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顾勋爵的人总共有十来个,有神职人员,也有士兵,这么声势浩大,恐怕想不让人发现他受伤了也难,安妮想不明白,但没有说什么。
刚好,装过煤炭的船舱空出来,住下这些人绰绰有余。
安妮煮了一锅鹰嘴豆配面包,亲自给这些官老爷们端进去。
还没进入船舱,她就被拦了下来。
“我只是送些吃的来,你们也没吃饭吧?”
士兵接过了安妮手里一半的东西:“进去吧。”
她打开门,进入船舱,房间里站着几个神父打扮的长袍老者,房内燃着两盏灯,床上躺着一个金发年轻男人。
安妮的目光没有停留,她放下餐食,询问道:“需要水吗?”
“不需要。”那两个神父的眼神冰冰凉凉,对待这位勋爵象是监视犯人。
“好,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叫我。”安妮说罢,双眸再次看向那全身都被包裹,只剩张脸露在外面的勋爵。
他平躺着双手放在胸口,轻微颤抖,嘴唇红润,脸色也不像生病,倒像睡着了。
她觉得他已经醒了,可安妮什么也没问,后退关上门板,踩木梯往上一层的船舱去。
他们太诡异了,装的太不像话。
第25章 借据
潮湿的空气在黑暗中包裹着压抑感, 斯特兰奇感觉自己躺在水面,随着水波摇动,他睁开眼, 身旁空无一人。
黑暗的木板墙壁被烛光照出纹理。
“吱呀……”
舱门被推开, 首先是一张年轻姑娘的脸,然后是她的衣摆,以及身前端着的东西,这张脸他认识。
斯特兰奇本能的别过脸, 背对着她。
安妮把牛乳和面包端进来,放在床边的桌上,半屈膝后静悄悄离开。
他从床上撑起来,汗珠从后背滑落, 斯特兰奇明白,他现在应该是一个生活无法自理的“秘密重伤病人”。
只有这样, 红衣主教伯鲁茨才会减轻怀疑和警惕,需要他费尽心机找寻的东西, 才会浮出水面。
一周前,斯特兰奇命手下订购一船煤球供给上战场。
这是一招险棋,如果不是在这艘船上醒来, 他还真的不一定能从监视下凭空失踪。
斯特兰奇拿开装着牛乳的铜壶,一张巴掌大的纸片被压在瓶底, 在那两个神父进屋之前,他把纸片压在手掌中。
“勋爵,您醒了。”
“感觉如何?头还晕吗?”
斯特兰奇点头,没说话, 仰头继续阖眼假寐,病恹恹的模样, 看起来确实是在战场坠马重伤后昏迷了几日的神色。
…
再次经过遇到匪徒的那片水域,安妮睡了个好觉,船上没有什么娱乐,除了守夜的人,大家都早早的歇下了。
此刻凌晨,天还没亮,安妮身边的厨娘还在睡觉,她打着鼻鼾,蜷缩成了一团,船舱里散发着闷闷的隔夜面包味儿。
这个时间,应该没有人会起来。
货船之内,有小舢板,用来给船手们破除冰障。
它们放在最底层的船舱里,每一层的船舱楼梯口都有活板门,安妮没有点灯,走到楼梯下,摸黑把门板的木栓抽来。
做完这些,安妮轻手轻脚的回到船舱内,继续休息。
清晨,船外被河水拍打,安妮被厨娘柔软的胖手推醒。
“米勒小姐,醒醒!出事情了。”
安妮睁开眼,厨娘一脸惊恐。
“遭了,上面住的那位勋爵失踪了,眼下大家都在附近的水域找他。”
厨娘惴惴不安,“他连走路都难,怎么可能自己失踪,肯定是有人潜进船里,把人给绑走了!”
安妮什么也没说,她昨晚去收拾牛乳罐子时,底下的纸条被抽走了,这证明她想的不错。
这位勋爵根本没有受伤,只是要找个掩人耳目的借口,抽身从这个地方离开。
如果他再继续呆下去,可能会“不治”身亡。
战场上刀剑无眼,两军交战中,很可能就有一个人专程混在里面来杀你,但你一无所知。
她爬上甲板,船手和士兵们在附近的水湾里找人,而安妮往远处眺望。
护送勋爵的士兵和神父慌了阵脚,纷纷下船去岸上去军团联络。
安妮与她的船手施施然返回丁戈,一路安全。
抵达丁戈后,安妮发现街上行走的人变多了,疫情暂时没有继续蔓延,大家发现这病死不了人,就不再恐惧,安妮想继续开工。
“那位勋爵在我们的船上都能失踪,这世道恐怕要乱,要不咱们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了。”
“没关系,去把工人召回来开工吧,对了,乔治,帮我去铁匠铺,买点东西。”
安妮的神色看不出一丝紧张,乔治对她的这种情绪已经熟悉了,他点头,放心下来。
战争无法让人停止生活,反而会活跃战线后的市场,安妮进来与许多商人聊过。
粮食价格飞涨,布料,碳,铁,木材,能涨都都涨了,依旧供不应求。
安妮想维持营业运转,不是一般的难。
戈登说他是领主派来查案的,还能弄来粮食,说不准有什么特别的人脉,可安妮上次寄过去的信还没回音。
她犹豫再三,又写了一封信从特丽农花园寄出去。
之后的几天,安妮一直把自己关在之前存放木料时租的仓库,摆弄乔治买过来,安妮指名要用的东西。
她明白,自己不可能把出路寄托在一个陌生人身上。
人头大小的陶土罐子很适合用来做土火药炸弹,安妮先从最简单的成分开始实验,上辈子世末时,这样的事情没有少干过。
安妮只是没有想到,这辈子还是要靠热武器来求生存。
连续几日,安妮每天带着午饭前往仓库,从铁匠铺定制薄薄的铁罐子,如果不是给的钱够多,铁匠都不耐烦做了。
圣诞日这天,安妮依旧出了门,她去铁匠铺,出钱让铁匠用浇铸法做一个厚厚的铁桶。
圣诞当晚,安妮与家人吃了烤鸡,早早地便睡下,她在家里一躺就是好几天,不是帮伊莎贝拉整理丝线,就是给妈妈煮姜水泡脚,偶尔看看书,在书房写写画画。
乔治觉得,安妮的状态象是在等什么。
雪歇了,节后前方传来告捷的消息,更有一个消息,在港口的酒馆里闹的沸沸扬扬。
领主的长子死在了叛军的刀下,他的尸体在白芦港附近被发现了。
安妮得知这个消息时,还特意打听了一番,确认不是次子而是长子。
她有些看不懂,家里就收到了戈登先生的回信。
卧室里,安妮在书桌上把信封上的蜡章掀开,从里面拿出一叠厚厚的信件。
以前,戈登寄信时会直接把文字写在一张纸上折起来盖章,薄薄的像树叶子一样,内容也只是一两句就结束了。
可这次,安妮越看越眉头紧皱。
戈登该不会是把信寄错了人吧?
‘春天之后我会再来丁戈钓鱼的,到那个时候,梭鱼应该已经长大了吧?
阿伦盖的雪季真难熬,打仗的士兵们快要把我的牧场踩烂了,河里全是尸体,连盔甲都没人捡。
不过我呆的地方很安全,暂时不用担心。’
剩下全是嘘寒问暖,家长里短的闲话,甚至还夹杂了几张诗集抄写。
安妮很怀疑戈登寄错了信,她甚至从这一叠东西里找到了一张借条。
这张借条的纸已经泛黄了,上面日期还是十几年前留下的。
鲁伯茨.格卢尼欠玛莎.索图特两千枚金币,限期五年归还。
上面有借款人按的手印,却没有被借人的清账指纹。
这是一张没有收回债款的,十几年过去,物是人非,已然成了废纸。
安妮把这些东西全都整理收好了,写信问他是不是寄错东西了。
可在家呆了不到半日,安妮又收到了戈登的信件。
他在这封信里说,抱歉,他可能寄错了信,可信已经寄出去了,就请她帮忙保存,等他下次来丁戈时再取。
粮食的事,戈登说他无能为力,眼下的市场情况太严峻,如果安妮急需要用,他倒建议安妮去海外别的国家购买,不过这有极大的风险,可能会遇到敌人,倒不如暂时歇业。
关于安妮帮他盯的香缇夫人,戈登则说,这位夫人已经已经与他达成了共识,香缇夫人不会再针对安妮了。
安妮满头官司,她不可能关门歇业,想要在这种世道生存,必须自己闯出一条路,她振作起来,找到了马格。
“去一趟南边的几个小国,帮我收一船粮食回来,不吝惜价格,顺便帮我找一些砂糖,要多,装上半船也可以。”
马格拿铅笔把安妮的需求记载下来,他从不怀疑她的话能不能相信,马格身上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怀疑合作伙伴。
马格走后,安妮去找了以前合作过的木材商人,她把煤炭赚来的钱全部买了适合造船的木材。
又把这些木材运进造船坊,安妮需要他们打造一艘巨舰,为此,她把煤矿抵押给船坊的老板,准备釜底抽薪。
在丁戈,香缇酒坊已经暂停了所有业务,遣散了员工,香缇夫人准备变卖家产给几个酒商,她想带着她的儿子去偏安一隅的王都。
但香缇家族在丁戈扎根已久,她不能一下子把所有东西都卖出去,否则其他酒商就会惶恐,不敢接受。
香缇夫人只能一点点把家产脱手,目前还伪装出一副一切照旧的模样。
“夫人,勋爵人死不能再复生,可咱们还得活命,您怎么能把这些东西都卖了呢?您一走,咱们这些人可怎么办?”
香缇夫人的手下劝诫她不要把地产全部卖完,可她始终站在窗边,没有回头。
“卖吧,我会给你们写推荐信的。”香缇夫人穿着一袭黑裙,她一直维持着孀居女人的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