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这种要费心费神,光是挖眼得挖上一两个时辰,更别提刻印了,所以只能慢着点来,这种糕模做好后,钱不会少于二十一个。”
因为别看糕模不大一个,有的还只有单眼,就是一个孔位可以印糕,但是工序实在复杂,从木头上挖眼开始。用凿子不停地凿出适当的孔位,再要按图纸打轮廓线,分很多块细凿细雕,巴掌大或者不足巴掌大的估摸着没日没夜也得要做三五天。
但是这个的市场是广阔的,因为没有多少人做,太麻烦太精细了。
徐祯除了忙活这,还得教别人刨穰穰子,就是用特质的刨子在杨木上刨出一张薄薄的木片来,可以用来记账和书写,也可以拿来上茅厕时点一张照明。
而这些被刨出来的穰穰子则到了另一边办事房子里,送到了那些十五六岁的娃手上,苦哈哈地一人一个算盘,对着上头胡乱地打。
他们头疼,噼里啪啦一阵乱打,打的姜青禾也头疼,本来她算账也没多好,半吊子水平,最后把这个活转手让给了湾里一位老爷子,他年轻时在镇上铺子待过会算账。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句话是很对的,但是教授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姜青禾跟徐祯一回家,两人碰头就觉得脑子疼。
“你教的咋样”
“你那的呢?”
两个人齐齐摇头,然后默契地规避了这个问题,回家来就不要讨论这种事了。
在整一个漫长的冬季,湾里人忙碌的更像过年前期,到处打转脚不沾地,忙着学这学那,回家后还得念叨几遍今天学了点啥。
而姜青禾跟徐祯也忙,忙了小半个月闲下来后,两人终于能够有空商讨另一件大事了。
“是什么大事?”蔓蔓正在握着笔写字,墨汁沾在了手上,她一边搓一边挪动屁股转过头好奇地问。
介于蔓蔓已经能认得大多的字了,姜青禾把这件大事写在了纸上,用红信封包住,然后递给蔓蔓让她自己拆的。
这样一来蔓蔓更加好奇了,眼睛扑闪扑闪的,双手接过信封,挪动屁股回到位置,小脸郑重地拆起了这个信封。
抖出里头一张红纸,她两手捏着两边,凑到有光的地方,前面有几个字她不认输,只能后面认识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蔓、蔓、的、房、间。”
她啊了声,甩着纸条面向徐祯跟姜青禾,她有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是恭喜蔓蔓要有自己的房间了!”
徐祯抱起她说。
因为当时蔓蔓年纪也小,自己不能独立睡觉,两人都没有想过要让她一个人睡。
而现在蔓蔓又大了一岁,上了童学后已经懂了很多事,个头也蹿高了很多,再跟爹娘睡就不再合适。
所以两人想让蔓蔓拥有自己的房间,当然要不要自己睡,哪天愿意,都得孩子自己决定。
这次没有跟蔓蔓商量,是想给她个惊喜。
“我的房间?”蔓蔓歪着脑袋问。
她好小的时候就是跟爹娘一起睡的,只有一段时间跟小草她们一起睡。但她知道,二妞子姐姐和虎子哥哥都已经不跟爹娘睡,有自己的屋子了。
姜青禾正打算跟她解释的时候,蔓蔓伸出两只胳膊,夸张地说:“那些空着的屋子都是我的房间吗?”
徐祯捏捏她的小脸,夸她,“你想得可真好。”
“可是有自己的房间了,我只能一个人睡觉,夜里要是有老猫獾来找我,你们不知道怎么办?”蔓蔓很担忧。
“那肯定要等你大一点啊,”姜青禾告诉她,“你有自己的房间以后,你就可以带着你的朋友,小芽、小草她们一起来玩,一起睡觉。”
“你还可以布置你自己的房间嘛。”
蔓蔓眼睛一亮,“怎么布置都可以吗?”
“那我要花花的地毯,”蔓蔓对于自己可以决定的事情都很高兴,“要有个大柜子…”
在这个屋子里,不管蔓蔓选择如何布置,姜青禾跟徐祯都同意,毕竟两人也没有办法忘记,在房子建造的时候,蔓蔓说都没有问过她的意见。
这让两个初次当父母的很挫败,虽然之后不管是生日还是其他的时候,都寻求孩子的意见,但这件事总一直记在心里。
所以这个冬末春初时,除了为别的事情忙碌以外,徐祯还给蔓蔓打了个大衣柜,在炕边做了个小巧的床头柜,还有靠着窗边有全套的座椅和鞋柜。
等雪快化了,路好走的时候,姜青禾跟徐祯还带着蔓蔓去镇上,逛了庙会,买了好些蔓蔓自己喜欢的东西。
比如姜青禾觉得非常之丑的布料,那种像是各种颜色印串了的,花花绿绿到极致,蔓蔓就很喜欢,要做窗帘。
还有镜子,她放在桌子上,这样她可以一坐下就看见自己的脸。姜青禾笑她这么小就晓得美丑,但还是给她买了面最大最清楚的。
以及蔓蔓非要在屋里挂两个大红灯笼,她理直气壮地说:“红的好看,我总不能挂白的呀。”
最后零零散散买了一大堆回家,还得大半夜点灯熬油陪她装扮屋子,看她把布老虎一个个掏出来摆在炕头,分别取名。
丑兮兮的布也挂在了窗户边,大镜子要摆好,抽屉里有了头花和梳子,还有各种发绳。
大衣柜里挂上了她的衣服,花花地毯铺在窗边,墙上也挂了,那两个小灯笼挂在了门边,进屋的木门还悬了个牌,蔓蔓的小屋。
当屋子从空着到逐渐塞满,甚至能看见架子上有很多零散的玩具,卷起来的纸和毛笔、墨水、挂了一排的零食,一个放在桌子上很大的存钱罐。
以及炕上铺了毛绒绒的毯子,厚重的棉被,在冬天的雪即将全部化完的时候,蔓蔓搬进了她的新房间,学着自己睡。
她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屋子逐渐变成了她喜欢的样子,每一天起床都要跑去看看她的新房间,到后面自己学着铺了床,她看着这屋子才说要自己睡。
那天姜青禾还烧了一桌菜,来庆祝她的勇敢。
当然第一夜,徐祯跟姜青禾陪她一起睡的,还给她讲了故事,哼了歌。
第二夜,姜青禾陪她睡。
第三夜,黑达的窝从外面搬到蔓蔓的屋子里,蔓蔓一动,黑达就汪呜汪呜叫唤。
搞得蔓蔓原本觉得心里害怕,要抱着被子去找爹娘,结果被它一叫忘记了害怕,在那里嘀咕,“小黑达你叫啥?不要叫了,你一叫我也想喊几声了。”
她渐渐的忘记了害怕,轻轻拍拍背,自己给自己哄睡,还要嘀咕她很勇敢的,最后真的睡着了。
而当她睡着后,她的爹娘还贴在门边上,姜青禾问,“你听到里头有啥响声没?哭了?”
“没有啊,啥也没听见,”徐祯纳闷。
在门口徘徊了很久,最后两人决定做贼,偷偷摸摸开了门,在黑达叫唤前先按住它,看到蔓蔓抱着布老虎,贴着被子睡着后,站了很久才走。
这一夜换成夫妻俩没睡好,心里有无限的感慨。
第二日,蔓蔓从自己的屋子里醒来,顶着头乱蓬蓬的头发,穿着睡衣出来。
姜青禾抱了她,问她,“你昨天一个人睡怕不怕?”
“我才不怕,”蔓蔓踮着小脚,脸上表情很神气,她强调,“我一点都不怵溜溜的,我厉害极了。”
徐祯从灶房里出来,他说:“那厉害极了的小孩来吃饭。”
等蔓蔓扎完小辫去吃饭,她哇了一声,“今天好多好吃的呀。”
桌子上有一笼灌汤包,蔓蔓提起来抖了抖,里面有汤在晃,还有基本不太常吃但是蔓蔓很喜欢的糖油糕,油汪汪酥脆脆的。和烫面小饼,薄薄的面皮里是晶亮亮流出来的糖心,还有一大碗浇了红糖汁的豆花。
完全满足了蔓蔓喜欢吃甜的心愿,平常被管着不能吃太多的糖,今天可以敞开肚皮吃,蔓蔓觉得好幸福。
“庆祝你长大了呀,”姜青禾给她擦了擦沾了糖的小嘴巴。
长大这个词,对于蔓蔓来说并不排斥,她已经幻想过很多次她长大之后。
她啃着糖油糕说:“我长大肯定很高,很漂亮,比花要漂亮。”
“等我长大了,我要骑高高的马,我也要赶牛赶马骡子,那个时候我就能帮娘放羊了。”
在姜青禾还有点温情时,蔓蔓很务实地问,“明天我也长大了,能再吃一盘糖油糕吗?”
“等糖油糕自己变成糕,油炸出来后跳进盘子里的时候,”姜青禾说。
蔓蔓哼了声,“那长大一点都不好。”
在蔓蔓已经能渐渐独自入睡后,持续了很久的冬天悄悄退去,积雪在日头的照耀下,隐没进泥土里,冬风转为春风,草木开始蓬发。
生生不息的春天来了。
第140章 不要辜负土地
立春早早过去, 初春却刚来临,经过雪水的浇灌,万物迎来新生。
去年地里那不过小半茬的麦苗齐齐蹿高返青,田间地头满是野草, 春山上的草木从枯黄到新绿。
平西草原的牧草蓬蓬勃勃钻了出来, 厚实的草层绵延不绝地遮盖住黄土地, 原先种过草籽的地方,今年又冒出了新芽。去年冬飞转南的禽鸟落在木架子上,在原先的水泡子里下蛋产卵孵化。
最大的湖泊迎来了绿翅鸭和天鹅在水里刨游,棕头鸥飞来啄水,鼠兔出没, 一派生机勃勃。
虽然初春还带着些许冷意,姜青禾脱去了厚重的棉袄, 换上了轻薄的对衫。她带上锄头, 跟土长一起走到了去年她们种下灌木的戈壁滩。
那时抢着雨后土地墒情好时种下的, 后来轮流灌水, 那时树苗也没见长, 本来戈壁的土质并不好,苗种能成活都该千恩万谢了。
但是积雪从底部融化, 一点点滋养着灌木的根系, 让它扎进更深的土层里。所以姜青禾过了一冬再来看这些苗种, 柠条已经从单株变成七股八丫杈, 还有向外分叉的意思, 上头布满星星点点的嫩芽。
花棒在戈壁与黄沙边扎根,渐渐长高, 枝芽在微风中摇摆,沙打旺的草叶覆盖了一大片, 遮住底下的麦草方格。
看见这样的生机盎然后,土长反反复复盘看过每一株苗,脸上浮现了笑意,却又那样复杂。
“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旱天,”土长看着此时茂盛的苗种,想到盛夏一连几个月不落雨,在暴晒下又得损一批苗种。
“先种下呗,没了再补,”姜青禾绕过柠条走来,她抬头看看天色,问土长,“金凤姐,先量地吧。”
她俩今天除了看树苗长得好不好,还是过来丈量土地的,得按一亩地来购买苗种,不再像前面那些地一样随意混种。
“俺们这记土地数其实乱得很,别看俺们说是亩,可其实还有斗、石、段、块和垧。这斗和石就是看下籽多少来算,只是这段,俺们说三段为两亩,垧的话,俺也说不好,计数太乱了。”
土长指着自己的脚跟姜青禾说:“就俺们贺旗镇底下那么多村落来看,一垧有五百方步的,有四百五方步的,还有四百方步的,简直是胡闹。”
“按亩就合算点,俺们把五方尺作为一弓,”土长走过去拿起放在地上的步弓,一个跟开合到极致的圆规一样的器具,她握着上端的把手说:“二百十四弓为一亩。”
“这片地是平的,没有弯弯绕绕,测个亩数容易,你今天也能上手,但是到了那些边角荒田合算的话,它又不是方的,就得吃些苦头去一点点划线,把它一块块划成方的再算。”
所以要是得在衙门征收前,合算完要开荒地的亩数,那真的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
姜青禾接过步弓,她当然知道测量土地没有那么简单,尤其那些极其不规则的地,要是想精准算出亩数,得花个小半天的时间。
但是在戈壁滩这种起伏几近于无,相当于平地的,用步弓翻转测量是容易的,一边走满六十弓,在边角插上树枝,四个角插好就为一亩。
在量地时土长不会说话,这种事要很专注,计数不能错误,边缘线也不可以偏移太多,要合乎正确的亩数。
测完五亩地后,最前面竖着的木头旁边影子渐渐短了截,姜青禾已经走不动了,她累得一屁股坐在荒滩上。
“干不动了?”土长从另一头拎着步弓走过来,坐下拧开羊皮水囊问她。
姜青禾指指自己的脚,她今天穿的还是厚底布鞋,但是那些戈壁最不缺的就是石头,很多尤为尖锐的,硌得脚底生疼。
她自嘲,“我应该跟马一样在蹄子上钉个脚掌,这石头忒硌脚。”
怪不得那些骆驼客带着骆驼走戈壁滩,都得在蹄子上缠上牛皮底,或者钉蹄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