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想,以后土默特小部落的生活能跟这里一样吗?繁荣昌盛,人丁兴旺,大概是不能比的,毕竟他们现在刚解决完温饱的问题,连挖个渠都要三五年的时间去完成。
这里给了姜青禾极大的冲击,她的心里充斥着杂乱的想法,来的一路上她的眼睛几乎从所有的铺子面前瞟过,然后看到感兴趣的,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会儿。
不得不说,这座各民族来来往往的城池,也给了她其他的东西,比如更宽的眼界,更多的想法。
让她能更好地规划,草原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第152章 远大志向
这座在汉民嘴里的蒙藏边城, 蒙人叫它满都拉图,意思是兴旺之地,也有的人会称呼它为玛尼图,是诵读佛经的地方, 在藏民嘴里则为德格, 善地的意思。
而不管哪种称呼, 都掩盖不了这是个富饶的地方。
姜青禾一行人随意在这个边城的巷道里走着,这里除了充斥着各种不同的语言外,还有牛马的粪便,以及牲畜的嘶鸣。
毕竟这里拥有着最多的牛羊马,为此还有专门的马市来出售马匹, 路边随处可见的铁匠,在叮叮哐哐凿铁造铁掌。
旁边相邻的铺子里是嘴里咬着钉子, 手里握一柄羊角榔头的掌匠, 徒弟抓牢马的脚蹄子, 他用另一只手拿着的铁毡子敲上去, 迅速把钉子掰歪, 脚掌钉好。
再不远处就有间隔的兽医铺,不管是牛, 又或是马和羊牵来都能看, 有着跟药铺那一溜摆开的药柜, 兽医一瞅往里报几味药, 有伙计去抓药, 再有另一个伙计去熬药。
熬好晾凉后,把钻了孔的牛角塞到牲畜嘴里, 让药灌进去。
由于牵着牛来看病的是蒙古牧民,所以姜青禾还跟他搭了几句话, 问他这牛生的什么病,都能看好不?
牧民说:“看不好他不要在这待了,就是这家看不好,还有十来家能治,不愁的。”
他指着这条小巷,说两边都是给牲畜看病的,蒙藏汉三种人开的,每个人治病的法子不同,但很管用。
当然如果不管用咋办,转到另一条巷子口那,有屠宰的地方,剥皮剁肉都行,它旁边就是熟皮子的地方,熟好的皮子可以转到毛毛匠那,她能做靴做袄子。
完全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姜青禾已经在这里转了一个时辰差不多,她此时由之前的震惊,转到深深的羡慕。她蹲在一旁看兽医给马瞧病,小声对徐祯说:“你说要是草场也有这些铺子,那可多好。”
撇开牛马不说,光是羊一个月就有不少大病小病的,有些牧民能处理,有些则要巴图尔去看,有时候处理一头羊的病就得小半天功夫,要是另外再来几头出问题的羊,那简直分身乏术。
所以今年损失的十头成羊,基本是生了急病没法及时医治没的。而看到这里很成熟的一套流程,她又怎么能不羡慕。
甚至她脸皮挺厚地问兽医,“叔,你们要是挪个窝去其他地方常待的话,一年要多少银钱啊?”
那个操着浓重方言的兽医挑着那草料,瞥了眼她,“你们是哪的?那地方比这还好不?一年能赚个百两银子不?”
姜青禾被他的三连问打击到了,接连摇摇头,兽医把挑好的草料放在竹簸箕上,他笑了声,“那你问啥,就算你一年有百两银子俺也不去,俺在这活得好好的,歇了工出门就能吃上面,打一壶小酒配大肉,做啥要出去。”
“你要是想来俺们这也简单,带着你的户籍上衙门转嘛,要不就在这里做点小生意,一年交点税也成。”
姜青禾笑着拒绝了,她懂人家难离这样的好地方,可她的根在那,她有钱并不是为了逃离贫瘠的土壤。
她不会来这里定居的,当然别人也不会为了一点钱就转到另一个地方去。
所以当第三个蒙医拒绝她时,姜青禾也明白他们的选择。
第三个蒙医是个头发花白,带着顶毡帽的老头,他说话并不如前面两个那么犀利,前面两个年轻的蒙医直接说她要去见见萨满驱鬼,谁会愿意去希日塔拉。
在他们的眼里没有平西草原这个称呼,只有希日塔拉,意为黄花草原,而生满黄花苜蓿的草原并不是富饶的草原,他们很不喜欢只有一种草,养不活牛羊的草原。
所以当姜青禾一提起,他们就激动地拒绝了,最后几人不欢而散。
而这个老蒙医却很和蔼,“希日塔拉是个很不错的地方,要是额再年轻点,额会去的。”
“但是那里路难走,草除了希日(黄花)外,别的也没有太多,而治病要有很多的草药。”
老蒙医摆弄着手里的地锦草,姜青禾不肯放弃,她也做过一些草药的功课,她想跟蒙医套近乎,就说道:“这是玛拉干札拉嘎额布苏?”
这个名字实在是长,她跟着胡吉奶奶念这个的时候,总不太记得住。
老蒙医颇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你认识?这是额在你们中原人的手上买的,你们希日塔拉也有?”
“有啊,”姜青禾知道这玩意,在春山湾的山野地头里挺多,一生一大片,之前童学里有娃跑肚子时,李郎中就把这玩意凿烂敷在孩子的肚脐处,见效很快,用来止血更好。
她自从当上了歇家后,但凡见到的不懂的,啥都问一番,还给记下来,所以她肚子里的存货不少,此时能在蒙医寻问时,能很流利地把它的用途说出来。
老蒙医激动地哦哦两声,这些药材他收来还没有正经用过,毕竟他也说不来方言,有些草药的用途也没写在《四部医典》上。
他满脸兴奋地想跟姜青禾接着交流,却还是秉持着礼仪,让他的儿子端上来一碗热奶茶,以及一叠奶皮子、炒米、酥油,让她先尝尝。
等她喝了大半,老蒙医才急急找出一堆草药出来,试图让姜青禾辨认。
可姜青禾也才是个半吊子,她又没正经学过医,只能挑出她认识的,比如鸡冠花,“这是塔黑燕色其格其其格,我们那比较少,但这种希和尔额布素,我们叫它甘草,满地都生着。”
而且春山上的甘草长得特别好,只是除了李郎中去采以外,其他人也很少会去割。
她还挑出了一些很明显的,比如被蒙人称为嘎的姜,告诉他生姜在治风寒上的妙用,只把老蒙医听的直点头。
“像是这个塔拉嘎道尔吉(决明子)、哲尔根(麻黄)、给亚古讷(大黄)、陶楷榔(土茯苓)这些,我们那片地上都有很多,不过他们的用途,需要我们那的郎中跟你说了,他懂很多。”
老蒙医了然点头,把左手搭在右手的手腕上,用方言说:“把脉,很厉害。”
他并不会,他们的医学体系里并没有把脉,他们以赫依(生理功能动力)、希拉(火热:体温、身体机能)和巴达干(身体寒性粘液)三者为主。
老蒙医说的很易懂,比如赫依出问题了,脑子会糊涂,睡不着、记不清事情,而希拉有问题时,则表现为亢奋狂躁,嘴巴苦、吐酸水这种,出现了巴达干,也代表身体出现了很多的粘液。
所以他们的蒙药根据这三个来制作,很多都非常的有功效。
他看姜青禾说:“你就属赫依的问题,想的太多,老是睡不着吧,夜里也不安稳,你这种要蒙药里头的六味中的甘、酸、咸、辛味可镇,拿点药去吃,吃几顿就好了。”
姜青禾确实睡眠很差,而且并不是几天这样,长达一年多的时间,她睡得都很少而且算不上安稳,她的脑子里充斥着太多的想法。
不过她是来劝说蒙医的,怎么就变成来看病的呢,她想再争取一下,老蒙医摆摆手,“额明白,你去吃药,额会再想想的,看在那么多草药的面子上。”
老蒙医给她打包跟黄豆大小的药丸,告诉她吃法,并嘱咐,“你吃着好,明天日头晒到那墙边上时过来。”
其他的话没说,姜青禾提着药丸跟老蒙医告别,而徐祯他们一群人则在不远处,还专注地盯着那掌匠钉脚掌,看到她回来才反应过来。
大伙知道她这趟没把蒙医请下来,也不觉得懊恼,人家那么厉害的,哪有这么好请的。
夜里睡在客栈里,姜青禾犹豫再三还是吃了那蒙药,一口吞肯定比中药好吃点,吃下去没啥反应,还是闭着眼脑子却活跃得很。
但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困意袭来,第二日还是徐祯叫她才醒来的,连蔓蔓这个老是赖床的都趴在床边瞧她,姜青禾看着不远处的药包,这才信了蒙药的有用。
所以当日头渐进晌午,她再一次上门拜访了老蒙医。
老蒙医打量她一眼,笑着继续挑拣药材,“昨天没应你,是你不信额的本事。”
“今天你来了,想必觉得额是有点本事的,可额还是不能跟你一道去。”
姜青禾是个很务实的人,她就不太信那些吹的天花乱坠的医术,对于郎中也好蒙医也好,总保有警惕的心理。
而她有点羞愧的是,被老蒙医给瞧出来了,但当他下一句话出来,姜青禾立马问,“为什么不能?”
“额知道希日塔拉是个好地方,有这么多的药草和方法,可那里太难走了,额的身子吃不消,要是你们那有一条好走的路和歇店的话,额会愿意去。”
姜青禾沉默,坐勒勒车到这里要七天差不多的路程,造一条路出来何其困难,而且除了长老所拥有的平西草原地契外,其余的草原上的地都不属于他们。
私自开路或者在草原上开设歇店是不合规的,姜青禾毕竟当理书的,她对衙门这方面的法条是知道的。
开路要在有草原地契的情况下,开歇店则更要往上报,私歇家建屋供其他人住宿,那都是要缴纳商税的,不缴的话,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这两样对于现在的姜青禾来说还尤为困难,但是老蒙医的态度也很明确,那里的路实在太难走。哪怕他很想去看看新鲜的药草,或者跟那个汉族郎中交流番,但全都折在了那条走过一次,就再也不想走的路上。
还是那个问题,要想富,先修路。
姜青禾无法扭转老蒙医的想法,他送她出来时说:“等路好走后,额愿意去你们那待几年。”
她已经知道,如果等有路的话,未来两三年她都没办法见到老蒙医,所以她在临走前又厚着脸皮问,“您这收徒弟吗?”
没办法,没人愿意去平西草原,她就让草原上的人过来学,前提是老蒙医愿意。
老蒙医笑着指指她,“你吗?”
姜青禾连忙摇摇头,“是其他孩子,多少钱都成,我们那实在很需要蒙医,一个也行,两个不嫌多。”
老蒙医有后代有儿子,他很难把自己的手艺传给其他人,哪怕是给钱,他摇摇头。
姜青禾失望地告辞,临走到岔路口,后面又有人喊她,“图雅,图雅!”
她赶紧转回去,老蒙医跑过来喘着粗气,“带两个人来先跟着看看吧,额不要钱,你带着他们来时,记得带一些希和尔额布素(甘草)、阿拉坦花(金莲花)、刚纳高尔额布苏(三七)、毕力格图那布其(蒲公英)这些过来吧,记得写清楚怎么用。”
本来姜青禾都已经想再去其他地方问问了,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她难得激动地喊老蒙医,“孟根格日乐爷爷…”
老蒙医笑着点头,把一包蒙药递给她,“送你了,等你下次来满都拉图。”
姜青禾垂眸,她把之前海桑雕的嘎乌(护身符)送给了老蒙医,保佑他平安。
回客栈的路上,她还有点茫然,秋风穿进她衣领,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想着在草原上修路,想到草原的地契,以及歇店的事情。
想到这,她的脚步停在了一间铺子前,这间铺子的名字叫攸其百赫,意思为百货俱全的铺子。
但是它的旁边还写歇家牙行,昨天来时她就看见了,但没有进去,这次却鬼使神差地走进了这个小铺子里。
里面有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在埋头写着什么,他抬头看了姜青禾一眼,问道:“想买点啥?”
“来问点跟歇家有关的事情,”姜青禾坐下来说。
中年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放下手里写的册子,敲敲桌板,“问可以,问一次一两银子,当场结。”
姜青禾爽快掏出一两银子放在桌子上,中年人接过,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一叠纸出来,一张张给她看,“这是俺做过的钱粮诉讼、歇店地契,俺还会专管包囤、修理仓墙、雇纳粮赋等等,你说你要问啥?”
其实姜青禾还算不上一个合格的歇家,一个真正的歇家,她要有自己供人落脚的歇店,这是最基本的,再是精通多种语言,包揽蒙藏牧民赋税、茶粮贸易等等。
但是她还只仅仅能做到一两点。
“问问歇店的事情,”姜青禾难得能碰上同行,她有个问题很不解,没有问姚叔是还在犹豫。
她把自己在镇上开了间歇店卖蒙藏杂货的事情说了一通,中年人皱起眉头问她,“能卖多少?”
“旁边铺子一个月能进十几二十两,它最多卖一两,我以为是叫卖太少,但是叫人出去喊了也没有什么用。”
喜铺的生意一直很好,好到现在都已经在镇上有了不小的名气,她在的每天都有不少人专门过来为画一幅画像来买东西,但是在旁边铺面更大的歇店,不管是卖出的东西还是进店来的人都很少。
就算她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有能挽救它的败落。
中年人是个浸淫这行很厉害的歇家,他一阵见血地指出,“你真的想要开歇店,你别去镇上,开个十年你也赚不回本的,你看看人家在哪开的?边关要道,商旅出没的地方开,那才有赚头,你建二楼大院,有车马店,招几个伙夫,他们把粮食往你这搁,货物进关的税由你包揽,那生意还不是一下上来了?”
但这跟姜青禾的想法是截然违背的,她开歇店的目的是为了让牧民有更多的法子挣钱,而不是去边关开歇店供人住宿。
中年人听懂了她的意思,默默地叹口气,他说:“那你别把歇店开那街里,没用的,俺记得镇上有旱码头的是吧。”
“有,进城的那个?”
“不是,还有个皮毛旱码头,在乌水江上游那里,各处商人从那行船的,你去那开个铺子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