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栗还没说话,祝宁突然说:“姐姐,你得收留我。”
“哈?”沈栗先听她叫自己姐姐,又听到后面的请求,出来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了,没见过这么无理取闹的请求,还这么理直气壮,就算她曾经给过名片,这人是不是太猖狂了?
沈栗一挑眉,问:“凭什么?”
祝宁堆起一个微笑,一副努力推销自己的样子,“我能给你赚钱,很多很多钱。”
好大的口气,这么狂妄,这小姑娘活到现在没被人打过吗?而且她被人拎在手里为什么能笑得出来?
祝宁双腿还腾空的,她指着屏幕上的人,说话奶声奶气的,“我能打的比他好。”
祝宁指的是今年最强新人王。
“你开什么玩笑?”沈栗没说话,旁边有个胡子男坐不住了,“你拿过真枪吗?”
当时去光明孤儿院,他也在场,给小孩儿肯定不能玩真枪,光明孤儿院的比赛,跟游乐园打气球没什么区别。
他们每年出去筛选苗子,也见过几个“打气球”打得好的,但只要带回来拿真枪无一例外都不行。
而且,祝宁看上去也就七八岁,弱不禁风的,跟没吃饱饭一样,估计拿枪都在抖。
祝宁:“我觉得你错过我会很后悔,我超赚钱的。”
沈栗:“……”
这话从一个小屁孩儿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奇怪?
沈栗再仔细看祝宁的表情,就感觉这小孩儿很冷静,是那种极度的冷静。
祝宁明显是遇到什么事儿了,不然一个孤儿也不会大半夜跑到俱乐部,外面还下雪呢,没人管她?还是管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遇事不慌乱,什么时候都能保持基础的淡定,顶尖高手赛场相遇,在技术差距不大的情况下,拼的是心理素质。
这人说不定真是个好苗子。
沈栗问:“你要怎么证明给我看?”
祝宁问:“你要怎么证明?”
旁边的胡子男说:“打十发,全十环。”
沈栗瞪了他一眼,这有点欺负人吧,也不说打几米靶,移动还是固定,是不是模拟真人赛,对方就是个小女孩儿。
比赛也要讲究个基本法啊。
谁知道祝宁一口答应,“十发全十环,你收养我。”
她是国家队选手,这不难。
她答应太快,反而让胡子男有点心虚,这真像欺负人了,但话都说到这儿,谁后退谁都像认怂。
沈栗刚想说这买卖不划算啊,凭什么赌注是她收养,又不是她女儿,谁知道旁边人来劲儿了,一口答应,“准备场地。”
有人吹了声儿口哨,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特别积极。
当时的沈星乔才十五岁,她那天就感觉挺神奇的,跟演电影一样,一个贫民窟小孩儿突然闯进火种俱乐部,说以后会成为俱乐部最赚钱的明星。
在场的人大多数都不信,但沈星乔有点信,她总觉得不是开玩笑。
后来祝宁被带进了单独的场地,他们连真正的比赛都不看了,就去看一个八岁小孩儿打枪,说出去都有点神经病。
祝宁观察场地,胡子男不算多难为她,确实就是十米固定靶,要是给移动靶会被人骂死,欺负小孩儿算什么本事。
但那天给她移动靶也能打,把她扔进模拟赛场也能打,她必须打。
这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比赛,在她原本的世界,她为了一场国际赛事准备了很多很多年,结果丧尸来了。
现在她重新获得了证明自己的机会,这就是她的国际赛。
祝宁刚从红房子逃出来,她才知道自己一直在跟“鬼”生活,自己一直以来的好朋友原来是“鬼”。
她内心正经历巨大震荡,她现在特想哭,像个真正的八岁小孩儿一样哭,老杨说的对,红房子不对劲儿。
她逃离红房子,第一反应是去找老杨,她太想老杨了,那是唯一对她好的人。
但接下来祝宁硬生生制止了自己,她不想再让老杨为难了。
她是老杨的拖油瓶,没有送出去的拖油瓶自己跑回去的道理。
老杨已经在委托收养合同上签了字,她们不能再见面。
所以这次祝宁不再被人送来送去,她想选择一条自己的路来走,这条路的终点是好是坏她都认。
祝宁拿起枪,她的手被冻得通红,正常来说会有点抖,但她一直很冷静,这是唯一的机会。
跟她之前打过的比赛相比不算什么,观众只有八个人而已。
祝宁瞄准靶子,手指扣住扳机调整呼吸。
这具身体没有经过训练,她的肌肉强度很差,这对祝宁来说同样是一种考验,相当于她要用最差的身体打出一个王炸局。
头上的白雪融化了,打湿了她的头发,让她看上去像是一条湿漉漉的丧家犬。
旁边有人打哈欠,有人不耐烦,虽然没说话,但她知道大概是在想她能不能行。
砰——!
祝宁扣动了扳机,那一刻她什么都没想,一旦动手她就不会想。
“十环。”旁边有人惊讶念出成绩。
沈栗本来只是想试一下祝宁,看她打出第一个十环就想叫停,已经能证明了。
“行了。”沈栗说:“可以了,很厉害。”
但祝宁当做没听见一样,她开了第二枪,同样是十环。
沈栗一下就明白了,祝宁开枪是发泄,她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儿,压力太大,积压的怒意让人喘不过气,这样可以让她放松。
可惜沈栗想不通有什么事儿能把人逼成这样。
一时间周围人都没人说话,只有持续不断的开枪声。
祝宁的手发僵,本来手指就被冻伤,打完枪之后扣着的食指反应不过来,非常僵硬,她听到成绩毫无反应,一直重复一个动作。
这项技能在每个世界都在保她的命,这是她赖以生存的本事。
她有时候不知道自己是谁,但只要还在射击就感觉这世界好像没那么糟糕,长久训练让她形成了条件反射,一切都还有机会。
她听到最后一个十环放下枪,曲起的手指绕不过弯儿。
一直到这个时候她的手才开始发抖,仿佛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痛苦的部分,人高度紧绷着的时候不会发抖,劫后余生时才会想起来。
训练室很安静,所有人都沉默了。
最后是胡子男走到祝宁对面,他没有再把祝宁当做一个小女孩儿来看待,他蹲下来,跟祝宁对视。
他伸出手,“欢迎来到火种俱乐部。”
祝宁很淡定地握住了对方宽大的手掌,好像他俩真的平起平坐一样。
沈星乔在旁边看着,那是她第一次遇到祝宁,接下来的故事很无聊。
祝宁果然在赛场上大放异彩,一路夺冠,对她来说拿第二名才是意外,她很快就红了,数不清的眼花和掌声将她淹没。
祝宁第一次拿到奖金的时候,特地出去一趟,因为年纪小很多事儿不方便,沈星乔陪她去的。
祝宁去的是垃圾山的一个贫民窟,附近垃圾摇摇欲坠,路边还躺着一个吸食黑梦的流浪汉,一整个脏乱差。
沈星乔猜测那里可能是祝宁原本的家。
祝宁没出面,让沈星乔帮她把钱送给里面一个叫刘胜的年轻人,如果刘胜不在就交给老杨,沈星乔也不知道为什么祝宁自己不去,但还是拿着钱去了。
沈星乔走进一个三十平米的破旧房子,里面住着一个五十岁的老男人,胡子拉碴的,胳膊上扎着一个针头,明显是刚才在吸黑梦,底层人都这样。
沈星乔问了半天,对方都没法跟她对话,她只好问对门的邻居,问了一圈没有叫刘胜的人。
“没有,”沈星乔对祝宁说。
祝宁问:“你确定?”
沈星乔:“帮你问了,这里人不在,都没有,老杨也没有。”
祝宁看上去挺失望的,她好不容易赚了钱,觉得自己可以堂堂正正跟老杨见面了,这次的祝宁不会成为老杨的累赘,她可以给老杨更好的生活。
她可以赡养老杨和刘胜,甚至可以给他们养老送终,来的路上祝宁都想好了。
现在她手里抓着钱,却发现没人可以送,贫民窟的人住不久,有时候人死了,很快就会有下一个人住进来。
祝宁心情有点低落,沈星乔只好帮她问了问附近的人,问了五六个总算有人知道。
“老杨啊?不知道,好久没见了,”那是个脸色枯黄的女人,她很无所谓地说:“指不定死在垃圾山了。”
沈星乔一愣,显然没想到是这个回答,女人说:“又不是什么稀奇的,垃圾山上垃圾又不长眼,每个月都砸死人,多常见啊。”
拾荒人是拿命捡垃圾,坍塌或者坠落都容易出事故,一旦死了连尸体都没有,就地扔在焚化炉里烧了。
这是很平常的事儿。
沈星乔也不认识这俩人是谁,听到挺唏嘘的,人生真的无常。
沈星乔回头看祝宁,她那么小,一个人站在阴影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星乔看到祝宁脸上有些异样,才意识到她哭了,一滴眼泪顺着眼角落下来,啪嗒一声砸在地上。
原来这么臭屁的祝宁也会哭啊。
沈星乔没出声儿,她们俩往回走,非常沉默。
祝宁在路上看到一个慈善机构,顺手把钱给捐了,她估计都没看清楚是个什么慈善组织。
沈星乔觉得祝宁是有钱没地儿花的冤大头,还再三帮她确定了,那确实就是个正规组织。
后来祝宁再也没提起这件事,也再没回过垃圾山。
沈星乔没再问,她那时候跟祝宁不算熟,而且有竞争关系,道理很简单,你的生活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永远都更强大的人,一辈子超越不了。
沈星乔调整了心态,主要是她不觉得自己一定要走职业赛这条路。
她得承认,祝宁的存在会让你怀疑自己的天赋。
沈星乔比祝宁大七岁,跟祝宁的关系还挺好,因为祝宁不太像她那个年纪的小屁孩儿,非常成熟。
她们一起长大,像亲姐妹。
有一次她跟祝宁卷入了某个污染区域,祝宁和她合力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