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给俺嘴上犟着,心里烫着,俺便说了,没法子叫每人都从这事上赚到钱,可这事不能赚,难不成没别的行当了吗?”
土长晓得好些人的心从此时就不平,心里的怨念一天胜过一天,等再晚些,这些出去办喜事的赚了不少钱,一说嘴一问,那湾里真得闹翻天。
“俺跟青禾也商量过了,像是喜姑这剪纸好的,除了铺子里收,还能拿镇上去卖不是,小市大市都有笔进账,还能顾着家里头。”
喜姑也笑了,“俺正想跟青禾说一嘴呢,俺们瞅了她给的剪纸图,一日能剪不少,都给铺子免得多了些,想着几人跑镇上去卖点。”
土长点点头,“你尽管去卖,还有哪家愿意出头做豆腐的,他们出门不单单办喜事还要掌勺,鲜菜没那么多,豆腐算道菜,只要做了肯定收。所以找家做豆腐、撩豆腐皮打豆腐干子、做豆皮。”
原本本来垂着头抠手指的,立马昂起了头,这活计能做啊,虽说起早摸黑辛苦了点,可左右能赚些钱。
没轻易开口是因为有自知之明,要论做豆腐的手艺,只有老陈头家。
果不其然,土长也是这么问的,“陈叔,你领着你们一大家子做成不?”
“成啊,咋不成,俺们家也没出门办喜事的,昨儿家里还闹着哩,眼下好了,甭闹了,有活可干了,”老陈头笑得露出一口豁牙,他家另外七八个人也笑得不好意思。
土长又下去跟姜青禾嘀咕了几句,才上来接着说:“还有湾里驴子、骡子多的,马叔和王叔,出门办事到你们两家借,一头两个钱成不?”
“那敢情好,你们只管可着借吧,”这两人也露出喜色。
土长另还点了花婆子,家里只有个孙女,土长安排了她洗拿回来的碗,一次给五个钱。另有孤寡老人带娃的,她就安排让老人家去捡柴,一捆柴两个钱,到时候收了拿到办事的地方烧。
至于还剩不少人,她给画了个大饼,“以后有需要捧场的都去,每人给五个钱,还包饭。”
勉强叫其他躁动不安的人好受点。
等她说完,姜青禾先是笑着说:“昨儿个我可怕得一大早后背就出了汗,生怕我们第一回接了单子,没办好,给春山湾丢丑。”
“出去才晓得,俺们一个个都把式着嘞!”
说得大伙扑哧一阵笑。
姜青禾作为本次的主事东家,她得表态,“我们湾里的这三个鼓匠,别瞅人不年轻了,可一上手小后生压根比不上。”
王老爹谦虚地摆摆手,“哪里哪里。”
“但也得说了,人还是太少了,要是边上人喊叫,敲打出就没声了,所以王老爹你好好教教大顺,再选两个跟你一道练,大鼓和镲子也是,人多敲出来才好听。”
姜青禾说完,虎妮搬着一筐的乐器上台,她拿了三把唢呐、两个大鼓和四把镲子搁台上,她拍了拍鼓,“这晚点领走,有谁想让自家娃学门手艺,只管领了让各位老爹好好瞅瞅。”
“这天热在路上赶,又忙着灶台一众大事小情,人容易生热病,我和土长商量了下,叫五个婶子起早熬些酸梅汤和大麦茶,叫大伙带去路上去去暑,不会没关系,等会儿我会教的,大伙都能来喝阿。”
姜青禾其实还有不少要说的,只是得把去办喜事的单独留下来说,不然其他人听着了心里又该不忿起来。
她另说了句重要的,“上个月大伙帮忙做的筐这些东西,帐我打好了,钱也算好了!早前说是月底给,可大伙总要用钱的,压着不如早些给了,也叫你们安心。”
要说之前听着各项安排啥的,还有不少恹恹的,可一听要发钱,顿时要从凳子上蹦起来!
这可是忙活了好久的辛苦钱,磨得指头侧边生了水泡,两手上的茧又多好几层的钱。
也及时安抚那些躁动不安的心。
他们目光灼灼地盯着姜青禾,盯着她手上有各家标识的钱袋子不放。
姜青禾又何尝不是如释重负,她没辜负大家的努力。
虽然做出来东西很廉价,可是努力和汗水并不是,它们让买去的每一家都熠熠生光。
姜青禾压着钱袋子说:“还有个好消息!”
大伙停了声转过头看她,那眼里闪烁着期盼。
“今晚大家带上板凳,到学堂门口来,不看牛皮灯影儿,我们看草台戏!”
那是姜青禾一早便约好了的,想着发钱的时候也能让大家乐呵乐呵,临时加点钱改时间罢了。
她却没想着叫好些个老人抹了泪,花婆子说:“俺这辈子只听过一回戏,叫俺念了小半辈子,没成想啊。”
以前哪敢想能有现在的日子过呢。
可姜青禾要是知道,她想说,这日子才哪到哪呢。
好日子至少得衣食富足,三天两头吃顿肉,糖油不缺,小娃有学上,最要紧的是精神富足阿。
第89章 提上日程的童学
哪怕是晚上才看戏, 可他们领了鼓鼓囊囊的一袋钱,压根坐不住,先去数钱再找找坐啥板凳,站后面也能看得见。
有小娃拉着她娘的衣裳, 央求着, “娘, 做碗凉粉中不中?”
她娘伸根手指头戳了戳她额头,“光想着点吃了,今儿个挣了钱,给你做碗。”
小娃顿时欢天喜地,牵着她娘的衣角一蹦一跳出了门。
等人三三两两走得差不多, 还留下来的就是明儿个出门办喜事的一波人。
“刚我没说,这会儿得说道说道。我买了白细布, 让染坊染了, 拿回家裁两身衣裳穿, 出门总要喜庆体面些。”
姜青禾刚说完, 王老爹挠挠脸, “那俺得把俺这头身子都搓洗遍,免得脏了这新衣裳。”
“真给做衣裳阿, 看俺这埋汰模样, 回家得拿板子好好给刷刷, ”赵老头忙闻了闻自个儿身上衣服, 皱着眉头道。
其他几个妇人就笑话他们, 一群大老爷们半点不讲究,回去把臭脚给洗洗。
把他们臊得脸红。
姜青禾也跟着他们笑了一阵, 接着道:“晚点赵大娘你们掌勺的留下,得商量菜色, 再来些撑场面的菜。”
赵大娘哎了声。
她又严肃地道:“这个主事东家名头我能担着,各项东西由我这头拨钱。可我还管着铺子,没法次次跟着同去。所以我请大花做小东,周先生带着他儿子小鱼跟着记账拿单子,成不?”
这都是商量好的了,明儿个姜青禾再跟最后一次,这事情就交由更能说会道的宋大花去做,染坊到时候再招工。至于周先生是姜青禾请的,他志本不在此,让他跟几天是教教他儿子小鱼。
小鱼可比他活泛太多了,虽说十五来岁,但说话做事已经很有样子,而且他识得字又能写,只要多出去混混,自有一番事业。
关于宋大花做小东家,底下一群人压根没敢有意见,估摸着偷偷做点啥也不行,她真的管得很牢。
至于旁的,可能就是让湾里大块头羊福,带上他的羊皮筏子,每天送姜青禾去镇上,以及让黑蛋跟着姜青禾去镇上采买必备的菜蔬。
这里完事后,大家陆陆续续散去忙自己的事情。王老爹揪着王大顺的耳朵,另一边怀里还死死夹着三把唢呐,边训他边出去。
大鼓不算重,赵老头一手拎一个,拿镲子的树根叔在他一边嘚瑟。宋大花找了小鱼说话,黑蛋拉着羊福要去看看他那个羊皮筏子稳不稳,有没有叫虫蛀了,并反复叮嘱,别误了时辰。
土长又去转棉田了,她一天能早中晚去个三趟,赵大娘几个讨论烧啥菜热火朝天。
而姜青禾拉了师婆到一边问,“婆你家闺女能出师了不?”
“出啥师,就她那玩意能给人看啥,甭说跳大神,她上去给人扭个秧歌还差不多,”师婆叹气,这娃从小教起是半点不成器阿。
姜青禾也不在意会不会给人跳大神,她在意的是,“那她会合婚吗?会定日子不,晓得五行、冲煞、吉神宜趋不,最好是能通一点那种叫魂啥的。”
“咋,你还想请她出山阿?”师婆语气有点震惊。
“她要是通的话,我想在铺子门前开个摊子,不管求神问卜,只管算日子这种,”姜青禾说得认真,昨儿那一趟她是完全明白了,这里人大多迷信。
师婆背过手去,“叫她去磨磨也好,旁的不敢说,光这几样她还算个样子,一天给她两百个钱就成,别给多了,她眼下不在家,等她过两天回来俺叫她上你那去。”
姜青禾跟她说好,被赵大娘拉过去教她们炒菜,后头又有五个婶子找上门,说咋熬大麦茶和酸梅汤。
如此终于折腾到天色将晚时,她洗了脸出来,路上基本都是搬着凳子往学堂外走的,娃三三两两蹦着往前走。
有的女娃扎了红头绳,手里捧着一碗凉粉,神情凝重,眼睛往地上瞟,又时不时抬头看路,生怕不小心打翻了。
连几个男娃手牵手在她旁边蹦来蹦去,嬉嬉闹闹也没理。
姜青禾觉得挺有意思,一转眼又看见个少年一手端着一碗浆水面,他弟弟蹦起来说:“俺等会儿吃第一口哈。”
她闻言笑了笑,随手接过旁边大娘递来还热腾腾的菜饼,咬了一大口,难得掺了点油。
一路上有人给她递吃的,姜青禾也笑着接过,等到了学堂那儿,草台戏的架子已经搭了起来。
几个大木头墩子,上头盖一层木板,铺几张大炕席,后头支几根竿子,挂一块早就污渍斑斑的蓝布做底布,最前头栓上两个红灯笼便完事了。
草台戏简陋,它在乡镇村民眼里可不简陋,要是哪个村请了唱戏的,热闹得一塌糊涂,那人山人海不是说玩笑话的。
有的人家把连瘫在床上不能动弹的老人都给搬过来,就能知道这戏在他们心里的重要性。
大人还矜持点,时不时往幕布后面瞟那换了戏服的,一群娃完全控制不了,上蹿下跳。爬戏台上去的有,跑着去问人家唱戏的,咋瞧都瞧不够,瞧到了还要手拉手疯跑出来大笑。
他们在闹,徐祯则牵着蔓蔓过来,蔓蔓手里还端了一碗鱼儿粉,头大尾巴尖,像是条鱼儿在游。
她没走到,还隔一段路就开始喊,“娘,给你带了粉呦。”
姜青禾忙双手接过,问她,“晌午跟你爹在镇上吃了啥?”
“吃了,吃了,”蔓蔓重复几遍,她最后摇头,“我忘了,问爹。”
“非吵着要吃点心铺的酥饼,给她买了块,后头吃了碗酿皮子,吃完就闹着要睡,姚叔还来过一趟,瞅了瞅又走了。”
徐祯放在板凳坐在姜青禾边上,事无巨细地交代清楚,他不是个能守铺子做生意的人,一天下来把他折腾得够呛。
姜青禾也夸他,夸完吃鱼儿粉,加了芹菜沫、辣子和醋汁,酸酸辣辣又弹牙。
蔓蔓坐下没多久,她腾地站起来,指着不远处说:“我去找小草姐姐和二妞子姐姐玩。”
她揣了一兜的糖,怕糖掉出来,一边用手捂着,一边避开人群侧身往前跑。
像是快乐的小鸟。
大伙等着戏开场,没成想先等来了土长,她运来了一车的沙地西瓜,她吆喝,“拿刀来,今儿个有戏看,俺请你们吃块瓜!”
众人欢呼,有刀去找刀,没去的拍拍这稀罕货,嘴巴真的得咧到耳后根去了。
今天是啥好日子,有一兜钱拿,有戏看,又有瓜吃,再也想不出比这样好的日子了。
尤其当他们吃着脆生生红润润的西瓜,听着台上咿咿呀呀的唱戏声,眼神不错地盯着那一甩袖,一扭头,还能和上几句秦腔时,只觉得夏夜里扰人的蠓子都没那么烦了。
哪怕到后头夜里模糊不清,可照样津津有味地看完了,回去时还咿咿呀呀唱着,梦里都是这几出戏。
可生活只有一晚的戏,一夜过去照样得上工得干活。
鸡叫第一声,老陈头家里的窗户已经透出点点灯光,石磨吱吱呀呀转动,烧灶的,推磨的全都忙了起来。
他旁边人家的灶台也烧了起来,呼呼炒着大麦,另有口锅熬上了酸梅汤。
赶车的老把式几个聚在一起抽了旱烟,身上热乎劲起来。拍醒牲畜喂了草料,牵着走一圈,瞅瞅脚掌磨得厉不厉害,要不要新钉个铁掌。
赵大娘则清点篮子里的菜蔬,宋大花小心翼翼往车上搬碗筷,还得再数一遍要带的东西带齐全了没。
小鱼则跟着周先生又打了几遍账,拿了册子,又带了笔和墨拴在身上,吃了一碗赵观梅煮的糖水鸡蛋才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