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好意思往地上扑了,弄脏了手可咋办,姨姨说不能用脏手吃饭的。
倒出去一盆又一盆的黑水,换来一双双干净的小手,接下来毛杏领着娃在桌子上玩转陀螺的游戏。
赵观梅则把除了蔓蔓外的六个女娃挨个叫出来,解了头发看有没有虱子,有的话捉完了大的虱子后,打了水抹胰子给挨个洗干净。
虱子这玩意难除得很,就是得勤洗。家里哪有空腾得出来给她们洗,明明样子标志,生生弄得邋里邋遢。
女娃洗了头,脏水一桶又一桶倒出去,她们搬了凳子坐在外头晒,蔓蔓也跑出来,要解了头发一起晒。
晒得头发干了,赵观梅又挨个给编了辫子,几个娃相互瞅瞅,笑成一团。
这时福妮喊,“来,吃饭喽——”
除了蔓蔓和小草,还有做领头的二妞子和虎子,剩下几个娃纷纷哇哇叫。
他们没吃过这么好的饼子,颜色也黄得很漂亮。
那是齐嫂子的看家本领,用黑蛋送来的南瓜饼,削了皮蒸熟,掺在玉米面里。
南瓜本来就甜,再放一点点的糖稀,又揉又等它酵子发出来,放在小火慢慢烧的锅里,贴边焖熟,焖得两边金黄都带上一点焦。
南瓜饼烤的外头煊乎里头软,再喝一碗熬的豆子开花的豇豆小米粥,吃得娃是头也不抬。
他们在家都是窝窝头要不散饭、黄米粥凑活,此时吃着软软的饼和甜甜的粥,他们都想,要听话点,不然就不能来童学了。
山里孩子少有特别娇纵的,不听话哭闹都得被真抽打,所以进了陌生的环境,哪怕很好玩,可也总会想家,但他们也不会闹。
吃了饭玩了会儿消消食,娃被领着去洗了脚,男娃和男娃一排,中间有帘子,女娃睡另一边。
小娃们带了自己比较体面的布料,垫在下面,也有旧衣服的。
大家头一次睡在一起,兴奋地有说不完的话,尤其蔓蔓盖着薄又软的被子,左边是小草,右边是小芽。
三个娃蒙在被子底下,头碰头叽里咕噜说着话,嘻嘻笑着,直到赵观梅坐到她们旁边,她们把头探出被子外,在轻轻地哼唱中睡着了。
睡醒以后还有冰凉的绿豆沙吃,吃完在课舍里玩堆积木,她们玩得好高兴,娘来接都不想回去。
蔓蔓被姜青禾接回去时,要挨个告别:“虎子哥哥、小芽、三胖…庆山叔叔…,我回家啦,明天等我哦。”
虎妮抱起小草,扭过头问蔓蔓,“童学好玩不?”
“可好玩啦,我认识了小芽,她分给我好好吃的饼,还帮我洗手,我们玩了压翘压板,骑驴打伞,她跟虎妮姨姨一样,力气好大,”蔓蔓夸张地表示。
压翘压板,骑驴打伞是玩跷跷板时,一头趁另一头不注意,离开座位,让那头的人猛地落地。小娃不能玩这么危险的,她们只是玩了你噔一下,我噔一下的游戏。
小草眼睛亮晶晶的,她手胡乱舞着表示,“晌午的南瓜饼好好吃,俺们还在草地上翻猫儿跟头,俺撞到了三胖的背,他一点不生气。”
她俩一致表示,“明天还要去!”
不止她俩,其他娃蹦跳着被爹娘接回去时。
小芽说:“姨姨可好了,给俺剪指甲,洗头发,把痒痒虫都给捉掉了。”
她爹娘瞅着,哦呦了声,又看了她的手,干净了不少。
三胖也嚷道:“饼好吃,甜的,还有粥也是甜的,睡觉很舒服,俺醒了还有豆豆甜水吃。”
那娘一听,才给一斤的米,吃的这么好,没亏阿。
“明儿俺还要去!”
“当然得去,你娘交了东西的,不去抽你阿。”
夕阳西下,各家从童学接了娃回去,短暂地安静了会儿,吃过饭后,一大帮娃从小道成群结队跑到童学里玩。
在夕阳的余晖下,烈日炙烤留下的余温里,这里回荡孩子清脆的笑声。
第一日的童学生活结束,接下来稳步进行,姜青禾也逐渐放下心,开始数着徐祯离开有多少日了,得要在棉花采收前回来吧。
而她所惦念的徐祯,在把式的教授下,比其他人都快地完成了第二辆纺线车的制作。
他每天都有做活,摸木头的时间已经数不清了,有时候夜里摸黑也做着活,白天一起早就跟木头打交道。
手没有生疏的时候,而且他听得认真又仔细,从第一辆纺线车的生疏,到第二辆能有条不紊地固定底座。将十二块木头依次穿过轮轴,再拿细皮绳将圆轮和锭轴连紧,不慌不忙,动作有序地组装到线挂在锭子上,转动手轮就能将棉线带动纺织。
旁边的老把式满意地点头,工房的管事捋着胡子笑着说:“小徐阿,你这活做得板致得很嘛,你出来俺有点事想跟你说哈。”
徐祯放下东西,抖抖身上的木屑,他照旧穿得一身灰布上衣,没舍得穿姜青禾买来那么好的料子。
他跟管事出去到了另一个屋子里面,那里放的都是农具,杂七杂八的各项工具,包括扁担、用来归拢谷物、柴草的耙子,以及板锄、薅锄、条锄、复杂又充满智慧用来播种的木耧、架子车等等。
徐祯的目光落在了他很熟悉的谷风车上,到现代农村还在用的扇稻子糠皮,或者去除其他农作物杂质的重要工具。
“你瞅那个扇车阿,”管事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他背着手走了几步,指着那扇车说,“这是俺们让人从南边学的,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物件。”
“俺叫你来这呢,想问问你来着,要不要留在俺们工房做活,专做这些农具。俺们人不缺,缺的是你这种做活细致的把式,”管事说的是实话,他愁啊。
他们工房有专门管农用具这块的,做好的农具小吏会载去下头的村落里,村民会用粮食或者其他的东西换取想要的农具。
“那这个活是按一个月做了多少结,还是咋结?”徐祯盯着谷风车,视线又移到地上大大小小的农具上,才问了这个问题。
管事一听有戏,连忙说:“不会叫你吃亏的,不按月,按个来算。”
“小的像这种斧头柄,那肯定没有几个钱的,两三个最多,可像纺车、织布机、扇车这种大件,做完一个有八九百钱。”
“别觉得钱少,俺们给底下把式的东西可不少 。俺们这跟司农司也算在一处,他们常往外走,会带不少好东西回来,”
管事为了留住他,煞费苦心地说:“这地有个撒拉族你知道不,他们那善种东西。有一种叫鸡蛋皮核桃的,连壳都没有,皮一剥里头就是桃仁。比俺们自个儿这里的青皮核桃不知好吃多少,这俺们都发给把式的。”
“更别说,俺们跟南北货行的打交道,在镇上卖的上价的糯米、南边叫桂圆的,莲子、干荷叶”管事念着,看徐祯神情淡淡的,接着往下加,“还有那海货你晓得不,鱼干、紫菜、虾米的,俺们会半送半低价卖的,全送肯定没这好事。”
“你要留在俺们这做事,做得好,给你挂个名头,买好货都按实价来收,要是有好东西,支会你一声,让你先买。”
管事只差没拉着他的衣裳喊他留下来了,他这里不缺老把式,但真的很缺年轻又利索的小把式阿。
徐祯面色依旧不改,其实他很心动了,海货的碘对于他们来说很重要,但又稀缺的。
“那要是做了其他农用具出来,给多少钱呢?”徐祯细细考虑后,问出一个问题。
管事瞅他,从上到下瞅了一遍,他说:“有用,有大用的一次给三两,每做一次都有钱拿,看大小和尺寸定价的。”
徐祯哦了声,他跟管事认真地说:“我得先回趟家再说。”
“回去干啥,织布机、纺车俺叫小吏给你运过去,咋用叫小吏教,要捎的口信给你捎回去,你就留在这,安安心心地做,”管事不肯放人。
徐祯坚持,“不关这事,我要回家去。”
“去干啥啊,”管事无奈。
“回去干活,地里稻子要熟了,棉花能收了。”
管事说:“让别人帮着收呗,你有正事干。”
徐祯一本正经地说:“我想我婆娘和闺女了。”
二十日,他当然想了。
“滚,”管事笑着啐他一口。
最终让徐祯带着两三台的纺车和织布机,还有一辆谷风车,踏上了回家的归途。
第99章 棉花成熟
徐祯回湾里的路上时, 棉花杆子上挂满了白茸茸的棉絮,在这个秋风乍起的日子里,昭示着它的成熟。
今年真是个好年景,在棉花最需水的时候下了场透雨, 最怕黄毛风席卷吹落棉桃时, 只来了几场和风。
这片土地上第一茬的棉花, 度过漫长的日夜,终于长成。
外出办喜事的全停了手里的活,镇上干零碎活计的人全回来了,赚钱哪有收棉重要。
六七十的老人拄着拐,颤巍巍走到棉田里, 还不会走路的娃,用背带绑在娘的身上, 也带到了棉田。
“天爷嘞, 这就是棉阿, ”花婶子左手扶着棉杆, 右手缓慢扯出短短一截棉花, 她用粗糙的指腹感受,不同于山羊毛的粗糙, 也跟绵羊毛的顺滑不一样。
柔软而蓬松的触感, 这就是她们心心念念的棉阿。
棉地里时不时传来“俺的个土地爷嘞”“亲娘呦”“俺这辈子还能穿上棉做的衣裳?俺得去磕头烧香了”的话语。
更多的是爹娘训斥娃, “别搁地里乱跑, 刮到土棉落地上, 今年甭想穿新衣,赶紧猫着腰, 搁地上瞅瞅有没有掉的棉丝,捡了还能絮衣裳里。”
别说掉地上脏了带泥的棉朵, 就算挂在棉杆毛刺上的些许细丝,都被小心收捡,压进一团团的棉花里,增添不足分毫的重量。
更别说那棉壳包里头的棉花,每一株都被扯得干干净净,不留分毫。
他们神情虔诚而认真,顶着秋老虎尚猛的日头,弯着腰侧身踮脚采收,不压到任何一株苗。
姜青禾虽没有他们那般虔诚,可她平静的神情下,是颤抖的手,抚摸着一朵朵并不算饱满的棉花。
是的,棉花并不算好,没有每一朵都突破棉桃,有的干瘪,棉花小而黄,有的要掰开棉壳才能取出一小团的棉花。
尤其这种棉花是粗绒棉,棉绒短而且也有些粗糙,但是它糙归糙,可不挑地方汲取着阳光和些许水分,让每一根棉杆上都挂满了棉朵。
用这种棉花织不出太细轻薄的布,只能织出厚重的土布,用来做冬天的棉袄子,轻便又灵活。
姜青禾感慨着,伸手小心翼翼扯下棉花装进皮口袋里,宋大花从另一头挎着篮子,左绕右绕避开别人家的棉杆,来帮她收棉。
“徐祯咋还没回,”宋大花将棉小心翼翼摘下,收进篮子里,她又说,“别是织布机那玩意太难造了,俺可听别村的人说,织布可比织褐子难多了,啥纬线经线的。”
“谁知道,那三里桥算是远的了,又偏,镇里人都不爱往那走,我去衙门问过了,还没个准信嘞,”姜青禾压低声音,不叫在旁边伸手摘棉花的蔓蔓听见。
宋大花点点头,她们又谈起了其他的事,临近晌午时,有人在棉田外喊,“青禾,青禾你家男人载着几辆机子回来了!老风光了!坐那马车回来的!”
顿时棉田里弯着腰的,蹲地上捡的齐刷刷站起来,一部分朝那汉子看去,也有一群人往姜青禾这瞟的。
蔓蔓蹦了蹦,她喊:“俺爹回来了!”
“好些个小吏嘞,见了那些官爷,俺腿肚子都在打颤,更别提五六辆大车,”那汉子自顾自地说,眼睛瞪得老大,语气夸张,两只手左右比划给大伙看。
汉子说得口水直喷,用袖子粗鲁地抹了一把,“那机子比俺人还高嘞,一辆大轱辘车都装不下,娘嘞,那得织出多大的布来哟。”
“可就数这夫妻能耐了”
“哦呦,真这么老大啊,青禾哎,你男人出息了,你赶紧去瞅瞅,大伙去瞅几眼再回来,二小子,你说有几辆车子?”
“五六辆,俺从没见过那老些车子!”
一时喧嚷的棉田只留下几个还守着的,其余全都涌向湾口,姜青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宋大花拉着往外走,蔓蔓又蹦又跳地跟上来。
到了大槐树底下,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连那点空隙都叫衣裳给塞满了,里头哦呦、嚯了又嚯,叫外头看不见的急得跺脚,啥都瞅不着。
最后还是小吏敲了锣鼓,喊了一遍又一遍,让大伙散开,才在两边让出一条道来,露出里面的织布机、谷风车还有好几辆纺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