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普通人还行,”刘胜咬着牙说:“她跟着我们都活不下去。”
刘胜越说越想哭,自己真没用啊,怎么这么孬,但他必须说,这样才能切断老杨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还剩十年,”刘胜说:“你还剩三年。”
他们俩寿命加起来,都没一个一等公民命长,没法抚养祝宁长大。
就算祝宁长大了又怎么样呢?活到尽头是二十岁而已。
老杨坐在椅子边沉默,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个无力自保的人,没办法去保一个孩子。
祝宁当时很虚弱,她苏醒后一直装哑巴,生怕自己开口说话会暴露身份。
祝宁只能去摸了摸老杨的手,老杨手上都是皱纹,她想安抚她。
老杨被她摸得一个激灵,小孩儿的手很柔软,覆盖上来的时候像是盖着一片羽毛。
老杨明明最喜欢祝宁,这时候却无法直视祝宁的眼睛,祝宁来摸她,她硬要偏着头。
老杨深深呼吸,过了很久才说:“把她送走吧。”
祝宁手背冰冷冷的,她感觉到老杨的眼泪落在她的手背上,明明很冷,但她感觉很烫。
送到她去应该去的位置,联邦有抚养机构,最近的就是红房子,垃圾山的残次品没有来源,只有红房子可以接收垃圾场里来路不明的垃圾。
那天很冷,103区在下雪。
老杨牵着祝宁的手,她们在深夜中造访了红房子,红色的木制房屋在远处看上去很显眼。
但这里透露出一股死气,一点小孩儿的生机都没有,像是一座红色的坟墓。
红房子的大门打开,里面露出了一个机械妈妈,机械妈妈是这类抚养机构的管理员。
红房子的机械妈妈穿着破旧的蓝围裙,脸上的皮肤有些松弛了,刘胜正在跟她交谈。
一旦交给红房子,他们必须遵守规定,要从祝宁的世界里消失,永远不能探视。
他们只需要现场签字就行。
最后一步是把祝宁交接出去,但这时候老杨不肯松手了。
刘胜压低声音:“老杨,放手。”
老杨拽着祝宁的手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刘胜呵斥,“松手!”
老杨依然不动,刘胜只能喊她:“妈!松手!”
老杨听到刘胜喊她妈,眼睛眨了下,一个怔愣时,刘胜已经把祝宁的手扯开。
老杨有点委屈,她知道不应该仗着年龄大无理取闹,但她就是委屈。
老杨的嘴唇在发抖,想为自己争辩,她凑到刘胜耳边说:“换一家吧,这家不对。”
刘胜觉得她烦人,老杨继续说:“真的,这家不对劲儿,你听我的。”
她一个劲儿说这句话,来来回回说,但具体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刘胜已经签了字,把委托抚养合同递给老杨,“签字行不行啊,我求你了。”
老杨一个劲儿摇头,她不想签字。
她很想逃跑,不懂为什么非要逼她做选择,她没得到过什么东西,就得到过一个小女孩儿。
她想要的又不是什么天上的星星,她想要的就是一个别人丢了的垃圾,别人不要的为什么她都不能要?
祝宁是她挖出来的,垃圾山的规矩,谁挖出来的就归谁了,祝宁归她了。
这是她的,谁都不能带走。
刘胜知道老杨就是这个倔脾气,反复无常的,明明是她做的决定,到这儿又反悔了。
老杨想逃跑,她想去重新拉住祝宁的手,立即带着祝宁离开。
突然,老杨感觉自己的腰一紧,她低下头,看见了一个小女孩儿的头顶。
祝宁搂住了她的腰。
“谢谢。”小女孩的声音传来,她没说什么复杂的话,就说了两个字,谢谢。
祝宁很感谢她,感谢她把自己从垃圾山里挖出来,感谢她给自己喂营养剂,感谢她守在自己床前,给她念成年人不需要听的睡前童话故事。
感谢她会在寒冷的贫民窟中紧紧抱住自己。
感谢她不舍得自己离去。
老杨泪如雨下,她想说什么说不出口,最后紧紧抱着祝宁,那是她们最后一次拥抱。
老杨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杨舒华。
祝宁抚过老杨和刘胜的名字,想起那段记忆,眼中有些酸涩。
她挪开视线,就像老杨当年不想看祝宁的眼睛一样,祝宁看向窗外,白雪覆盖了103区,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的。
头盔遮挡视线,她摘掉破损的头盔,眼前视线更开阔了一些,白雪的反光有些刺眼。
祝宁下意识眯起眼,想起黎欣最后跟她说的话,“下雪了。”
103区下雪了。
第182章 火种
红房子表面上积着一层白雪,监视器画面停止了,他们的监控设备显示,污染区域已经被净化。
鸭舌帽男名叫叶飞,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开,“总算结束了。”
这工作可真够累人的,祝宁得给他加班费。
他说完话之后发现旁边没声音,问:“沈姐?”
叶飞转过头,看她一直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伸出手在对方眼前打了个响指,问:“嘿,沈星乔?醒醒。”
沈星乔回过神,不耐烦拨开他的手,“别烦人。”
叶飞问:“想什么呢?”
沈星乔想去摸烟,发现早没了,干巴巴说:“她知道真相了。”
叶飞哦了一声,“你是怕她找你算账吗?老板娘?”
把老大的车再卖回去给老大,净赚二百五十万,沈星乔绝对是个二百五。
哪壶不开提哪壶,提起这个,沈星乔脸色有点差,想让他闭嘴。
她又不是故意的,要是白送车,祝宁不得更起疑啊?
叶飞自己转移了话题,“不知道她能不能认出我们。”
祝宁说要进行一次秘密行动,没说明具体的行动内容,只给他们布置了计划。
她在行动之前说了,会失去所有记忆,沈星乔亲自跟她接触过,确实一点记忆都没有,完全认不出自己。
沈星乔刚才想的就是这个,祝宁没有记忆,那她还是祝宁吗?
叶飞看向窗外,这次的雪真大,让他想起很多过去的事儿。
叶飞问:“你还记得她第一次来俱乐部吗?”
怎么不记得?人只要经历过就很难忘了,那时候他们都不大,也就十五六岁,还处于青春叛逆期末端。
那天也是下雪,103区最冷的一个冬天,雪没完没了,俱乐部的行动都在晚上,白天不开门。
一入夜,火种俱乐部里面吵吵闹闹,进门就是一股烟酒味儿,里面男男女女的,角落里还有人在接吻,乌烟瘴气的卖什么服务的都有,反正不是小屁孩儿能来的地儿。
那天晚上正是营业期,门口挂着的铃铛叮铃响了下,保安还以为是有客人来,眼前一花,闪进来一个小女孩儿。
祝宁穿的衣服很破旧,也不保暖,脸和手都被冻红了,脑袋上都是雪花。
像个小乞丐。
祝宁刚进来就被保安抓住了,人高马大的机械人拎住祝宁的后脖领子,一把把她薅住,“哪儿来的?出去出去。”
在机械保安把她赶出去之前,她展开一张皱巴巴的名片,说:“你们店长说可以来找火种俱乐部。”
祝宁最后一张底牌,她在黎欣的帮助下去光明孤儿院打比赛,得到的唯一收获是店长的名片。
她要把这条路走完。
机械保安立即知道,这是他们店长老好人犯了“四处留情”。
名片放在外套夹层最里面,祝宁把名片小心翼翼递过来,再看她可怜兮兮的样,怪可怜的,他决定帮一把。
祝宁被拎着进了一间VIP观赏室。
室内灯关了,屏幕亮着,非常专业的观赛场合,很像祝宁那个年代教练观赛间。
屋里一张长沙发,上面坐着六个人,有男有女,还有两个青少年。
“店长。”
沈栗是个长得很妩媚的女人,一头大波浪长卷发垂在胸前,她当时在喝啤酒,比赛正打到最精彩处,不耐烦地说:“你有什么事儿?”
“有人找你。”
“漂亮!”屏幕上有人打中一个模拟怪物,这次自由赛,苗子都很好,沈栗忙着看比赛,随口敷衍:“谁?”
沈栗回过头,眯着眼看祝宁,感觉这小乞丐特别眼熟,问:“你是孤儿院那个?”
她记忆力很好,见过的人不会忘。
那天在光明孤儿院,他们俱乐部办了场活动,有个小姑娘闯进现场,打枪特别漂亮,一下就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力。
孤儿院的机械妈妈脸色不太好,后来等比赛结束了,沈栗才知道祝宁不是光明孤儿院的,而是其他孤儿院溜进来的。
但沈栗还是把奖状发给了祝宁,说实话,对于成年人来说奖状就是一张废纸,又不是给钱,谁知道祝宁挺高兴。
傻乐。
所以沈栗老好人犯了,她给了祝宁自己的名片,说了一句特别敷衍而且官方的话:“有需要来找我。”
没想到祝宁真的找上门了,大冷天的地轨都停了,她怎么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