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管事过来找姜青禾,“你那猪胰子还挺好使,用了后手没那么痒了。”
“这样吧,俺这总共人数连上衙门里头的,总共是八十六人,每个人整个五块先吧,照这个数来先做着,钱给一半先,用着好的,再跟你拿。”
姜青禾当然没问题,谈好了这件事后,姜青禾又看了会儿也得走了,不然今天指定回不了春山湾。
她来得匆忙,徐祯压根没换啥,只能两手空空送她上车。
抱着蔓蔓上棚车,给她裹好羊毛被,摸了把黑达后关门。
他给姜青禾理了理围巾,絮絮叨叨地说:“得顾着自己的身体,现在河面风大,早上坐筏子人容易吹风头疼,赶车太累,铺子不急就歇段日子,赶着年底我陪你在镇上住几日卖一卖。”
“也好找一找,有没有账房和伙计能用的,在镇上守着铺子,就不用老是赶来赶去的。”
“学赶牛犁田要当心,要不你等我回去学,这牛劲比马骡子还大。”
姜青禾点头应下,她该说的都说过了,只上车离开前说:“你好好用胰子,回来我得瞧的。”
然后两人拥吻了下,姜青禾挥手,甩着长鞭驶向远方。
回到镇上是下午,她买了猪胰,领了绒线铺的羊毛,四五十袋,装在春山湾的车队上,带着宋大花他们回湾里去。
到湾里天黑了,姜青禾路过湾口时,叫土长来她家一趟。
等土长来了掀开厚布帘子进去,才发现屋里除了她,还有虎妮和宋大花。
“这大冷天的,叫俺们来又商量啥事嘞,”土长也不客气,拉了把凳子坐下来烤火。
宋大花用木柴搂了下火说:“俺也糊涂着呢。”
姜青禾从屋里出来,把沉甸甸的三袋东西放在桌上,清脆的砰砰声让三人回过头来。
“来干啥,当然是发钱了!”
前头三人借给她开铺子的钱,后来没要求还,怕她压力太大还不出,只当做入股,分一点利就成。
当时她真的害怕自己还不出来,借了钱的每一个夜里都辗转反侧,幸好她现在能几倍返回给她们。
姜青禾拽着那三个钱袋子,笑着问,“土长,你这会儿有钱了你要做啥?”
土长愣了愣,虽然她不知道那到底是多少钱,但数额应该绝对不会少。
她说:“那就拿来烧砖窑,今年赶着时候,拆一些人家不能住的房子,另起几座新的吧。”
在她眼里,钱不是拿来给她自己一个人用的,而是用在合适的地方和生活困苦的人身上。
第123章 相聚
别看春山湾大伙赚钱赚的如火如荼, 有在染坊做活、外出走村、织布、织毛线、烧砖窑的。也有自己找了出路,隔三差五剪了红纸去镇上卖的,到各村收粮食换粮食赚一点差价的等等。
但是,总有那么一些人不管哪些活计都跟不上趟。
有些人纯粹是自找的, 像嘴巴爱说又爱占便宜的水根媳妇, 五月五编绳子就偷拿羊毛, 编绳编筐啥的都糙得要命,退了她的那些不收,还一屁股坐地上哭天抢地的。
后头被她男人拉走的,土长狠狠骂了她一顿,之后她再也没做过这些活, 每次看见姜青禾也总得狠狠咒骂几句,倒是她男人跟着一起烧窑赚了点钱, 她也消停了。
另外一些则是可怜人, 他们出现在众人嘴里通常都在名字前面, 带着关于身体残缺的前缀。
比如剌摇儿狗福, 剌摇儿是指腿有毛病走路一摆一摆的, 呵喽子五六,这呵喽子按姜青禾的理解, 这是哮喘病的方言代词。
又或者半面闲(偏瘫)、没手子:断了一只或两只手的人等等。
更多的是家里只有一老一小, 小的大多刚会走, 或是五六岁, 老的重活干不动, 手上活计不好做,眼神糊涂, 有的脑袋也糊涂,还赚啥钱, 养活自己都够呛,这样的人家在春山湾还不少。
“这几年算老天开眼,没刮黄毛风也没雪灾,”土长双手伸直烤着火,瞧着火盆里一闪一闪的火星,有点出神。
土长叹气,“可哪有年年都好的理,他们住的那片屋子你们瞅过没?木头都朽了,俺怕下场雪就给人埋里头了。”
“俺正愁着呢,之前烧砖瓦,把俺们后山那地的黄土快挖空了,实在就这一处,再想挖也没地方挖去,只得拿钱到其他庄子那买。”
姜青禾不知道买土要多少钱,她托着钱袋子放到土长手上,由于碎银子不太多,基本上都是用线穿成一吊的麻钱。
“这里有十八两七钱,要是不够,”姜青禾想说自己能出钱垫点,当然也垫补不了太多,买了铺子又还了她们的一成利,她的钱兜又重新瘪了下去。
“这,”土长犹疑,她想过比六两银子要多,猜过有十两,但从来没有想过,能有十八两之多。
“十两就够买二十好几辆车装的土了,”土长语气有点难以压制的兴奋,“除了给他们这些人家起座新的外,之后烧出来的砖瓦都够湾里二三十户用的了。”
“剩下的钱俺还想买树苗子,把除了黄沙滩外的,进俺们湾里的那条路也给种上树,甭管是旱柳还是白杨。”
土长紧紧拽着那麻布袋,她说:“俺眼下就想种老多的树,种了树黄沙才能少。”
之前那么一大批拿来的树苗子,她都安排人先给种在沙土退化严重的地方去了,抢着种轮着一趟趟浇水也给种下去。
她还没在台上跟大伙讲,但是老一辈经的事情多,他们这双眼能看天,今年只下了两场雨,除了有水源的地方,其他土壤干涸,干旱就必定会带来黄毛风。
“俺见着后头挖了黄土的地方也种了不少树,”宋大花凑上去说,“今年真的会有黄毛风阿?”
虎妮挠了挠脸,“这咋说得准,早前三五不时刮一场来着,这两年算太平来着。”
“这事明天俺会跟大伙说的,”土长绕过这个话题,她瞅见火光里三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咳了咳,用手杵了杵大花,“你不是往常把心都绑在钱串子上的吗,这会儿收着钱咋不数了?”
“哎呀娘嘞,对头,俺的钱嘞,多少多少?”宋大花刚愁黄毛风去了,竟然忘了这笔钱。
“九两三钱来着,”姜青禾笑话她,“我以为你现在有钱了,旁的看不上了。”
宋大花搂着钱袋子,她啧了声,“有个啥的钱呦,起座大砖房就不剩啥了,你可少埋汰人。”
“有了这钱,俺等会儿砌三个大炕,”宋大花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俺家二妞子一个,虎子一个,剩的钱就再攒攒。”
“你说这有了钱以后,咋人都不一样了呢,以前忙活地里,一天天累的倒头就睡,现在又忙地里又挣钱,也累的不成,就觉得顶有奔头。”
宋大花拍拍这堆钱,很有哲理地说:“他们男的老说酒是啥好东西,喝了就骨头都松快了,俺呸!要俺说,这钱才是好东西嘞。”
获得了其他三人的点头赞同,有钱才有盼头阿。
但获得钱的路上,总得付出吃点苦头才能得到。
比如姜青禾揽的猪胰子生意,土长安排给了狗福和有眼这两家,狗福腿有问题,手上有劲,把猪胰捣烂不成问题,扫碱土熬碱土的活则给了有眼,他只有一只眼好使,但扫碱土指定没问题。
别瞅这会一家忙到头赚个几百钱,要是往后还有人要猪胰子,或是他们自己做了拿出去卖,都是门活路。
闹得这两家人哭了好一场,他们又不是住的偏,哪里不晓得好些人今年赚了好些钱,以前吃的都差不离,没啥油水的,谁也不艳羡谁。
可现在眼瞅着周边住着的几户人家,兜里有了钱,伙食自然也好了不少,至少隔三差五炖一次肉。
那肉香馋的自家小娃坐在门槛上,眼巴巴地往对门瞅着,闹得大人心里不是滋味。
这下好了,至少过了几天拿到现钱也能去割点羊肉吃一顿。
这两家安排妥当了,一些老人只能叫他们上山捡柴砍柴,一捆柴两个钱,到时候用来烧窑。
另有的像呵喽子(哮喘)这种病,时不时得吃药的,除了劈高粱篾以外,另外安排去打草,备足草料供去外庄买土的人给牲畜吃。
还有的一些,属于力气大,但高烧或者是其他导致脑子湖涂的,土长就每天给他们五个钱,让他们结伴去河里挑水,给果树以及栽种在后山各处的树浇水。
当然这批人没糊涂到要往河水里跳的,河滩边是浅水,除非走很远才有可能溺水。
这些人是土长一直在安抚的,其他人的日子都好过起来,只有他们一直陷在沼泽里,想上上不去,想出出不来。
瘫痪在床,常年吃药,身体不好,这些足以拖垮他们全家。
要是不管,富的更富,穷的哪怕有几个钱傍身,也会觉得自己穷的抬不起头,有性情急躁的,谁晓得会干出什么事来。
所以土长许诺给他们拆旧屋,盖新屋,虽然前提是盖了这个屋子,得给湾里干三个月的活,但这些人总算觉得日子有奔头了。
而当土长将一件件事摊到每个人头上后,姜青禾则在河风里等羊皮筏子驶过来,哪怕寒风正盛的时候,只要水面没结冰,筏客子每天都撑着竿往返镇上和各个村落之间。
这个筏客子不是春山湾人,他的村在乌水江更南一点,他常年往返清水河这段河道上,哪个庄子有点啥事他都晓的。
今天往镇上去的时候,他手里裹着厚布,用力撑杆时大声说:“你们湾里还收人不?”
“阿?”姜青禾往前倾身,她带着毛茸茸的羊皮帽,又裹着围巾,河面上风大,她没太听清。
“俺说,俺都想带着一家老小去投奔你们湾里去了,”筏客子也不是说笑,要是真的能把户籍田地都转到春山湾那边去的话,他真想立即转过去。
“去年里,你们湾还是这几个庄子里,最不舍得花两个钱坐筏子的,今年其他坐的少了,尽是你们这包了筏子往镇上去的。”
筏客子慢慢转过一个弯口,直挺近平缓的河道,他才接着往下说:“有去卖红纸头的,有卖自家做的东西,要不就是去买肉的。”
“前头你们这收了油菜,俺还说是卖给油坊的吧,你们湾里人说,卖给油坊也就几十个钱不值当,全拿来自己榨油吃。”
他的语气不乏浓浓的羡慕,“你们那还有不少汉子拿了红苕到上庄去做酒,那做酒的作坊都给盘活络了。”
他说的这些姜青禾还真不清楚,她也不是日日在湾里,有时候忙起来真的是连面都碰不上。
但她能听出筏客子的羡慕和向往,这样的话在她关铺子后去油坊拿自家榨好的油时,又听见了。
油坊伙计穿着油腻腻的围布,把记着标的三桶二十斤的油桶放在她前面时,勾着纸单子说:“记得叫声你们湾里的人来拿油阿,眼下油坊里榨的全是你们这的,往年不还收了油菜搁俺们这里卖的,现在倒给俺们钱喽。”
他用毛笔划出一道墨来,凑过来说:“妹啊,俺问你个事,”
姜青禾正低头看油,闻言答道:“哥你问吧。”
“你们明年还来榨油不?”伙计好奇极了,他们油坊里都在猜这件事,说春山湾眼瞅着今年富了,腰杆子也硬了,油菜不卖全榨油。
“俺们都觉着,明年你们湾里就自个开油坊了。”
姜青禾想了会儿问,“要是你们这里肯教的话,那明年还真能办个油坊。”
主要榨油真的很麻烦,十几个村也出不了一个榨油坊,要有完整的榨油工具,蒸锅、油梁、油垛井、盛油井、石缸等等。
榨油的过程更是繁琐,油籽得要挑干净了,油菜籽是不炒的,生磨成酱,要炒的是芝麻。还得蒸油再趁热包油上锅榨,放进油井里压梁榨油时,得至少六个青壮汉子上场,连续不停压上一天一夜,才能出来头油。
要是想要更香一点的二油,比如姜青禾手里的有一桶就是二油,俗话说:“头油多,二油香,三油稠,不是瘅牛,就是膏车。”
榨二油又得将压过的油渣打碎,碾压成末,再复蒸重新压榨才成。
吃点油麻烦极了,不是几百人的大庄子,又种了不少油菜的,都开不起榨油坊,而要是能办的起榨油坊的村子,那可真是了不得。
伙计转身给她拿另一小壶芝麻油时,笑着说:“这门手艺规矩多是多,可也没有不外传的理,就算传了出去,没有哪个人家能置办得起来。你们湾里要是有心想办的话,出个四两银子来学上个把月,保准能教会。 ”
他其实是说笑的,因为知道山洼里的人就算日子好过了,也不可能会拿四两银子出来的。
谁料姜青禾两眼放光地问道:“四两银子就能学榨油的手艺了?那些个油具有没有木匠和石匠包做的,要是榨油出了问题,你们这里有没有把式会下去指点的?……”
伙计听着她一连声的问题,抓了抓自己的帽子,合着人家还真有这想法阿。
姜青禾觉得湾里有个榨油坊的好处很多,一是不用拿着几百斤的油籽从湾里赶过来,又得在镇上花上个把时辰到偏僻的油坊这头来,带着成桶的油拿回去不方便。
更要紧的是,在油坊榨油除了交钱以外,榨完油剩下的油枯饼也归他们,这已经是约定成俗的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