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王大顺则被一把薅起来,半睡半醒地跟王老爹走到山脚下去练唢呐了,正碰见几个结伴进山捡柴的老汉。
这边虎妮喂完猪崽,和苗阿婆有说有笑往染坊走去,今儿个也得染红嘞。
至于姜青禾,徐祯醒了送她出门,自个儿回头打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
而她乘着羊福的羊皮筏子,黑蛋两只手搂着筐,一眼不眨地等着到镇上去买菜。
当鸟叫冲破山野的寂静,天边有了光亮,而这片地上的人们,早已奔波繁忙。
他们不知疲倦,他们为着养家糊口。
等姜青禾买完菜回来,五六辆车已经全都准备好,放了碗筷的箩筐紧紧缠绕在车座两边,宋大花坐在上头守着,务必不叫它碰碎一点。
其余人全都站在车旁边,还有昨儿留着唱戏的那帮人,今儿个也被哄了去,添点喜气。
今天也往下湾村那里去,来过一次便也不生怯,问了路叫人带着。
加上戏班子一群人沿着下湾村的桥头,一路敲敲打打,师婆进了那害病两老口的屋子,直叫窗子都开了,透点气进来,跳了几段念念有词,又烧了符纸。
戏班子也唱了几段,闹了那么一场,又请大伙吃了一顿宴。
不知真神还是假神,半下午时那老太太便能起身了,说要喝粥,喜得那家人要给师婆磕头。
师婆只说:“甭给俺磕头,给她和老头熬一碗碎饭吧,别给吃长饭了。”
这饭也是有讲究的,吃碎饭代表不好的东西很快碎掉,人便会好起来,吃长饭那这事得越拖越长。
等回去的路上,大伙看师婆的眼神便跟见了真神一般,宋大花还问,“婆你真能通阴阳阿?”
“通个屁,”师婆翻个白眼,“他家那老两口又不是啥大病,夜里惊冒着了,一通闹腾,尤其那老太太,知道子女把她放心上,又请了师婆来跳大神,心里稳了自然就好了。”
“你们信不信,明儿个俺们去的时候,他家那老两口都能出来走动了。”
师婆啥通阴阳的本事没有,但揣摩人心里的本事很有一套,说的又是吉利话,人一听就舒坦了。
果不其然明儿再去下湾村时,昨日还病恹恹的老两口,今早都能坐门口吃饭了,那户人家的儿子还朝师婆磕了个头,又另给了谢礼钱。
这下他们春山湾办喜事的队伍,彻底在下湾村出了名,隐隐扩散到其他的村落里。
不过这些姜青禾暂时不知道,她把走村的事情托付给宋大花后,火速在自己的铺子立了个很显眼的摊子,挂了吉时良缘的签和锁。
请了师婆的女儿来坐镇,她不年轻了,本名姜青禾无从得知,因为她喜欢人家叫她师姨。
师姨旁的本事不好说,可一往那摊子上一坐,师家的气势便有了,她也会吆喝,“来测一测属相犯不犯冲了?那个婆,来测测嘛,不准不收你钱。”
老太太见她叫了,走过来坐在那摊子上说:“师家阿,俺老婆子还真有所求,你帮着瞅眼这两个合不合,这是属相、年岁和生辰。”
师姨瞅了眼这纸,合婚看相,这五行相生、旺月则好,要是五行相克,又犯月冲撞,昧着良心也没法子说合适。
“这好啊,金逢水,五行相生,这四蛇六青龙,是旺月,姻缘和而美满,只管俺这给你写了婚贴拿回去。”
老太太顿时喜笑颜开,她往外掏钱,又说:“那俺再瞧个日子?”
“这个月二十二是个好日子,”师姨说完,又指指后头的铺子,“婆你去瞅眼,有没有用得上的,俺们这还包办婚事的,俺娘更厉害些,包打煞包禳床。”
“成,就搁你这儿定!”
姜青禾瞅着老太太高高兴兴离开的背影,只觉得自己真没选错人啊。
而师姨抱胸,她就说她适合来摆摊当个算命的,她娘非说她要走村,屁!
“记得你说的,一个月给俺一两二的,可别反悔,”师姨盯着姜青禾。
姜青禾立马保证,“现在给都成,就是姨你瞅瞅我这铺子里还再进些啥不?”
“啥都能多进些,有俺在,保管生意自个儿送上门来,”师姨拍拍胸脯保证。
有了她的这番话,姜青禾除了湾里剪纸啥要得更多以外,还去进了红色杯盏筷子全套,头面没有银的,倒是买了点铜镶珠子的等等。
也确实如师姨所说的,有她这种每路过一个人,就喊对方过来测测的,进店里瞅瞅的,平常四五百个钱,现在已经能每天进账一两多。
而且不算店铺,只他们下村办喜事,一天几百到一二两都是有的,虽然刨除种种,她能得到的也没多少。
但姜青禾每每数钱的时候偷着乐,乐完又觉得有钱可真好,好些事都能办了。
比如其一,答应给草场的粮食能备齐全了。
又或者是其二,请砖窑烧砖,请汉子进山伐木,她出钱,造个正儿八经的童学。
这件事她一直没有忘记过,只是当初囊中羞涩,又听了土长的一番言论,觉得盖这个不太现实,她便只能歇下这个心思。
可眼下她能盖了,不说上课的问题,她想先各种娱乐设施弄上,好叫孩子能一块玩蔓蔓也有个伴。
虽然蔓蔓嘴上没说,但好多次她夜里都哭闹,说不要去镇上,妹妹不好玩,要跟哥哥姐姐玩。
而二妞子和虎子最近老是跟着王贵下果园,下地去,小草则跟着四婆,只有蔓蔓不是天不亮被送到赵观梅那,就是跟着徐祯窝在铺子里,也不能出去玩,最多蹲在屋棚底下数路人。
而且边上铺子的人大多没那么热情,她就更不愿意去了。
哭的最厉害的一次,是姜青禾自己忙着辗转多个地方去收东西,夜里回来得很晚,蔓蔓打着哈欠,硬是撑着没睡。
听到她回来了,趴在她身上,哭的扯着嗓子,一抖一抖的,那是蔓蔓从出生以来哭得最惨的一次。
小小的娃在一次次去往别人家时,睁眼就不见了爹娘,尽管离开前已经跟她说过再见,但还是让她产生了难以磨灭的分离焦虑。
有好几个夜晚都不肯睡觉,非得紧紧拽住她和徐祯的衣裳,才能安稳睡去。
所以姜青禾从那以后尽量不把她托付给别人,要不自己带着,要不让徐祯带着。
但即使这样,愧疚的心情总难以平复,她把孩子带到了这个世界,不管在哪,她都得负责呀。
那从先造一个童学开始吧。
第90章 肥肠面
要开始建一所童学, 并没有想象那么难。
首先姜青禾出了钱,虽然挂在土长身上,谁也不知道她才出了大头。
但只要干便有相应的钱拿,烧窑工自然愿意, 那些没活在家的汉子下地干完活, 带上酒吆五喝六, 缠把斧头进山砍木材,一天也能赚上二十来个钱。十来个老汉去染坊旁边空地翻土整地,给他们烧火做饭的大娘也有几个子拿,谁又会反对。
当然要是搁五月前,干活没钱, 各家拨人头,还要顶着热死黄天做活, 面上不说, 回了家躺炕上指定跳脚。
可有钱了, 便也有了笑脸。
只童学造地很大, 几乎占了染坊边上小一亩的空地, 徐祯终于能卸下铺子那杂七杂八的活,领头造屋子。
动土时姜青禾带着蔓蔓来看了, 土长走过来说:“俺们春山湾如今是一天一个样了。”
她没说多亏了你, 只难免深深地感慨。
早前耽搁的办事处在建了, 童学也要渐渐落成, 姜青禾还说到时候找个画匠, 给漆成彩的。
晚些还得铺砖修路,原本湾里的路就难走, 一坑一洼,路上全是陷进去的石头粒子, 莫说牲畜硌脚掌,人走在这路上,鞋底薄的脚都得被戳破。
如今大伙往外出去的时候多了,时常抱怨路难走,在外头也算了,只在湾里运土也不好运,十次有大半得陷沟子里去。
这是大的变化,也有小却很显眼的,湾里花丫办了家小小的裁缝铺,先头她从姜青禾手上拿了一两多的银子,跑去买了堆针线和白土布,叫染坊染了红和黄。
拼凑着给她家娃做了身汗褂子,宽裤脚,又凉快颜色又俏,一出去便叫大人给瞧上了。兜里有了几个子后,十个钱做身衣裳,想着一两日能赚回来,也舍得花费了。
往前夏日里娃灰黑满身,如今出来爬的胖娃娃挂了红肚兜,女娃男娃也渐渐脱了灰布衣裳,穿红穿黄的。只大人还要做活,怕脏了衣裳,倒是做了一身,等着冬闲时穿嘞。
除了她,西头陈家三小子脑子也灵光,从姜青禾那铺子拿了货,姜青禾还给他买了些针头线脑,糖油等货。他便时常跟着办喜事的走村,他们在那吹吹打打,他就挑个前后的小担,四处吆喝,一日也能有个四五十个钱的进账,更多时百来个钱嘞。
眼下也有村里人肯往镇上去了,带着自家做的些许东西拿过去卖,便有人家拿出自家的羊皮筏子,一趟收一个钱,载着大伙去镇上。
走村办喜事的每天早出晚归,一回来湾里更热闹了,跟着一道学吹唢呐、打大鼓的、敲镲子的,乒乒乓乓。
而且在社学彻底不办了,周先生也没有学生后,倒是又有几家拉着十来岁的娃过来,拿了束脩,叫周先生带着认几个字,算算账。
往常是觉得学几个字能有啥出息,又考不上镇学,功名更是说梦话。可眼瞅着小鱼会识字又能算账,跟着一道出去,这钱赚到了,嘴巴活络起来,人也板正了,晌午顿顿吃带油水的饭食,不过小半个月,那身子比田里的稗子蹿得都要快。
她们自个儿琢磨,想要体面又挣到钱,还是得识得两个字,这算账也要手拿把掐,不说日后跟着一道走村办事,便是往镇上铺子里谋个账房,那也极好了。
如此自有好几家叫周先生好好教导番,以往人最多时也只收了八个,眼下陆陆续续有十个男娃女娃来识字了。
土长说先白天在学堂里教着,过阵在后头砌个新的,新做桌子和椅子,往后保不准还有人想叫娃也跟着识字。
土长瞧着远处堆叠的木材,难得生出了踏实。
而姜青禾又何尝不是,当时嘴上说的,也逐步实现。
在童学动土后,姜青禾托了师姨看一天铺子,徐祯也留一天空出来,两人带着蔓蔓去镇上好好玩会儿。
蔓蔓到现在对镇上的最深的印象,只有红灯笼房间,她睡在里面,以及坐在门槛上歪着脑袋看路边来来往往的人。只是有时她叫婆婆和姨姨时,她们也不会摸她头,更不会冲她笑,蔓蔓更不爱去了。
说要去镇上玩,蔓蔓脚蹬着地,手紧紧拽着徐祯,她喊:“不去铺子。”
徐祯抱起她,拍拍她的背,“不去铺子,我们去镇上玩。”
她趴在徐祯的背上,眼睛滴溜溜地转,“玩什么?”
“去庙会上玩,”姜青禾好好跟她解释了什么是庙会,蔓蔓才点点头。
八月初三到初八期间,镇里人会在雷公庙里举办庙会,这还是师姨跟她透露的,说比市集要热闹多了,而且还在乌水江畔不远,顺流而下就能到。
刚过半路,宽阔的河道一侧全栓满了羊皮筏子,形成一座浮桥,可供人通行。
徐祯先下去,伸手拉过姜青禾,两人牵起蔓蔓的手,让她踩稳。
蔓蔓头一次走在这样的桥上,脚想蹦,可她努力克制着,最后临近走到岸边她没忍住,在羊皮筏子上蹦了蹦,筏子弹了她一下,她跑到岸上大笑。
一家三口躲进树荫里,四面八方全是涌动的人潮,庙会里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瓜,大西瓜嘞——”
“醉瓜,醉瓜来一块,有酒香气的醉瓜喽—”
“枣儿水,枣儿水!”
……
蔓蔓很喜欢热闹,哪怕眼下伏天正是热气正盛时,还想扔了草帽往人堆里钻。
她被徐祯抱起来,姜青禾给两人扇扇子,蔓蔓好兴奋地说:“想要那个!”
原来是一个挂满了五彩面具的摊子,前后围了不少带面具的男娃,还时不时扯下面具伸舌头做个鬼脸。
徐祯带着她去买,摊主摇着扇子乐呵呵道:“娃要哪个漫脸子阿?”
蔓蔓眼神亮晶晶的,她有好多喜欢的,红红的她喜欢,花花绿绿的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