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将娘耳提面命说过不要瞎玩,抛在了脑后,连平日还算矜持的女娃也完全不管了,几人一起玩跷跷板,随着升高和降低而大笑。
男娃跟猴子一样在梅花桩上跳来跳去,又或者是像蜘蛛那样,沿着爬网左右横蹿,弄得自己浑身上下大汗淋漓。
蔓蔓和小草要跑去看里头的屋子,她走之前喊旁边的女孩子,小丫坐在草坪上,望着里头的屋子摇摇头,“俺不去。”
她娘也不让她去,说那是要粮食的。
小丫揪着草,不再说话。
娃们似乎没有玩够的时候,在那里跑来跑去,状似无忧无虑的模样。
土长背着手说:“你说得对,一斤粮食好些人也不愿意出。”
她也没办法一定要让大家都出,有的人家娃实在太多了。
刚开始建童学的时候,姜青禾已经预料到了,眼下根本没办法囊括所有的孩子,因为也没有办法免费。
她还不够富裕呢。
没办法负担起湾里六七十个孩子的命运。
可她在努力改变。
不过要问那些不能进童学的孩子,小丫说:“打猪草累了,能让俺进来玩会儿就好了。”
二羊荡着秋千说:“俺白天还有活呢,吃了饭只能坐屋里编筐,有了这,俺就能求了娘来,俺从没玩过这么好的东西。”
“俺不喜欢上啥学啊,俺只喜欢玩,”土苗说。
今天在他们小小的心里,童学像是个巨大的光球,还是彩色的,笼罩着他们,让他们攀爬、跳跃、匍匐、滚动,像个活泼有生气的孩子。
虽然并不是时刻能待在这,可只要做活累了,就能进来,钻进那尖顶小屋里稍稍休憩会儿。
荡会儿高高的秋千,有个伴的话,还能玩几次跷跷板,踩一踩梅花桩子,坐一坐那一踩上去摇摇晃晃的木马。
以及专门有在角落背光处,留给他们的小屋子,一座宽大的木头房子,没有床,但是有光滑的木板,可以在里面睡觉。
那就足够让人高兴了。
这里让他们每天充满着盼望。
这一天从早到晚都充斥着孩子们热烈的欢呼声,直到夜色四合,声音才渐渐平息。
一连欢腾了好几日,等到第五日后,这里白天便属于要来上童学的十五个孩子。
蔓蔓背着小包,牵着姜青禾的手走在去童学的路上,她忍不住仰起小脸问,“我今天都要在童学里面吗?我要睡在那里吗?”
姜青禾环抱着新给她做的小被子和枕头,第三次告诉她,“要睡在那的,有小草姐姐和二妞子姐姐跟你一起睡呢。”
蔓蔓笑起来,她晃着小手说:“我要上学啦!”
但其实,她早在去年就得上学的。
只是在今年的九月初,姜青禾才能正式送她入学。
不是希望她能够学到很多的本领。
而是一个母亲希望她的孩子,可以结交很多玩伴,快乐健康地度过童年时光。
绝不是辗转其他人家中,又或者单独跟着父母,被拘着无法外出,以后想起小时候,不会像她一样长久地沉默阿。
愿自由和快乐围绕。
第98章 南瓜饼
进了童学, 蔓蔓嗖地跑到里面,完全把姜青禾抛在脑后,亲亲热热地抱住妞妞,两个小崽子一起荡秋千。
同在一边的还有毛杏的小闺女, 小名叫毛桃, 毛桃也才两岁多, 走路挺稳,口齿不清,穿着条系带兜裤,方便一把将她拎起来。
姜青禾提着被子走过去,赵观梅擦木架上的灰, 毛杏吭哧吭哧在扫地。
大个子庆山左手一袋面粉,右手拽着一大袋黄米面, 肩上还扛着一褡裢的绿豆。黑蛋前抱一筐的菜蔬, 后有沉甸甸的猪板油, 他打个招呼, “青禾姐, 俺家今年种的南瓜,可甜了, 等俺手里空了, 给你拿几个过来啊。”
“那我可不走了, 就等着你送来, ”姜青禾提了提被子笑说。
毛杏打趣道:“俺们有没有?”
“晌午你就吃着了, 还有没有的,”黑蛋将兜子搁在自己腿上, 偏头回她。
这头说话,另外在灶房忙活的福妮和齐嫂子也走出来, 顺手接过菜。
这个没花多长时间组成的草台班子,全聚在了院子里,说说笑笑,一团和气。
虽说是草台班子,可大伙老实又认真。赵观梅和毛杏两人带孩子算不上老手,不过赵观梅细致,她带过蔓蔓,也从姜青禾那学到了些法子。
自个儿给备了梳子,又拿红毛线编了不少的头花,到时候来童学里给女娃梳头发。有那专门的篦子,怕女娃头发多,生了虱子,得筛出来,再用猪胰子给好好洗几遍,免得传了旁人。
她可没有给别人看娃就不尽心的道理,咋带妞妞的,她就咋带她们。
男娃头发少,生虱子也少,但跑来跑去出汗的多,蔓蔓之前有专门的白布汗巾垫着。赵观梅就把自己那不能穿的旧衣裳,沿着线缝拆下来,剪成大小不一的布块,再泡水洗了好些遍,专程带过来给娃用。
还磨起了剪刀,把那小柄剪刀磨得快些,周先生没搞懂她这是要做啥,赵观梅说:“磨了给娃剪指甲阿。”
她见过那些娃,有的脸上还算白净,可一伸手,长指甲黑泥垢,还塞嘴里啃。
指望他们爹娘,那等娃十指啃得光秃也发现不了。
赵观梅又教不来书,她只能把娃拾掇得干净,带着娃玩是毛杏的事。
别看毛杏嫁了个酒鬼,日子过得算不上好,可她人以前在娘家那也算个玩主,到处领着一帮孩子走街串巷地玩。
她能教男娃玩围和尚、斗鸡、走窝窝,教女娃编马莲、抓豁落、踢毽子等等,玩腻了就跟姜青禾说的那样,也带着娃做些活。
苞谷熟到谷粒都硬了,钻一条道出来,让娃坐着剥一两个,剥完的谷粒让他们自个儿上手,用手磨子磨成苞谷面,烤窝窝头吃。
要不番薯、洋芋地里刨了,领着一道去捡拾,或者抓点蝈蝈啥的瞅瞅,又或者等闲了下来,让湾里办喜事那队人挨个来,王老爹教吹唢呐、赵老头教敲大鼓,学学剪纸啥的。
还有很多大伙一起想的,关于山里头有意思的东西。
这就是她们简陋的人员,努力让来童学的娃觉得好玩,有趣,不像往常农忙被锁在黑漆漆的屋里,坐在地上挨着门边玩。
当然想叫观望、还在犹豫的大人也瞅出点东西来,好把自家娃给送过来。
除了看顾孩子的,其余要紧的,姜青禾也私下说过很多次的就是灶房,不好吃还能改,不干净那不成。
为了这个每月有百个钱的活计,齐嫂子和福妮那是相当上心,拿剪子把指甲剪得快秃进去了,擤完鼻涕洗手,炒菜不说话,做饭时会用头巾把头发全给包严实了,有两三套换洗的罩衣。
改了在家里洗碗把碗放进猪食料,等着上头油脂进猪食里,再用水抹一遍碗的毛病。以前洗菜也是一点水淋淋土,有没有虫完全不管。
废了个把月,算是把这些毛病改的差不离,才能挤掉那些埋汰的婆娘汉子,拿到这个活计的。
连厨艺都有苦下心练过,琢磨咋好吃又咋省。寻摸谁家熬猪油好吃,跟毛杏学用猪油渣剁碎做脂油包,娃吃了肚不胀的饭菜,啥绿豆小米米汤、豇豆饭、枣儿糕、拌汤、蒸饼、剁荞面、蒸鸡蛋等等。
姜青禾如此才算放了心,她给蔓蔓铺好床,想跟她说一声的,结果人家忙着认识新朋友,压根没打算理她。
她只能悻悻然地往外走,碰上把娃扔给赵观梅,急匆匆要走的水莲。
“急着做啥去?”姜青禾走了几步跟上问。
水莲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停了脚步笑着道:“忙着赶镇上去嘞,眼瞅着大家都有活做,钱也赚了点。俺们急呀,俺娘害了病,光从李郎中这扯几副药吃,也得三四十个钱。”
“俺们就寻思着往镇上走走,可家里老娘老汉还有个娃,走不开啊,”水莲叹口气,“禾阿,可多亏了这个童学,叫俺不用顾忌着娃。俺男人到镇上去给人家背货,俺也能走得开,去镇上铺子干半下晌的洗盘子活计。”
“娃待在这你可放宽心吧,”姜青禾跟她并肩走了一段路。
说实话,水莲没那么放心,可她忙啊,没法子了把四岁的娃托给童学。
她脚步又犹豫起来,频频往后头看,跟她一般的也有好些,忙得脚不沾地,可送了娃进去再三叮嘱,又出来挨在围墙上瞅。
这十五个娃基本上都是独生的多,而且岁数也才四五岁,家里人口不丰的,忙起来压根顾不上娃的。这里也只有宋大花家的二妞子和虎子岁数大许多。
她们做娘嘀嘀咕咕,怕哪家的皮猴子欺负了自家的,又怕在这没吃饱,憋了屎尿不敢说,总有种种的顾虑。
姜青禾也有淡淡的忧愁,可她记挂的蔓蔓简直乐不思蜀。
等十五个娃来齐,这一群小不点大眼瞪小眼,坐在课舍那圆桌旁,热热闹闹地喊人名字。
有的摇凳子,有的晃桌子,半点不带消停的,嘻嘻哈哈。
在这样吵闹的声音下,小草挨着蔓蔓,偷偷笑了,她说:“俺喜欢进门来的草珠帘子。”
在进课舍内时,有一片薏苡穿成的珠子,白色透着点黑,正对着一扇大窗户。
风从外面进来,会前后摆动,摩擦中哗哗作响。
“我也喜欢,”蔓蔓学着她的样子,也压低声音小声地说。
旁边叫瘦猴的小娃说:“俺喜欢这地,俺能趴在这地上打滚不?”
“不成,娘说了,衣裳是新换的,不能在地上滚来滚去,”胖丫头小芽直摇头。
她说完了后,又指着蔓蔓头上黄色的头花,眨巴着大眼睛说:“这真好哇。”
小芽只夸不动手,她从自己圆鼓鼓的肚子旁边摸出个麻纸包,她娘给塞的,叫她饿着偷摸到边上吃。
可她拿出里头的摊馍馍,是用荞面糊成的薄饼,有好几个,她大气得很,给了小草和蔓蔓,“妹妹,你们吃。”
蔓蔓双手捧着,表情虔诚地接过。
然后她从身上背的小袋子里,拿出她的珍藏:在高温天下,裹在麻纸里有点化了,黏黏糊糊的花生糖。
还有一小条一小条的奶干,姜青禾不给她带太多的吃食,怕她晌午不吃饭。
蔓蔓一半分给小草,另一半则推给了小芽,小芽也很受宠若惊,她娘说能给她吃的,那都是好人啊。
她也学着刚才蔓蔓那样的表情,努起眉头,双手并拢接过。
两人就在闹哄哄的背景音,其他小娃趴在桌子上玩闹中,完成了无比神圣的吃食交接仪式。
而小草才急忙忙地拿了油饼要分。
三人吃着各自分的东西,忽然大笑起来,引得旁边一群娃莫名看她们几眼,也有流口水想吃的。
就这样,蔓蔓靠着糖交到了第一个朋友。
在娃闹翻天时,毛杏和赵观梅拿了各家孩子的罩衣,给他们一一穿上,垫了汗巾,带他们玩藏摸摸猴的游戏。
到草地上挨个蒙眼捉着玩,本来还有点陌生的小娃,一下活泛起来了,你拉我,我拉你,到处跑,一阵大笑。
玩累了回去洗手,挨个剪指甲,剪完指甲又抹了几遍猪胰子,把那黑脏的手洗得干干净净的。
他们都习惯了脏得跟要结痂的手,习惯指甲缝里全是黑泥,陡然见了这么干净的手,还带着淡淡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