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集的东西很便宜,一块砖茶能买很多。
比如吉雅手上拿的一个大罐子,她没拆开,“这一闻就知道是藏族那边的生牛肉酱,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反正吉雅讨厌极了,那种猩红的色泽,不知道加了什么藏药的扑鼻气味,吃下一口肚子里跟有一团火在烤。
姜青禾对民族风味的东西很能接受,她盘腿坐在地板上,兴冲冲地拆开,用勺子刮了一点,然后长长的呼气,默默地将罐子推远了点。
啊,好烈好麻,不适合她。
吉雅又递给她一小壶酒,“这个你尝尝,藏族的黄酒,他们叫帮羌。”
姜青禾并不爱喝酒,不管是现代的米酒、啤酒,又或者是这里的黄米酒等,黄酒就更不爱喝了,总觉得有股异样的酸。
她硬着头皮喝了口,咂摸了一下,刚开头酸,后面品着有点甜,口感挺好。
但她没那么喜欢,想着徐祯应该爱吃。
她不知道去采买的人,是不是每样都买了些回来,她和吉雅坐在这里从天还亮着翻到夕阳西下,才大概翻完。
除了有皮子、地毯外,一大批来自藏族的红米、野生花的蜂蜜,很香,比洋槐蜜还要香,皮薄果大的核桃等,甚至还有藏族妇女穿的嘎落鞋,一种黑底白鞋面红羊毛做边的鞋子。
当然这些东西姜青禾看过后,她被这份心意感动外,另一样东西,让她觉得在继蒙古包之后,又觉得被珍重,想要落泪。
是一套正宗的蒙古族服饰。
牧民们自己穿的都是那种简略的衣裳,男人基本穿棕的肥大长袍,没有太多的装饰,女人大多只深蓝耐脏的颜色,头帕会花俏一点,首饰更是没有的。
偶尔会穿颜色鲜艳的正装,比如在祭敖包的时候。
而她们则给她备了天蓝色,带点缎面的蒙古外袍,这种外面短领子的褂子,里面配的是一件偏草绿色的衣裳,这种扣上疙瘩扣后,就不用另外再系腰带。
另有一顶冬天带的帽子,是圆锥形带皮毛的帽子,还有靴子。
姜青禾拆到这整套衣裳愣住,她被吉雅推着上前,“你快些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蒙古袍子基本上很难不合身,它很宽大又友好,能容纳大部分的体型。
这是姜青禾第一次穿蒙古族衣裳,她有点手足无措,央了吉雅来帮她扣上扣子。
姜青禾整个人套在蒙古袍子里,她想瞅瞅自己穿上去的样子,可惜这里没有镜子。
吉雅扯扯她外袍的下摆,左右打量,然后点点她今天盘的发髻说:“图雅你等等,俺家乌丹阿妈给你弄个头发。”
其实说是弄头发,乌丹阿妈只不过是把姜青禾盘在脑后的发髻拆掉,从中间分开,将头发打成两条辫子。
“额们蒙古族未出嫁的姑娘只留一条辫子的,到出嫁时以后就梳成两条辫子,”吉雅跟她解释。
而姜青禾想到了件事,她也问出了口,“那都兰呢?”
都兰没有成婚,却也打了两条辫子阿。
乌丹阿妈还在给她弄头发,叹了口气道:“都兰说要守着琪琪格过日子,梳了两条辫子省个清净,长老挣不过她,索性也随她去了。”
“别说这个了,”吉雅打断道,她又高兴地说,“哎呀,图雅,你现在瞧起来真的像额们蒙古族的人了。”
乌丹阿妈也欣慰点头,垂着两条辫子,缠了蓝头帕,穿着蒙古族衣裳的姜青禾,虽然没有那么深邃的五官,可真的神似。
不止是她说,走出去的姜青禾被牧民们围观,他们都说图雅长得像蒙古族人,搞得她很想看看自己的样子。
连蔓蔓都没敢认,她后来才抱着姜青禾说:“你穿着一样的衣服,我都认不清了。”
“我那会儿想,这是哪个姨姨吗?怎么跟我娘那么像?”
姜青禾被她逗笑。
这个夜晚,为了庆祝,庆祝什么姜青禾不知道,也许庆祝他们有了足够多的粮食储备,反正杀了两头羊,折了红柳枝,一堆人烤起了羊肉串。
还煮了手抓羊肉,蒙古包里又弥漫起一股野韭菜花辛辣的香气。
等到姜青禾满身酒气的换掉这身衣裳,她反复摩挲了很久。
脑子里想起木乐顺奶奶的话,图雅真的成为了草原的孩子。
她想也许是吧,她比去年比几个月前,都更爱这片草原了啊。
姜青禾坐在床边好一会儿,才沉沉睡去,白日带着满满一车沉甸甸的关爱,回到了家。
她和蔓蔓将屋里的地扫了一遍,把那一大块地毯放在火炕边上,蔓蔓还光着脚在上面走了几个来回。
把挂毯挂在厅堂右边墙柜子的上方,打理好垂下来的流苏,她没去开铺子的半天上午,将东西一一归置。
她此时才有了种她正在储冬。
姜青禾把藏族黄酒放在灶房柜子里,在冬天可以把火塘盖掀开,烤得柴火只剩下炭,温一壶酒。
半扇风干肉,她给悬在横梁的架子上,吊在灶台的上方,跟着大当家给的牦牛肉干一起,过冬时剁一块,切成片煮一锅汤。
还有好几袋的干酪,提取酥油后剩下的奶,烧煮后形成的,有酸甜两种口味,以及大块的酥油、奶疙瘩等。
不知不觉,她已经有了好些过冬的吃食。
下晌姜青禾拿着皮子以及好些吃食去了毛姨家里,要不是毛姨,她也不能掌握熟板子的技巧,将牧民的板子卖出去。
最欢迎她来的是大牛,小孩搂着鸡蛋,嘴里塞着甜酪干,十分满足。
只有毛姨又数落他,数落完还不忘说姜青禾,“老是这么生分做啥,你呀你,每回来都拿东西,搞得俺家这个肚子里跟生了掏食虫一样。”
姜青禾把数好的二十三张皮子交到皮匠手里,才拍拍手上的毛絮说:“都怨我,都怨我,半壮子,饭仓子,婶你让他吃几口。”
“我还有皮子要请你帮忙做呢,旁人的手艺我都信不过。”
毛姨失笑,“你啊你,进来说吧。”
等她从毛姨家出来,外头的天色正好,阳光还有点碎屑停留在地上,西北风也不烦人,悄悄地来,静静地走。
在姜青禾特意空出来歇息的这一日里,另外一波从春山湾走出的人,在穿过土疙瘩满地的路面,走过一大片的戈壁滩,他们来到了毛家庄。
这个种了最多高粱的地方,都不用进庄子,春山湾来的人见到了堆叠在庄子前,高高的草垛子,那几乎全是高粱杆。
靠在高粱杆草垛上的老汉说:“这有啥用,俺们烧呗,除了烧还能做啥?吃啊。”
二牛说:“俺们收你的高粱杆,一捆一百根给三个钱咋样?”
“娘嘞,青天白日的,有人说胡话哩,”老汉笑话他。
直到他们反复证明,这个刚才还手抖脚颤的老人,立刻健步如飞地跑起来,边跑边喊:“有人收高粱杆,有人收高粱杆,钱送上门来了啊!”
这个几乎靠着崖背,人人住土窑洞的村落,平日只有鸟雀会来光顾的地方,此时村民纷纷走出来。
他们抱着一堆高梁杆,或是背着高出半米多的杆子,努力跑过来想挤在最前面。
在这个愁过冬储备不够的下午,毛家庄的村民看到了外来的希望,那么微弱,那么耀眼。
第109章 丰实的秋天
毛家庄的土地大多是盐碱地, 庄稼很难存活并长好,只有高粱,皮实,耐旱耐盐碱。
所以他们的庄子里有成片的高粱地, 高粱杆架起来的垛子, 在每个窑洞门前堆成山包。
带灰布头巾的老大娘颤巍巍地拄着拐问, “恁只收高粱秸阿,收去做啥啊,做仰尘裱糊的杆子,还是说做笤帚阿?”
在她的认知里,高粱杆最多当柴烧, 也有拿来裱糊屋顶天花板,又或是绑了做笤帚扫地。
“问啥问啥子, 你个多嘴婆娘, ”旁边老汉瞪她, 可那黝黑的脸庞转眼挂上笑, 露出一口豁牙, 弓背搓着手,生怕说错话。
老汉看着来收高粱杆的这群人, 一瞅就是吃得好喝得好, 脸没瘦得凹进去, 力气也足。身上穿的是靛青的衣裳, 牵来的牛和骡子膘肥体壮, 瞧着半点病气也无,体面极了。
不像他们庄子里的人, 黑干憔瘦,似骨架支棱棱立起来的, 没半些精气神,庄子仅有几头骡子吃不到好料,也瘦得皮包骨。
他想,人和人过的日子咋就差得那般多。
二牛丝毫不知道,自己也能成为被艳羡的对象,他憨憨地说道:“收了做高粱篾嘞,要是有高粱皮的也收的啊,只价要短上一个钱喽。”
“啥,这也来收,天爷菩萨哟,小丫你快跑些去叫你爹拿些”
“等俺啊,大兄弟,俺去搬了来,你等俺啊!”
一时间,刚围在这里的一群人,撒丫子往自家窑洞门前跑去,往常他们干啥都是慢走的,生怕跑几步,肚子攒的那点粮就没了。
如今也管不得这许多了。
二牛和成子帮忙挑拣高粱杆,不得不说,虽然这片土地瞧起来荒凉又贫瘠,黄秃秃的,连树苗子也没几棵。
可长出来的高粱杆,却是难得不错的,中间不糠,很多一根到头都是笔直的,没有半点弯曲。
要是破了杆编做炕席的话,那一定是顶好的炕席,一点毛刺也不带有的,而且摸着光光凉凉,热天睡起来也不黏腻起汗。
二牛他们头次壮着胆子出来收高粱杆,这几个月大伙都赚了一笔银钱,虽然比起大户,那真是不够看的,可对他们而言,几两银子那真是老多了。
有了银子兜底,才敢出来试试。
但大伙都是老实本分人,压价也压不来,本来说好按根数的,一百根三个钱,可瞅见这么好的杆子,又觉得价给的低了些。
几个人嘀嘀咕咕在商量,那老汉一见这架势,登时想屈膝,又觉得人家不喜这做派,心里悬着颤声问,“孩阿,你们还收吗?”
“收的收的,俺们正商量嘞,你们这篾子好得很,想着能不能多给些,”二牛忙开口解释。
老汉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问,“不要钱,能换粮食吗?”
他忙说:“不要啥好粮,俺不贪的,”老汉指着那老大一座的“高粱杆山”,抠着自己手忐忑地说,“换两升硬糜子成不?”
他们这地方偏得要命,路又难走,手里头有了几个麻钱,也花不出去。
毛家庄里的好些人,这辈子都没走出这个地方过。
老汉起了个头,才有人也大着胆子应和,他们说话声音都不大。不像是春山湾里的,恨不得隔着一亩地,人影都瞧不见一个,叫你听见他说话
吃不饱常年饿肚子的人,哪有力气高声说话。
二牛他说:“俺得回去收粮才成。”
此时他自己也不能预料到自己以后的路,因为收高粱杆,因为恻隐之心去收粮,而走了倒卖粮食的路。
逐渐成了一个有良心的粮客。
而眼下他正马不停蹄回到春山湾里,收各家今年的硬糜子,将几斗硬糜子倒给他的枣花婶说:“今年你还能收收,明年俺不种那老些硬糜子了,俺种些软糜子,也磨了黄米面,做黄米糕、油糕吃。”
“你是地主老财家有余粮了,也敢说这么阔的话了,”张婆子抱着篓子出来,闻言笑话她,往年她们哪家不是靠满山遍野长起来的硬糜子过冬的。
哪怕硬糜子磨成的黄米,牙碜得很,吃着剌嗓子,熬出来的黏饭筷子插下去,拔都拔不出来,可大伙靠天天吃,顿顿吃,撑过了冬,熬过了青黄不接的二三月。
但今年跟往年也是真不同了,至少枣花婶很得意地回,“俺不仅种软糜子,俺今年还要留些稻子自个儿吃嘞,那油菜和甜萝卜,也都不卖了,卖那几个钱的,还不如俺编些谷篓子,做个十来日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