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上去一点危害性都没有。
楚清对她所有的评价都是对的,超乎寻常人的耐心,等待唯一的机会出现,便像是豹子叼住羚羊的喉咙再也不松口,而楚清是被她咬中的那个。
当秘密足够有分量,楚清会清场,不让闲杂人等靠近,甚至关闭网络,当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乌托邦的故事时,自然会忽略祝遥递过来的一杯小小的咖啡。
楚清捂住自己的心脏,心脏不受控制地乱跳,已经完全失去了规律,他一时间缺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门外有研究员,平时都有人监视,但因为这个秘密楚清只想掌握在自己手中,他太贪心了,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乌托邦的秘密,所以没人在门外监视,监视器上一片漆黑。
秘密是有代价的,楚清即将付出自己的代价。
楚清脸色青紫,想要按住自己的副脑,楚清手上还有紧急呼叫器,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但细长的阴影落下来,祝遥站在他面前,一只手温温柔柔地按住他的手腕,让他的手指无法前进一寸,楚清一时有些懊悔,他为了自己的固执付出代价,如果早就接受异能改造不会落得这个地步,一旦落单毫无反击之力。
如果是过去,楚清会因为祝遥的触碰欣喜若狂,那代表他们之间的关系破冰了,他终于取得了祝遥的信任。
现在看来根本不是,祝遥不可能被养熟。
砰,楚清的身体砸在厚重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楚清眼珠子艰难转动。
祝遥没看他,一只手轻轻拿起桌上的照片,那是出发的合照,拍摄于北墙F-03口,主要人员一共六个,队长是刘瑜,向导是白澄。
祝遥拿起这张久违的照片,就像是拿起了当年的历史,也拿起了未曾完结的遗愿。
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祝遥一人活着,如此痛苦又艰难地活着。
她必须要继续没完成的事业,一个个队友倒下,后面的路是祝遥拿起火把继续向前。
这条路持续十几年,每一步都如此艰难,每一个空白的间隙都有人质问自己是否足够努力,而祝遥必须走下去,直到死亡。
祝遥一句话没说,但已经无形之间回答了楚清一开始的那个问题,刘瑜是个什么样的人?
美丽而强大,为了目的不惜一切,是未来新世界的母亲。
刘瑜已死,但刘瑜留下的一切还在继续。
楚清最后看到的一幕,祝遥穿上了自己的白大褂,从他的口袋里拿走了磁卡和副脑,刷卡之后大门打开,外面惨白的灯光落在祝遥身上,像是自由的光。
楚清胸口挤压着一股火,想大喊让祝遥别走,祈求祝遥停下来继续说下去。但他喊不出来,这个故事没有结束,到了这个地步他仍然想继续询问。
当年到底结尾是什么,祝遥真正计划又是什么?
回来,楚清无声大喊,我可以为你卖命,没必要做这么绝,楚清仰望祝遥多年,她是自己进入永生药业的启蒙导师。
因为祝遥和阿尔法系列,楚清对污染物才能燃起兴趣,他仔细研究祝遥留下的所有资料,迷恋她的痕迹,后来所有的研究都有祝遥的影子。
可祝遥根本没必要跟他浪费时间,甚至不会回头多看他一眼,咔嚓一声微响,祝遥的衣角消失,大门轻轻合上,只留楚清一人深陷黑暗,身体逐渐冰凉。
第388章 触摸
祝遥推开门,门外是一条散发着金属光泽的走廊,上面空无一人,她刷开一道门,门外还有一道。
祝遥已经习惯了,这类研究室门禁复杂,她手里有楚清的副脑,此时一道道输入指令,一道道打开,一边回忆那个没有讲述完的故事。
当年,普罗米修斯轻而易举摧毁了乌托邦探索,只有祝遥一人到达真正的地下,刘瑜走的哪条路返程她并不清楚,她们完全失去了联系。
祝遥从乌托邦带回了阿尔法系列的核心污染物,没多久就跟永生药业派来的支援部队汇合了。
永生药业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祝遥被刘瑜带走后,商人嗅到了巨大的商机,根据刘瑜透露出的线索摸索到了乌托邦附近,想挖掘“富矿”回实验室研究。
当他们看到祝遥还活着的时候极其震惊,祝遥身边连一个异能者都没有,谁都不知道她为什么活下来了。
祝遥运气很好,尤其在其他人都死亡的前提下,她的运气显得格外好,就如霍怀璎预测的一样,祝遥在特定位置等到了自己的救援队。
祝遥一直在想,消息是不是霍怀璎或者刘瑜故意透露给永生药业的,这是她们对自己另类的保护。
祝遥得到永生药业的力保,这个庞大的药企内部势力盘根复杂,因为她足够有价值,有个高层把她纳入了保护范围,高调宣布阿尔法系列的开启。
祝遥成了那次探索计划的唯一赢家,她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权力和声望纷沓而来,数不清的实验资助基金,最顶尖的科研团队。
有人花费千金,只是为了愿意跟祝遥吃一顿饭,听她亲口说一说阿尔法实验。
但祝遥深居简出,很少离开实验室,所有精力都花费在阿尔法实验上。
阿尔法系列实验的热潮很快就衰落了,淹没在无数新闻上,而祝遥在社会上慢慢没有了热度。
相应的,她的实验终于从纸上谈兵落地了,有个设计外观,有了整体构造,也有了系统的初始轮廓。
“还是不行,祝教授。”助手对她摇头,面带失落。
滴滴滴,机器发出警报,在大声嚷嚷着她的失败。
祝遥一言不发,隔着玻璃注视着自己的实验体,她构造了一个温馨的房间,纯白的床铺上躺着一个小女孩儿,这是实验体五岁的阶段。
他们的仓库里还有其他样本,设计了不同年龄阶段的外观,仓库中的实验体成列像是尸体。
她那么幼小,脸上带着婴儿肥,浓黑的长睫毛紧闭着,脑后连接着数不清的电线,但她没有任何生命迹象,胸膛早就停止了起伏。
这一次,实验体只呼吸了三秒钟便报废了。
祝遥有大笔资金可以挥霍,可以尝试每一种实验方案,但次次碰壁。
果然,祝遥担心的问题出现了,不论灌输什么记忆,实验体总是无法自洽。
祝遥眼前有密密麻麻的公式,她浮现了白澄的影子,想到了当年的谈话,白澄的记忆存储模式有问题?她没有领悟到精髓吗?
忙忙碌碌的研究员检查哪里出了问题,助理小声说:“改天吧,大家没精神。”
祝遥点头:“好好休息。”
研究员像是得到了解放的信号,立即收拾东西下班,一秒钟都不想多待,诚然阿尔法系列非常有价值,但人不能靠着理想吃饭,研究员一下班聊的第一个话题便是,今天食堂吃什么。
很快,他们的聊天渐渐远去,实验室只剩下祝遥一个人。
她穿着白大褂,靠在写满公式的玻璃墙前沉思,她很疲惫,这种疲惫不是一时的,而是持续了多年,好像根本没有尽头。
钢笔在祝遥指尖飞舞,像是某种独特的舞蹈,突然,她毫无预兆地停止转笔,拉开门,进入。
祝遥第一次穿着白大褂走进了玻璃墙的另一面,研究员把这里装扮得非常像正常人的家,这也是他们的实验之一。
有研究员认为,实验体哪怕在沉睡状态其实也有意识,能敏锐感知到周围的环境,大脑还在学习运转,不断补充自己的精神世界。
毕竟他们不是在创造恶魔,而是在创造救世主,尽可能希望她向人类靠拢。
祝遥没管过这些陈设,零碎的细节都是手底下的人去办的,不太符合祝遥的审美,床头放着的粉红色的毛绒玩具,一双粉色的拖鞋,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少女屋。
祝遥第一次走进一个小女孩儿的卧室,就是这样奇妙,毕竟她没有孩子,她也不曾拜访有孩子的家。
所以她走进之后,真有一种这是自己家的错觉。
祝遥看向床上的小人,她长得跟自己真像啊,祝遥有点后悔使用了自己的基因,那让她每次看到自己的研究对象都无法做到完全的客观理智,总会恍惚那么一会儿,好像这个小小的生命就是自己的孩子。
祝遥搬过椅子坐在床边,对着“死去”的实验体发呆,躺在床上的不是一个真人,真实的人类脑袋上不会有这样多的电线,只要拔掉电线,实验体会真正报废。
祝遥的目光再次落在实验体的眼睛上,好像在透着她看霍怀璎。
祝遥脑海中浮现的是霍怀璎失去双眼的尸体,伸出手覆盖在实验体的眼眶上,手掌心下能够感受到鼓起的眼球。
霍怀璎的眼睛在她的躯壳里。
祝遥一言不发,离开了实验室,沉默地关上门,关闭了实验室的灯,把实验体留在黑暗。
接下来祝遥好几天都对研究提不起兴趣,请了病假,但她进入了最高保密研究基地,无法离开散心,外面有普罗米修斯的监视,她轻易离开基地是找死。
于是祝遥像是被困在动物园里的野兽绕着笼子走,心中郁结无处发泄。
在祝遥消沉时,她不得不看八卦小报打发时间,在这样的时代,人一旦无聊很容易被信息流裹挟,刷一个个短视频,碎片消息停不下来。
祝遥消磨着时间,同时通过这个窗口窥视着外界。
这时她阅读到一则新闻,陆家迎来了第一个女儿,在底层人眼里这个消息无足轻重,无非是有钱人又生孩子了,关他们什么事。
但祝遥知道这个新闻在神国人眼里多么有价值,刘瑜成功生育了女儿,这个女儿未来会继承她的能力。
祝遥很久没收到刘瑜的消息了,她们不可能通讯,那样对谁的安全都不好。
但祝遥偶尔会听到小道消息,人们给这位美丽的女人安排了很多俗不可耐的剧本,一出出狗血大戏,比如为了争夺陆家的地位,刘瑜必须多生孩子,生到死。
祝遥读到这个消息很难不冷笑,大众的猜测竟然某种意义是对的,并且刘瑜在这个过程中会越发虚弱,直到死亡。
所以当陆尧出生的时候,祝遥只是把新闻端合上了,连一眼都不想看。
这次祝遥没有遗漏,反而把相关新闻都搜索了一遍,有一家权威媒体拿到了独家照片,刘瑜躺在病床上抱着一个女儿正在对着镜头微笑。
陆家家主当然不会出现在镜头里,所以照片中只有母女二人,刘瑜依然美丽,连表情都恰到好处,坚强又虚弱,很符合大众对于母亲的想象,以为是美丽的自然人生育下另一个自然人。
祝遥看着照片久久没有回神,好像不太认识刘瑜,她再次往下翻阅,终于看到了刘瑜女儿的名字,刘瑜对媒体说,她的女儿叫陆鸢。
祝遥的大脑飞速转动,一个画面不可控制浮现出来,根本无法按下。
在乌托邦地底,数不清的污染孢子环绕,唯有海浪声一下下传来。
那样美丽而无害的地方,刘瑜摘掉防护头盔,露出真实的大笑,她一笔一划刻下了一只鸟。
这是我送给女儿的礼物。
刘瑜没放弃,她真的生育了一只鸟。
祝遥一时感受到心潮澎湃,这样隐秘而晦涩的信息只有她接受到了,刘瑜没有低头,哪怕生下一个又一个孩子,她都是那个刘瑜。
刘瑜对着镜头,好像穿过了时空注视着祝遥的眼睛,可能是过度解读,祝遥突然觉得那个笑容别有深意,甚至刘瑜有点小骄傲。
好像无数次打击下依然保持着姿态,没有被打倒。
霍怀璎的预言在运转,祝遥曾经怀疑过是否真实,但现在一步步成真了,有一条道路已经在眼前展开,祝遥只需要按照计划行走。
朝圣者会行动,陆鸢会诞生,祝遥的实验一定会成功。
祝遥刻意忽略了有其他人牺牲这件事,怀着这种念头根本无法向前。
祝遥很幸运,大多数人努力不知前路,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成功,但祝遥得到了未来的许诺,把这则新闻永久保存,第三天深夜她出现在实验室。
实验没有进展,她的研究员士气低迷,没人加班。
桌子上放着报废申请单,助手在询问祝遥是否重新开始,只需要祝遥签字。
祝遥靠着玻璃墙闭上眼,思绪并不安稳,眼皮子一直跳动。
她手持一个氧气瓶,哪怕如今已经这么大了,但还是保留着以前的习惯,紧张时喜欢吸氧来缓解压力。
突然,她睁开眼,放下氧气瓶,走到玻璃门刷了自己的门禁卡,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好像被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