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比姜青禾那时而粗时而细的线条要好太多,她当下就把人给留了下来,让他去采买能上色的颜料和纸张,她有大用。
这些事情安排完后,剩下的只有瘦弱的十几个孩子,他们也跟着一路颠簸过来的,全都按年龄进童学各个班里去。
这让外来的人大惊,他们在上郡也只见过社学,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地,百样俱全,这会儿压根不想走了,尤其是有娃的,听娃念了这天吃啥,百感交集之余更想好好留在这里。
有了几十个人一块使力后,春山湾再也看不到啥闲人,只要不是身子瘫着不能动弹,基本都忙活得起劲。
赶车户们来回赶车运沙子到那盐碱地,他们俗称的老碱窝子里,留一半要做土盐和猪胰子。剩下的地铺上厚厚一层沙子,等着再晚些到了夏边上才能赶着牛一遍遍犁地,把沙子混进地里,等土壤不板结了,不黏,庄稼就可以在上面生长了。
这个法子还是外来的,他们也不算太懂,要是这里的盐碱地能改成肥田的话,那春山湾的外头还有数不胜数的盐碱地,就不用荒废在那,能结出更多的粮食。
拉沙是个很苦的活,在盐碱地铺沙更苦,那风是苦咸的,不生草木的地,风刮得老大,直吹的人眼睛生疼。只能不嫌臊地裹起头巾,用铁锹铲起沙子一点点铺上,要铺的完全看不见白花花的盐碱才成。
比盐碱地铺沙更累的活是挖渠,那牛浅浅犁过的地照旧特别硬,锄头柄要是脆一点都能抡断,只能先一点点刨再铲,十来个人干,一天顶多挖二十米左右。
稍微好点的是两旁的黄土地,引水灌溉后,地润开了点,也好刨好翻些,他们又不需要挖两米的深度。
这些要种鸭茅的地必须精细,鸭茅对羊上膘非常好,牧民有称它为肥羊草和奶疙瘩的。但它不耐干旱,需水又不能水淹,所需土地肥较强,所以不能粗种。
这就要压地,先刮表层板结的土,再用石磙碾压,将那些土块压碎压平整,还要薅田去除杂草,鸭茅幼苗弱,抢肥抢不过其他杂草。
大伙忙碌了好些时候,才到能种鸭茅的时候,不再自己捏着籽种往坑里倒了,用上了更北边的点葫芦。
徐祯教他们的,把葫芦掏空,顶端开口能放种子进去,下端开口安装一个长长的把。葫芦一侧再开个小孔,口上绑条席蔑儿,就能把控住流出种子的量,不用再弯腰,只需要将点葫芦绑在腰间,然后用小木棍敲,那些草籽就会均匀地流到沟道里,再填土掩埋就成。
除了点葫芦好用外,今年的播种在徐祯带着人做出不少农具后,不再费时费力地一遍遍弯腰播种。
他们也用上了耧(lóu)车,让驴拉着耧车前进,那耧斗里装着的种子,会在拉着的插销高度调节下控制种子下滑速度。
小孔旁还有根丝线,线上系着一个小块,晃动时会把种子抖进不同的耧腿里,倾斜的耧腿可以让种子深播到地里,极大地提高了播种的速度。
以前播种要花上一两天,这会儿小半天就能完成。
当然还是要遵循稠麦稀豆的道理,播麦子要稠,种豆要稀一点,所以种那些跟豆沾边的都要稀一点。
不过耧播了之后得砘(dùn)地,这样才能让虫子不能钻进去咬坏种子,让种子能深埋地底。
还有出现在田间地头的架子车,小小一辆,车轱辘也不大,很稳固,能在山野地头运土运粮食和草种。
当然最好的东西是种树人说的,“肯定是那个运水车和洒水的噻,那一个大玩意能拉两亩地的水,还能用那叫啥龙骨的引上来。”
龙骨水车,姜青禾默默给他补充完整,安装龙骨水车的那天她也去了,看着徐祯拉着长长的水车过来,十几个汉子下水一点点给安装固定到清水河最深的河道口。
固定好后摇动把手,水车能让水咕噜噜自动流上来,哗啦啦撒进水桶里,极大地改善了大家每次都是拿着一个大马勺,一勺勺地往桶里倒。
压根不敢拿着水桶去河里灌满再提起,那强大的冲力会把整个人都给冲走,这样就不用那么费劲了。
徐祯还装了两个,他安完之后拧了拧湿漉漉的裤腿,上来说:“先用着,等我回工房后再看看有没有更好用的。”
“这玩意就够好了的,压根不用费多大劲就引来水灌桶了,这是啥?”汉子看着远处高高大大的椭圆形筒车。
“运水的嘞。”
这让大伙开了眼,连地也不去下了,看龙骨水车引了水哗啦啦倾泻在运水车里,半点没漏,盖板一盖,两头马骡子也能拉着轻轻松松往前走。
大伙一路跟到了种下树的戈壁滩,看着徐祯拔下运水车的塞子,拉着另一辆独轮装着桶的小车接水。
在众人不明白什么意思的时候,他推着小车到了种下树的地方,拔掉塞子装上钻了很多小孔的竹筒。
然后大家就看见无数细密的水珠飞溅出来,由带动的竹筒均匀地浇灌在那些幼苗上,让人不敢相信,而且车轮灵活,只要留了较宽的空隙依旧能过去,每一株树苗都能灌溉到。
这在过了很久后,有人对此加以改良,却仍不得不承认,这玩意对于不管对哪些苗种都有用,均灌让它们能吸取到更多的水,从而茂密生长,不会因为一边水多一边水少,长出的果实良莠不齐。
但对于刚种需水量大的树苗,还是姜青禾的法子更好点,她让大家把小葫芦装满水,塞进刚刚好的树根,然后倒过来插进地里,这样简单的滴灌能在树苗需水扎根期,让它更好地往上长往下扎。
不过盛夏热日当空时不能这样做,不然滴下去的水会成为树木的催命符,让它被烫得无法生长,水汽蒸腾死亡。
只能在晚上浇透水,才能保证树木存活。
春天带来生机,那些种下的苗种一天天长大,撒下的牧草种子在一次次喷薄的水雾里,齐刷刷探出了脑袋,麦子结出青色的穗粒。
育出的秧苗喷了苦楝子的药水,那些稻飞虱的幼虫铺满了水田,去年烧了冬田,越冬的虫卵被翻出烤死。
而春天也带来新的希望,一直守在冬窝子的小部落牧民,他们等着霍尔查六天来取一次牛羊粪,换到他们欢喜的粮食,积攒着准备往更深的夏牧场走,等攒到足够多的牛羊粪时,再慢慢转回来换粮。
那批曾经在雪道上奔逃,被拒被关在城门口,始终忍受着饥饿、寒冷还有死亡威胁的流民,现在却欢喜地住进了简易的苫草房子。
靠自己的辛勤领到了粮食,在新房开火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办法回过神,好像逃难的日子,在冬雪的消散中也消失了,只不过每一年都怕下雪。
那些枯瘦,到因为害怕而无法开口说话的孩子,在童学里也渐渐长了点肉,活泼了许多。
他们捧着碗,吃着半满的黄米饭,蹲在房子边,听着大伙的说笑吵闹,看着孩子在房前屋后奔跑。
他们也想着,终于能过安稳日子了,迟来的眼泪渐渐填满眼眶。
这个地方真好啊。
第146章 不再惧怕
春天里, 去年种下的枣树长出了新芽,又到了枣芽发,种棉花的时候。
种完棉花后,到了蔓蔓的生日, 而徐祯的生日早几天私底下偷偷庆祝了。
上一年蔓蔓说要去草原过, 在那里大家一起陪她度过了一个吃烤肉, 看星空的夜晚。
而今年问她,蔓蔓坐在自己的床边,怀里抱着布老虎,手指抠着悬挂起来的粉红色纱帐。
“不去草场,搁童学过成不, ”蔓蔓把布老虎往边上一放,她眼神亮晶晶地说:“我想大家一起给我过生。”
姜青禾跟徐祯对视一眼, 徐祯一口就应下了, “成, 那你有啥想吃的不?”
蔓蔓摇头, 好吃的实在太多了, 她不晓得哇,其实就是简简单单吃碗面她都可以的。
“那做个蛋糕吧, ”姜青禾说。
而蔓蔓已经忘记了蛋糕是什么, 她很好奇地说:“蛋蛋做的糕糕吗?”
徐祯摸了摸她的脑袋, 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说:“是生日时才吃的。”
今年前院边上新砌了面包窑, 在谷仓充足时,姜青禾奢侈地烤起了面包。
第一次烤的时候, 很难掌握火候与温度,在一众期待下, 烤出了一坨炭。
第二次好点,黑黄分明,第三次黄多黑少,第四次才摸清了点名堂,烤出一盘用黄油做的饼干。
忙碌之余也总要满足一下自己的口腹之欲。
姜青禾取出一块乌丹阿妈给她的白油,包裹在羊肚子里的,她倒进锅里,用温火慢熬,等白油渐渐融化,铲子一点点去搅拌。
锅里白油的颜色由白转黄后盛出,凝固后就是新鲜的黄油。
她在熬黄油,而蔓蔓蹲在一只木桶边,手撑着脑袋,看徐祯捞出一些白花花的东西,她好奇,“这啥?”
“这就是奶油,”徐祯半弯着身子,一边捞一边回。
他跟姜青禾都打不出后世的奶油来,加黄油和白砂糖也不成,会打出很多的水来,相反牧民们简单的法子更容易上手。
把挤出来的生牛乳放在桶里,盖上盖子让它在角落阴凉地发酵,渐渐地过了一天,上面会结起一层微黄的奶油来,要及时取走,不然口感会变差。
而且还得重新打发,因为这种奶油吃起来发酸,牧民一般是泡在热奶茶里,混着冷的手抓羊肉,再加炒米和奶皮子吃。
有了奶油和黄油,还有一罐酥油后,一家人烤起了简易的面包,蔓蔓自己揉面,小肉脸上都糊了一层白,她还哼哧哼哧的使劲。
烤出来的面包特别实,很适合磨牙的那种,她死鸭子嘴硬,咬都咬不动,口水都顺着流下来,蔓蔓却说:“好吃。”
然后她哇地哭出声,吐出一颗牙来,还沾着血丝。
“我的牙齿掉了,呜呜呜,”蔓蔓头一次哭的这么惨,眼泪止不住的流,舌头舔着虎牙旁边缺失的牙齿,满嘴都是血腥味。
“这是蔓蔓换牙了,”徐祯递过去一碗水让她漱口,擦擦她脸上的眼泪,“小娃都要换牙的,你看小草、二妞子她们不是都早早掉了牙齿吗。”
还在难过于自己居然掉牙的蔓蔓,抽泣着纠正自己的爹,“不是二妞子姐姐和小草姐姐,要叫她们王倩姐姐和德秀姐姐。”
“呜呜呜,这个坏面包,赔我的牙,”蔓蔓气哼哼地拿起硬邦邦的面包砸桌子。
姜青禾毫无掩饰地笑出了声,蔓蔓还是气鼓鼓的,最后她被徐祯抱着,把她掉的牙齿扔到了床底下,她房间里有张小床。
蔓蔓第一次知道,原来掉下来的牙齿,上面的牙齿扔床底,下面的牙齿扔屋顶,这样她就能长出新的牙齿了。
但她自己照了好久镜子,最后气哼哼地翻过来,觉得掉牙的地方丑死了。
所以郁闷的她,哪怕是喜爱的鸡蛋糕都不想吃了。
第二天生日是在掉牙的不愉快中来临的,但是夜里她和童学的小伙伴一起度过了美好的生日。
一群娃坐在长长的桌子边,恭喜蔓蔓她又长大了一岁,没有人在意她缺牙的地方,相反还要呲牙告诉她,大家都掉了牙。
蔓蔓这才欢欢喜喜地吃饼干和面包,到了夜里吃不算奶油蛋糕的蛋糕,她许愿的时候,其他娃就挥着几根蜡烛,最后吃了蛋糕,又玩起了手影,在课舍里跑来跑去。
还一起跑去清水河边提水,最后给自己种下的沙枣树浇水。
蔓蔓浇水时,舔着自己缺掉的牙齿,想着肯定会和树苗一样长出来的。
四婆说:掉牙就会再长一截嘞,蔓蔓对此深信不疑。
她这个六周岁的生日就在梦里,梦到自己长出了比兔子还长的牙齿中过去了。
等蔓蔓过了生日后,徐祯要回工房上工了,本来就一直拖着想给孩子过完生日再走,要不是这一趟农用具做得多,先前已经送了三批回去,管事都得坐羊皮筏子来抓人了。
姜青禾跟徐祯两人夜里难舍难分,胡闹一通后,徐祯出来打水,回到屋子里时说:“让蔓蔓陪你一道睡吧。”
“你要忙的事情多,”徐祯拧干了巾子给姜青禾擦背,一边絮絮叨叨地说:“把家里的这些牲畜转了让旁人帮你养会儿,尤其是这猪崽,煮猪食够费劲的,还有那群羊,以后羊更多可咋顾得过来。”
姜青禾脸色潮红,她抹了把脸说:“这个我到时候找找,你看黑达也大了,是不是要找个训犬的来带带,你上回买它的那户蒙人还晓得地方在哪吗,去瞅瞅。”
“这我到时候去打听打听,”徐祯说,“要不要洗澡?还是烧点水吧。”
姜青禾啐了他一口,又踹了他一脚,“烧你的去”。
第二天徐祯带着行囊,天不亮赶着车,蔓蔓和姜青禾靠在车里,带着这些日子收来的东西,去往了镇上。
在徐祯要去工房前,先到了铺子里。
这次铺子彻底地换了个底朝天,包括那已经有些朽烂的墙板,全都重新做过。漆了亮闪闪的桐油,连地板也重新换了柏木做的,门换成了雕花木门,连天花板那也请裱糊匠来贴过。
原本总觉得黑乎乎的屋子变得亮堂了许多,还有一点,卖蒙藏及其他小部落用品的歇店跟卖喜事用品的店铺彻底分开,从中间打了堵墙,二楼也彻底分开,门匾换成两个,一个就是歇店,一个则为双喜铺子。
喜铺基本没咋动,除了二楼加了可以试衣服的地方外。
而另一边姜青禾打算好好做的歇店,是用楼梯联通上下二楼,让这两层都能摆上东西卖。
虽然现在只有藏族的氆氇、卡垫,几套藏服和黑色的鞋袜,还有一整套的藏碗、嘎乌(护身符)这些,以及她收来的虫草花,虽然虫草是很难的,但是虫草花却算不上太贵,还有腰刀、毛布、铜锅铜壶还有酥油桶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