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禾牵着蔓蔓的手,看着四婆蹒跚的背影,她仰头看天,有水花从眼角渗出来。
她跟蔓蔓说:“你也要对婆婆好知道吗?”
“我跟婆婆天下第一好啊,”蔓蔓重重点头。
这个小年夜,大伙在四婆家吃了一顿,四婆没忙活,蔓蔓和小草给她捶腿,二妞子和虎子则讲着童学的趣事,闹得四婆一直在笑。
大伙在烧得正旺的炉火旁说话,一直说到了深夜,熬的狗都睡了,他们还在说。
吃了小年饭,到二十四要扫房子,把家里大大小小的角落给清扫一遍,得磨豆腐,又正碰上了杀年猪。
姜青禾忙得够呛,从老陈头那磨完豆腐回家来时,累得压根不想动弹。
徐祯洗了洗自己沾满血腥的手,反反复复打了好几遍胰子,才过来给她捏肩,“晚上吃啥?我们也吃杀猪菜?”
“不,”姜青禾要吐了,她已经吃了好几家的杀猪菜,宋大花、虎妮肯定要吃的,苗阿婆的面子得给吧。
二牛要请她,毛杏端了菜送她,赵观梅也要拉去吃一顿,她真的要吃吐了。
蔓蔓也苦着脸,她也不想吃肉了。
她可不是跟姜青禾一道去的,她也有自己的朋友啊。小芽家请她去吃,特意赶着牛来,要蔓蔓坐牛上,拉她去家里吃杀猪菜。
头一次蔓蔓好兴奋,还带了姜青禾准备的节礼上门,然后二虎、虎子、三丫等都来喊她。
她两天吃五顿肉菜后,她彻底失去了吃杀猪菜的兴趣。
只有徐祯,别人不是请他吃菜,是哄他喝酒去的,他去了三德叔家一次后,彻底不敢去了。
所以杀了年猪该吃炖杀猪菜的时候,一家三口吃起了白粥配腌萝卜。
但是杀掉的大肥猪,那可是姜青禾跟徐祯每天起早就煮猪食,上山打猪草,买了谷糠和麸子,一天天给喂起来的。
两人当然有着别样的感情,最后大半夜对着那一头猪肉,做出了一个决定,一半腌,一半熏,剩下的冻成块片着吃。
腊月二十八,蒸花馒头吃,姜青禾给各家都送了一点,然后换来了更多的花馒头,三人苦着脸,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腊月三十这一日,几乎是湾里年味最浓重的,各家这会儿早起就开始炸东西,做油馍馍,蒸了南瓜、豇豆和红豆,搅拌搅拌做成含子(馅),塞在馍馍里头。
炖上了猪肉,把之前换粮没换完的白米,在这会儿拿出来,蒸一锅叫自家人也尝下白米饭的味道。
男人领着娃在门柱那里,沾了点浆糊贴对联,又贴福纸,再拉路过的人唠会儿,说说今年过年那滋味,简直跟跌进了福窝似的。
这时车轱辘碾压过砖块的声音传过来,有人接话,“那你见了俺,不更得喊俺的天爷哎,俺好大的福气啊。”
几个说话的男人一起望过去,等瞧见了后,差点没跌倒,那牛后头是啥?
“货郎?”
“棚车嘛,娘嘞,咋这么老多东西,三小子他娘,他娘,李二妮你出来瞅一眼啊!”男人忙跑过去叫人。
他婆娘在屋里嚷,“你喊老娘做啥?”
走出来一瞧,娘嘞,她差点没站稳。
只见眼前牛拉着一辆棚车,那上头有盖板,下面挂满了林林杂杂的东西,车壁上有红彤彤的剪纸,棚子上吊下来一包包的糖块,两边挂着两个红灯笼。
那车上有两三层柜子,分了格子,眼尖的妇人看见了清酱、桂圆、针线、蜡烛、纸马等等。
旁边还吊着大小不一的葫芦,肯定是新灌的醋,他们都闻到了醋味。
小娃则只看见了那些炮仗和烟花,他们高兴地蹦起来,“有地老鼠、钻天猴!”
“何止,”王盛见没人注意他,从满是东西的棚车后头钻出来,冲大伙喊道:“俺这光是糖就好些嘞,像是这白酥酥的关东糖、这酥糖,吃着可甜了。”
“昨儿个刚烤好的糖棋子、糖酥饼,还有这琼锅糖嘞。”
艳羡完这群娃之后,他又往一群汉子那里站着的地方说:“烟丝俺也有哈,你们抽的那水烟丝,还有好点的条烟,绿叶做的,味道抽着更带劲。”
“酒俺更多,像是啥红苕做的酒、镇上酿的浑酒、马奶酒,还有种便宜的,南边来的黄酒。”
听的汉子直咽口水,王盛又对着围来的女人们悄摸说:“那红盐,俺这里也有些,不卖,俺们可以换一点是吧。”
等他说完,大伙跟烧开的水一样沸腾起来,他们不可置信到喊完后,呆呆地愣在了那里。
忍不住看天,揉眼睛,这都是啥好事啊?
“俺们,俺们湾有货郎了?”
“俺没害眼病的话,那应该是的。”
“啊!啊!”
大家彻底欢呼起来,欢呼声响彻整座春山湾,人群包围了这座牛拉的棚车,惊的老牛打了个响鼻,想伸腿踹人。
王盛也没有想到大伙这么热切,啥都愿意买点,连盐价那么贵,都愿意换点尝尝。
到了临近吃年夜饭的点,他才终于空闲了会儿,拉着他那不一般的棚车来找姜青禾显摆。
姜青禾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向徐祯,“你给他做的?”
徐祯正忙着烧饭,他看了眼说:“我给他画了个图纸,他自己找人做的。”
“俺说好要当货郎的,”王盛叉着腰嘚瑟。
姜青禾好奇,“那你的杂货铺不开了?”
“开啊,等开春造间屋子,俺老头老娘守着嘛,方便大伙,俺还是更喜欢到处走走,”王盛对自己的人生未来很清楚,他知道自己长得不咋地,也不愿意祸害别人家的闺女,就乐意游荡在外头。
王盛把年礼放下后,他喊:“晚上带蔓蔓到湾里空地来,俺给她带了烟火,一起来看啊。”
在这个除夕夜,各家没急着吃年夜饭,而是去赏烟火,热闹会儿先。
小娃们终于在今年有了传说中的毽子钱(压岁钱),他们拿着那两个、三个钱的毽子钱,一窝蜂跑到王盛的棚车前。
然后伸手给钱,嚷着:“俺要关东糖。”
“有火梨花吗?”
蔓蔓也有毽子钱,她有特别多,今年的年夜饭是在姜青禾这吃的,苗阿婆和李郎中给她,一人给九个。
四婆给她十八个,连带虎妮的,宋大花一瞧大伙给了九个,她也给九个。
而蔓蔓领到最多的,是来自她爹娘的,姜青禾给了她三十六个钱。
所以在她即将长了一岁的前一天,她拥有了钱的支配权。
也就是这几十个钱,她想怎么花都可以。
蔓蔓好快乐,她拉着小草跑去买了关东糖,然后买了火梨花,一簇会发光的焰火。
剩下的钱她要留起来,等明天再来买。
吃着糖看着王盛给她放的烟花,点燃是一个个莲花状的,可把她给看愣了。
湾里人也没见过这架势,一直喊着再来一个,放了好几个地老鼠,又来一个落地桃,最后各家回去点起了鞭炮。
在噼里啪啦和小娃欢笑的声音里,吃上了年夜饭。
在四处点燃的烟火里,热气腾腾的饭菜香中,一家团圆时,大伙围在饭桌旁,端起酒杯,期待来年。
明年啊,明年湾里又会不一样。
他们都相信明年会更好,展望新的一年。
第136章 新的开始
干冬湿年, 过年下大雪。
大家守岁时发现外面飘起雪片,一开门白茫茫,把屋里照的如同白昼般。
“要下几天窖雪,”苗阿婆将脚搭在火塘边, 手上拿一双牛皮底的皮靴子, 凑过去又看了下四婆那双。
一致对姜青禾的手艺表示认可。
蔓蔓则趴在徐祯怀里昏昏欲睡, 突然睁大了眼睛问,“什么是叫雪,雪也会叫?”
下雪的时候万籁俱寂,压根听不到声响。
宋大花笑她,“啥雪会叫啊, 窖雪是老天攒了好些天的雪,全赶着这会子撒落了。”
“雪好, 我堆雪人玩, ”蔓蔓打着哈欠说。
姜青禾拢了拢棉袄, 往火塘那边加了根柴火时说:“等着吧, 这几天外头风搅雪, 出去受冻啊。”
蔓蔓倒还好,眼巴巴等着到外头雪里跑一场的二妞子和虎子叹气。
“做个爬犁玩呗, ”徐祯在沉默中开口。
虎妮不解, “啥是爬犁, 犁地的那玩意?”
“咋的, 准备趁过几日立春, 讨个开春第一犁的彩头,”苗阿婆笑道。
徐祯解释, “是东北那的玩意,他们那边雪落得比我们这还多, 靠着爬犁牛在雪上能拉动好几个人,我在工房的时候做过。”
“做呗,让俺们都见识见识。”
所以过年第一天,大伙围着徐祯,看他咋做爬犁,最简单的只需要一块木板,下面加两条横档就成。
徐祯又做了稍微复杂需要榫卯契合的爬犁,前头翘起,下头中空,两边盖板,中间有坐板和后盖,可以坐人。
等他做完已经到了大年初三的早晨,天上没再刮雪片,只飘了米米雪,这会子雪也实了,不是那种中间瓤的,一脚踩进去就塌了。
蔓蔓从屋里跑出来,她全身都是红的,裹的厚实,牛皮底的靴子在雪里使劲踩也不怕冷。
她说话哈出阵阵白气,走在雪上走像企鹅,往后张着两条手臂,一摇一摆的。她还兴奋地回头喊:“爹,你好了没,我先玩。”
徐祯一手拉大爬犁,一手拉小爬犁,从院子里出来。姜青禾跟在后面,她招呼宋大花她们过来,“来瞅眼,我们也玩会儿。”
“别折腾俺这一把老骨头了,”四婆摆手,她其实雪天不咋爱走动,人老了摔一趟就不成了,她和苗阿婆坐在椅子上看着大家玩。
蔓蔓乐颠颠上了小爬犁,徐祯先拽着绳子拉着她在雪道上走了几步,然后到缓坡才飞跑下来。
“啊啊啊,”蔓蔓捂着往后飘的帽子,她高兴地欢呼喊叫,看着雪从周围滑过,她像轻盈的燕子要飞起来。
等停下来后,蔓蔓嚷着:“再玩会儿。”
“俺也玩,俺要玩,”虎子和二妞子跑了过来。
徐祯还喘着粗气,在雪地拉爬犁还挺累。
虎妮喊:“让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