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刚出锅时咬一个口子,不管是蘸白糖还是辣子和酱油都好吃,现在就是煮油豆腐了。
徐祯看她忙忙碌碌,拉了她坐下说:“等我来烧。”
蔓蔓不合时宜地来了句,“辣的锅子我不能吃啊,我吃了要,嘶嘶嘶的。”
她演了下被辣到的样子,徐祯忍不住说:“宝,你是蛇吗?”
蔓蔓摇了摇头说:“爹,你是不是累了?”
徐祯摇头,她咦了声,“那你咋眼神不好?”
被嫌弃的徐祯也不恼,姜青禾笑着握住他的手,两人粗糙的手掌紧握,在这个风无孔不入的车厢里,这时摒弃了寒冷,只觉得温暖。
第122章 有钱以后
一进了秋, 天黑得早,工房为省点油烛,吃饭也早。
往常大伙一到饭点,早早摸出放在边上的粗瓷碗, 筷子搁衣服上抹一抹, 你推我搡的到灶房那领饭去了, 生怕吃慢了。
这会儿日头也落了,天阴蒙蒙的,一排人拿着碗坐在外头过道上,围着两个火盆,时不时用木柴拨一拨炭火, 匀点在底下的红薯和芋头上,烤得外皮焦里头熟软。
也有的人则趴在灶房的门口和窗台边, 嗅着里头扑鼻的香味。
“这肉香, 香得晕乎人了, 俺们上回吃的还是那羊杂碎吧, ”汉子砸吧着嘴巴, 把头往里伸,力求能多闻到点肉味。
老头咽了咽口水, “放辣子嘞, 不晓得炒的啥。”
屋里徐祯抢了伙夫的活计, 在大锅前当起了大厨, 切了一条腊肉, 片的薄薄的,下辣子放油炒。
旁边大锅里炖的是土豆烧肉, 还有伙夫今儿个做的苞谷饭,拿苞谷粒磨成细小的糁糁, 掺了红豆、豇豆蒸成一锅饭,另有煮的大锅酸菜粉条子和羊脂剁成的馅,做起来的脂油包。
这伙食比姜青禾以为的要好一点,不过她不知道,要是再早个把月来,那吃的就是馍馍配辣菜疙瘩、腌咸菜,外加黄米散饭、糊糊和窝窝头这种的。
工房虽然银钱上头并不亏空,但支付了木匠的工钱后,加上很多款项收不回来,其他方面有心无力,尤其是吃食上,能吃饱有力气干活就成。
不过自从徐祯改了织布机的脚蹬子,织匠和坊里定得多,大多给的现银。手头宽裕起来后,加之徐祯跟管事说秋冬本就容易招病,吃食又没有一点油水,要是倒下一批木匠,在入冬前这批织布机就没办法交付了,管事才新招了个伙夫。
等菜烧好起锅,盛菜婆子敲着锅铲朝外喊:“来吃喽——”
一帮子人涌进来,那一团团黑影遮住了烛光,大家手里拿着热腾腾的红薯,敲着碗,七嘴八舌说话等饭菜盛到碗里。
“哎呦,今儿个有腊肉吃,嫂子指定你带的吧,这咋好意思嘞”
“还有炖肉,俺在外头老早闻着这味了,肚里掏食虫犯了,一直叫唤,”汉子猛扒了口肉,含糊不清地说。
姜青禾给他们打菜,一直笑着说:“甭客气,我们家徐祯在这里劳你们多多看顾了,他回去一趟老说大家伙的好,啥事都照顾他,我这回来看了一趟,还真是,也没啥好给大家的,就炒了几个菜大伙吃点。”
徐祯则不好意思低头炒菜,好些人忙摆手,“那是徐哥自己有本事,俺们也就小事上能帮把手,说照料实在惭愧。”
不过吃着香喷喷咸滋滋辣乎乎的腊肉,配着黏黏糊糊的土豆和大块的炖肉,实在把人吃美了,大冷天浑身暖烘烘的。
大伙又觉得吃了这好东西,得要些表示才成,有些本来跟徐祯不太对付的也软了态度,决定以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本来跟徐祯关系好的,那就更不好意思,想着活计上多分担点。
一群人吃光了四样大菜,连一大锅饭的饭底都刨得一干二净,包子更是一个不剩,才渐渐摸着吃得饱胀的肚子离开。
伙夫离开前交代徐祯,“到时候没火了再走,几步路甭送了,你们吃着吧。”
忙活到黑夜沉沉,一家三口除了吃了块酥饼,还没吃饭呢。
吃火锅不够一群人吃的,锅子实在太小了,但一家三口窝在小小的桌子,挨着火盆吃正好。
火苗舔舐着土暖锅,暖锅咕噜噜起泡,蔓蔓半跪在椅子上,端着碗手往前伸,她要吃油豆腐。
姜青禾夹起一个给她,徐祯嘱咐道:“里头有汤,要戳开慢一点吃。”
蔓蔓笨拙地一手拿一只筷子戳开油豆腐,她低着头说:“我知道,烫要呼呼吹。”
她噘嘴呼呼吹了几口气,吃了皮,嫌味道不够,蘸了一点酱汤,再来一块冻豆腐,汤汁在她嘴巴里绽开,她吃得眯起了眼。
蔓蔓在饭桌上并不安静,吃包子时她会晃着脚说:“我在童学里吃过烤包子。”
“婆婆放在盆子上烤,烤的好黄好干,里面都是油,有点硬,我得用牙磨着吃。”
姜青禾则给徐祯拿腌辣椒时,毫不留情拆台道:“齐嫂子和面时忘了放酵子,就用这死面做了烤包子,搁了羊肉丁和羊尾巴油。这臭小孩,吃了半个觉得不好吃,又不好意思说,就装在麻纸里塞在衣兜里,回到家一瞅,里头那件衣裳全糊上了油,白瞎了件衣裳。”
徐祯笑了声,揽着她顺气,蔓蔓则抬头看黑漆漆的屋顶,想着换个话题来挽回提起这件事就破裂的母女情。
“爹赵姨还带我们烧地锅锅了,”提起这件事,蔓蔓又兴奋起来,不肯好好坐着,双腿跪在凳子上,“你知道什么是地锅锅吗?”
“烧了啥?”徐祯很捧场。
蔓蔓举着筷子比划,“在地上有一个好大的灶,里面放土豆,我从家里挑了个最大的。”
“赵姨给我放洞里烧,”她咬着筷子说,她记性没那么好,有点记不清了。
姜青禾夹起块肉片蘸辣酱时补充,“带了个比我拳头还大的土豆去的,非要那个,别的小娃带小小的好几个,刨出来都熟了。”
“就她那个还夹心的,烤到最后里头焦了也没烤熟,啃了一口就搁那哇哇大哭。”
姜青禾笑死了,“闹得我去接她时,赵姐眼泪都笑出来跟我说的,她还握着那个土豆。”
蔓蔓想起来了,她捂着脸为自己辩驳,“那土豆我不能扔的,要剁碎了给猪吃啊。”
徐祯站起来抱起她,笑道:“你在童学还有啥事,说给爹听听。”
童学虽然人不多,而且地处山里,条件也不如镇上的好,但不管是赵观梅还是毛杏,都尽量让小娃高兴,照顾得尽心。
蔓蔓搂着他的脖子,努力思考,“我们换了睡觉的地方,烧了好热的炕,姨姨把我们的衣服放在最热的地方烤,每次穿都热热的。”
她记得之前没换地方,起的炕还不能烧,晌午起来穿衣服冷,她没睡时看见姨姨把她们的衣服一件件放在火盆上烤,衣服才会热起来。
“还有自己转手磨子磨面,磨出来的麸子喂小鸡仔吃,我和小草姐姐老装鸡婆,领着小鸡仔去旁边草地里啄虫子吃。”
“我们会玩高跷,到别人地里拾红薯,到童学埋起来烧着吃…”
她罗里吧嗦地说了一大堆,徐祯时不时应一声,然后蔓蔓更来劲了,说到最后她小声问,“那爹你啥时候回来啊?”
“娘说之后会请,牛皮影子,”蔓蔓说出口后想了下,她又忘了牛皮灯影子的具体名字,她想不起来接着说,“到童学给我们演,爹娘也能去看的,我想爹娘一起来。”
徐祯手里头还有二十来架的织布机要赶,他抱着蔓蔓,没有办法给出一个具体的时间,也不想敷衍她,很认真地解释,“爹可能要晚一些回去,爹要干活啊,你下午见到那一个个绑着线的机器,爹和其他伯伯要赶着拼好。”
“它能织出布来,你身上穿的就是它织出来的,然后染成红色,花花色,给好多跟你一样大的小娃穿。”
“要是爹没做好就走了,那织出来的布少了,过年的时候好多小娃都没有衣裳穿了,所以爹要留在这里,做完了就能回家陪你了。”
徐祯亲了亲她的脸,“到时候爹要回不来,你陪娘先看一回,记下来告诉我好不好?”
蔓蔓将脸埋在他的肩膀处,闷闷不乐,她当然能听得进去,只是她太小了,以为这次爹能跟着她们一起回去的,自然有点接受不了。
她揪着徐祯后背的衣裳说:“那你要快快装,让他们都有衣裳穿。”
“最好快快快快一点,”她强调,“不然我就忘记它演的是什么啦。”
“好”
等父女两腻歪够了,姜青禾吃完最后一口擦好嘴,她指派两人,“收拾东西,回屋睡觉。”
徐祯和蔓蔓对视一眼,蔓蔓下来挪凳子,叫黑达站一边去,要扫地了,姜青禾搬碗,徐祯洗碗。
忙活完了,赶紧回到木工房去,徐祯在那里有个专门的房间,但是没有火炕,只有木板床,垫了厚被褥也冷嗖嗖的。
还好姜青禾又给带了一床被子和被褥,她和徐祯一人拉一头给垫在下面,姜青禾边铺数落徐祯,“冷也不说,你当你还是年轻小伙子,火力足是不?”
徐祯理亏不敢多言,蔓蔓笑着坐在羊绒被上,她举起双手拍了拍被子,“睡觉睡觉。”
木板床并不宽,本来就是给一个人睡的,只能蔓蔓睡中间,徐祯和姜青禾紧紧环抱住她。
蔓蔓感受着温暖,她迷迷糊糊时说:“好舒服。”
漆黑的夜里万籁俱寂,姜青禾侧着身挨着她,也小声问道:“怎么舒服?”
“跟小时候妈妈抱着拍我背,哄我睡觉那么舒服,”蔓蔓睡得渐沉时喃喃出声,这是小小的她记得最舒服的时候。
这会儿姜青禾也轻轻拍着她的背,徐祯会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蔓蔓渐渐放松,比单独睡觉蜷缩着时,四肢舒展。
第二日吃完早饭,喝了炉子烧的牛乳加红茶熬出来的奶茶,蔓蔓在白天时细细参观了织布机的制作过程。
还有春山湾来的小伙子抱起她扛在肩头,带着她四处转悠,木工房还有好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比如痒痒挠这种。
有人送给她一粒在磨的木珠子,在没有足够工具的情况下磨圆珠子是件很费时费力的事情。
旁边小伙拿了手钻子,对着圆珠子一顿搓,搓出个小眼来,找了条细麻绳给穿起来,挂在蔓蔓脖子上。
还一件件工具给蔓蔓介绍过去,“这是锯,蔓蔓你不晓得也没关系,俺给你唱一个,拉大锯,扯大锯,姥家门口唱大戏,接闺女,叫女婿,外甥外甥女都要去…”
蔓蔓立即接上,“谁家唱大戏,我也要去”
弄得在场一众人哈哈大笑,“你去你去…”
这边笑,那边姜青禾也转悠,徐祯本来想陪着她说会儿话的,不过他真的很忙,走开一会儿就有人拿着木料来喊他,他只能先忙着活去了。
姜青禾来的时候穿了厚棉袄,脚下也是带毛的皮靴,可站在这宽阔门敞开的木工房,觉得骨头缝里都冷得慌。
尤其瞧着拿墨斗的木工手指红肿,伸也伸不直,干刨花的麻木到只能时不时跑到外头的炉子那,烤一会儿火,手不那么僵了再回来。
尤其是徐祯的手,她看过握过,指关节肿大,除了冻疮就是刚愈合结痂的伤口。这地方冷,而且做活肯定没法带啥手套,冷的时候烤火,痒的没办法就使劲挠。
她转悠了好久,最后去找了隔壁屋的管事。
“啥?猪胰子?给他们用?”管事翻着账册,反复回味了下姜青禾的话。
“是啊,干活得要一双好手干得才起劲,手都伸不直,又疼又痒的,哪有好手用着利索。手要是没啥问题,三两下就能做好”
姜青禾停顿了下,接着往下说:“这我晓得,我请我们湾里的人干活织羊毛,这手疼的一天只能织一条来。”
“后面每天抹胰子,手好了大半后,不痒也不疼了,一天能织三条长布头出来。”
“管事你知道我才花了多少钱吗?”姜青禾卖关子。
管事起了好奇心,“多少?”
“一块猪胰是二十来个钱,再加上碱面,折下来一块胰子只要四个钱,市面上卖的动辄七八个钱,还小,你瞧瞧我这的,大不?”
姜青禾拿出一块猪胰子放在桌子上,她笑着说:“这块送给管事恁用用,我是觉得价也实惠,我这头也有人卖,卖了用着好,手好了那做啥木活都快些。”
“到时候我家徐祯也能早点回来不是。”
管事拿了猪胰子放手上,听了她这句话发笑,“你先去到处瞧瞧,俺等会儿用了再找你。”
毕竟他的手上也生满了冻疮,姜青禾没进来前,他正一阵刺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