看见满屋子的灯光通明,不由得愣住了。
这是家里遭了贼?他心里一惊,皱着眉,拿出手机,缓缓地推开门进去,然后就看见了坐在餐桌旁的顾盼。顾盼手里拿着一支铅笔,手边儿餐桌上、桌子底下杂乱散落的全是纸页。大概也是听到了动静,正抬头看过来。
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半天,温竹头痛的抬手扶额:“我的小公主啊,你是怎么进来的?”
顾盼笑得纯然而无辜:“就,备用钥匙啊。上次来,你屋里柜子里拿的。”一个家里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她还能不知道他放东西的习惯?
温竹:……他怎么就忘了这一茬儿呢!
他长叹一口气,回身关上门,一边换鞋子脱外套,一边没好气道:“不打招呼未经允许擅入民宅,我差点儿把你当成小偷报警了知道吗?”
“幸好幸好,不然我就得在局子里过年了。”顾盼一惊一乍地拍着胸口,一脸浮夸的心有余悸。
温竹过来,给她头上一个爆栗子:“胡说八道!”
这么近的距离,他满身的疲惫更毫无掩饰。看他眼底发青,眼眶都深了,顾盼也不管他还有话要说,一迭声地撵他回卧室:“吃饭了没有?吃过了就赶紧睡觉!看你眼睛都睁不开了,我不和你说话,赶紧先洗漱一下好好休息。”
“这丫头!”温竹在顾盼的急声催促下简直糊里糊涂地躺在床上,才忍不住轻笑着叹息一声。
温竹一夜酣眠,早上醒来是已经天光大量了。换了衣服走出房间,就闻到了一阵淡淡的米香。好奇的走到客厅,发现顾盼早已经起来,正裹着围裙在厨房忙着什么,便打趣说:“这可挺稀罕,什么时候学会下厨了?”
顾盼回头瞥他一眼,嗔怪:“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你。”
温竹过来给她帮忙,还忍不住逗她:“做的什么,没糊在锅里吧?”
“菠菜瘦肉粥,去火开胃,我只保熟,不保味道。”顾盼把灶上的火关了,揭开锅盖,把一把汤勺拍在温竹手里,自己接下围裙施施然转身去餐桌前坐下。
温竹无奈地摇摇头:“好不容易见你‘勤奋’一次,还虎头蛇尾。”他话这么说,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先给这丫头盛一碗端出来。
“味道不错,心灵手巧。”吃人嘴短,温竹少不得说几句好话哄人开心。
吃过了“爱心早餐”,他客厅餐厅这么转了一圈,忽然回过神来,发现事情有点儿不太妙。昨天回来太晚他还没怎么留意,这屋里怎么多了那么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沙发上四仰八叉躺着的毛绒玩偶,颜色鲜亮的新抱枕,茶几上放着大大小小两三个十分眼熟的杯子,墙上多了一排样式活泼的挂钩,挂着几件女款的衣服……这还只是客厅,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其他地方也一样。
他嘴角抽了抽,回头看一眼若无其事的顾盼,熟悉的无奈再一次萦绕在他的心头。敌人这是明目张胆肆无忌惮的对我方阵地进行全方位多角度的渗透打击啊!哦,对了,她用的还是我方的装备——她偷拿了备用钥匙!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阵地失守在即,必须立即采取行动。他在沙发上坐下,招手让顾盼过来,近距离面对面地展开谈判:“你待会儿就先回老宅去吧,把东西都收拾好,别落下了。”
顾盼吃惊地瞪他:“你刚吃了我煮的粥,现在就要赶我走?”
温竹顿时一滞。他知道不能和她纠缠,干脆不接茬儿:“对了,走的时候记得把钥匙给我留下。还敢偷拿钥匙,无法无天了都!”
他如此坚定不移,顾盼却两手一摊耍起了赖皮:“有本事你就把我扔出去然后换锁。”
温竹不说话,冷着脸盯着她,她往沙发上一倒,有恃无恐笑眯眯,毫不示弱地盯回去。
最后,还是温竹先绷不住了,放缓了语气哄这“熊孩子”:“这两天公司还有事,我也顾不上陪你,你一个人呆着不嫌无聊吗?”
“我就是回去,也还是一个人啊,房子那么大,更无聊了。”顾盼摇头,一点儿也不买账。
“什么叫回去也是一个人?”温竹生出些不太好的预感。
顾盼拉长了声音,一副无家可归小可怜的语气:“就是,阿姨他们都回家过年了,只剩我自己孤零零惨兮兮无处可去,才来找你的啊。”
温竹:……
顾盼还继续说:“那么大的房子,还在山上,外面寒风呼啸少有人迹,屋里也只剩下我一个妙龄少女!哥,你忍心吗?你放心吗?”
说得这么惨惨淡淡的,难道不是你自己给阿姨他们放的假吗?可就算明知道她是故意的,温竹还真就没法放心让她一个人回去。釜底抽薪啊这是,够狠,够绝,也够妙!
“你……”他被她的厚颜无耻给气笑了,恼火地指了指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一局,温竹士气全无,兵败如山倒,顾盼巩固优势乘胜追击,全面占据了阵地,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温竹默认了顾盼留下,也就默认了这个年会过得温馨热闹又胆战心惊。外围阵地已经全面失陷,他也只绞尽脑汁提高警惕严防死守着最后一道防线了。
对此,顾盼只想说:“大哥,你就没听说过什么叫久守必失吗?都这地步了你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想太多了!”
也就是她并不急着继续攻城略地,过完年就忙碌着筹备正式拍摄前的琐事,才给了温竹缓和的余地。
第22章
年前年后这几天, 顾盼也没真闲着。她一直在琢磨镜头,纸笔也不知道花费了多少。过了初一,她就有点儿按捺不住了。耐着性子挨了几天, 还没到初五,就跑去幻影,查看他们准备工作做的怎么样。
然后, 幻影的楼上楼下就时不时的响起怒斥声:
“我不指望你能分的出南部手/枪和大口径勃朗宁的区别, 但你不能拿着五四式来糊弄我吧!这上头这么大一个五角星你看不见?你是管道具的, 难道你的眼睛也是道具?你动动脑子想想,这么拿给观众看合适吗!”
“你搞服装,你就不懂的就多查查资料,别想弄什么款式就弄什么款式!记住了,国民政府的军装是仿德式的,你这个的是仿美式!赶紧的, 都给我换了!”
“说你们是专业人士,都专业到哪儿去了?专业钻空子的吗?”
……
得亏她不放心, 提前查了一遍。跑细了腿,喊哑了嗓子, 把剧组各个部门的人训成了鹌鹑, 总算赶着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岔子都补上, 没耽误了时间。
大年初八清晨, 顾盼带着剧组的工作人员飞往浙省。大年初九,演员基本到位。剧组人员带着设备箱开进第一处拍摄地点。布景师布置场地,摄像组寻找合适的机位, 铺排轨道, 灯光录音等等部分也都各自负责相应的准备工作。
初十一大早,剧组简单地举行了一个开机仪式——这个世界没有烧香上供一类的习惯, 也没有什么媒体记者关注这么个不知名的剧组。拍摄工作就这么静悄悄地开始了。
每部剧开机拍摄的第一场戏,都很有说法。有的导演喜欢挑容易一点的戏份,最好能一条就过的,取个拍摄顺利的好兆头。也有导演喜欢挑复杂一点的戏份,让演员们精神一点儿,适当的压力和紧张有助于让他们尽快进入状态。而顾盼的决定是:“第一场戏,咱们先让男女主角熟悉磨合一下。”
她笑着吆喝一声:“化妆组赶紧干活了!”
谍战剧虽然不像古装剧对化妆的要求那么多,但还是要符合时代背景。再加上打光的原因,想要镜头效果完美,妆容还是比较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