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她的一两银子花得值,那中年人还给她请了些旁的弯弯绕绕的东西,但姜青禾也没听得太懂。
不过出来时豁然开朗,她觉得自己这一年来在做生意上,除了喜铺上走对以外,歇店完全是背道而驰,到了完全入不敷出,全靠喜铺苦苦撑着。
也许她可以换一条路走。
而且她站在这喧闹的城池里,两天的所见所闻,她有种像是从井底跳出来的青蛙,骤然见到了无比宽阔的天。
让她生出了比以往都要庞大的想法,她不是在那小小的一方天地里打转。
比如她计划着,把镇上的歇店换个地方先试试,能不能给羊毛制品和蒙藏两族用具找到更好的销路。
又或者是买下那片带湖泊的草原,那是牧民转场必过的地方,牲畜需要饮水,她可以先在那里造房子盖歇店,提供他们转场必须的物资,用羊毛、皮子、牲畜、粪肥来交换。
到她能在草原上开出一条宽阔大路直通蒙藏边城,让路不再颠簸,七天的路两三日能到,联通两个地方。
而她最想要做的是,她能买下整个草原,让它生出不同的牧草,彻底摘去希日塔拉的称号。
她无比宏大而有志向的想法,被空瘪的钱袋子戳破,她现在的钱只能换个铺子,再盘下草原上的百亩地。
赚钱之路任重道远啊。
但又不太远,比如她的青贮生意就进展得十分顺利。
如果乐观的话,那是联通平西草原和蒙藏边城的重要通道。
第153章 富裕和繁荣
饲养过家畜的人都明白, 家畜离不开草,尤其临近秋冬两季,天气渐凉后,各家各户就要开始堆草垛, 以备冬天喂养。
在春山湾里家畜总有五种, 分别是牛、羊、猪、鸡、鸭, 每一种吃的草都不同,鸡鸭吃草籽,牛吃麦穰草、黑麦草等,猪要吃猪草,羊吃的更多更杂。
而专门放牧为生的民族, 他们的五畜则为牛、骆驼、山羊、绵羊和马,这几种大型牲畜所需的牧草难以估量。
尤其这边城里饲养着成千上万头牲畜, 哪怕他们围着城池边缘开垦荒地种出一大片草, 也补不全这个缺口。
“咋补得齐, 还得去镇上、西南那边近的地方运, ” 草料行的伙计说, 他说着很地道的贺旗镇话,手里还边拨着算盘, “你们散户的草料要是还过得去, 俺们这也收。”
“现在这行情多少来着?”姜青禾让徐祯几个把皮口袋放旁边, 自己坐下来问。
伙计停顿了下, 他抬起头来, “干草肯定贵些,今年其他地方雨下得多, 草长得也多,比去年回落了点, 一斤十五个钱。鲜草就便宜得多了,按衙门草束来收,大草束十八斤十个钱,小的就五个钱。”
其实这价格还算可以,毕竟鲜草晾成干草得费不少,像是十斤苜蓿才能出一斤半差不多的干草,其他有些含水多的牧草,一大车才能出两三斤的干草。
但这个价姜青禾算不上太满意,去年她给藏民买干草,一斤杂的就要二十个钱不二价,她这个比去年胖姐的还要好。
“小哥,我这算不上散户,你看看能叫个管事来不,我手头上的草料有这个数,”姜青禾伸出手比了个八。
“八百?”
姜青禾摇摇头,“是八千斤左右。”
这个数让伙计脸色变了下,他放下手里的算盘说:“等俺去喊管事来,你会说蒙语不?”
等她点头,伙计从位置上起身,掀开帘子去了后面,在片刻等待里,姜青禾见到了这家变成最大草料行的管事,一个眉眼英气的年轻蒙古女人。
“和西格,”梳着两只辫子的女人向姜青禾友好示意。
“好名字,我叫图雅。”
和西格笑了笑,她笑起来显得很明媚,“图雅,进来说吧。”
她的屋子并不大,桌子上还堆了很多蒙文书,旁边有个炉子,上头温着一壶牛奶。
和西格倒了一杯,双手递过去给姜青禾,然后在自己的凳子上坐下来,侧头看门边的皮口袋,她问,“你真有八千斤的草料?是哪些呢?要是希日塔拉上那些的话,”
她的面色适当显露出一点为难,“这里今年已经够了。”
姜青禾听懂了她的意思,单独的苜蓿不收。
“八千斤草料我有,但没带过来,要知道从希日塔拉那过来到满都拉图,得走七天七夜,所以我只带了五袋过来,”姜青禾喝了大半温牛奶以示尊敬,然后才放下碗说了一通。
和西格称赞她蒙语说得很好听,是很舒服的腔调,让人愿意接着往下听,不像其他中原人那样说蒙语有种刺刺而不舒服的感觉。
其实在这座边城里,除却其他的游牧民族外,蒙藏汉三个民族的人并没有那么友好,会给对方起轻蔑的称呼。
比如汉人会叫蒙人鞑(dá)子,叫藏民西番或是黑西番,而蒙藏两族则称汉民为蛮子,相互攻击,很早以前这里还时常动手叫骂,经过几十年的相互摩擦和融合后好了很多。
但和西格其实还是仍不大喜欢汉民,做生意实在太能算,往常她都是直接推了的,这次知道是个女人也才愿意见见。
“五袋?都是同种牧草吗?”和西格说着开始从抽屉里取写着草料的册子,“要全是一种草,估计不能全要,你得知道带羊去放牧也要吃不同的草料。”
“当然不是的,”姜青禾起身拿过一袋草料,蹲下解开皮口袋上的麻绳,取出里头一小袋一小袋分好的青贮草料,抱在怀里挨个放到桌子上。
她拆开一袋,敞口推到和西格面前。
“噢,阔克?”和西格惊讶地表示。
她的意思这居然是青绿的,她手抓了把铡碎的干草,摊开对着阳光细看。
草料行除了收的鲜草是极青极绿的外,干草的话一般都是黄中带绿的多,毕竟他们底下的蒙人打草也都是先割再放地里晒,晒到冬天到了再捆回来。
相反西南那边的草料就要绿得多,可全都是像羊毛做毡那样,摊成草毡给卷起来捆好运过来。
哪怕是镇里的草料,虽然是铡碎的,却没有这么绿,干枯的草占得特别多。
和西格闻了闻,好的草一定是带有香味的,这有股草香味,她形容为麻斯他那,这意思是长满芝麻的草坡,让她能想到羊吃带油的芝麻杆迅速长膘的情形。
她并不吝啬于夸赞,用了很多个赛音(好)以及更夸张的词来说明她很喜欢这个牧草。
姜青禾把一袋袋牧草拿出来用蒙语说:“那是红豆草,刚开花时就割下来晾干,这是黑麦草、沙打旺、苜蓿、鸭茅、羊茅,是羊爱吃的干草。”
尽管这些草和西格全都认识并且很了解,但她仍然很愿意听姜青禾细致地说,他们那的人是如何从春播种草开始到再合适的季节割下。
这十几袋小小一捆送到她面前的青贮牧草,诸如黑麦草,这种的草籽还分一年生和多年生的,他们种植的多年生黑麦草,对羊适口性和长膘都很好,长得快,分蘖很多,可越冬不稳定,高温很容易晒死。
而且头年春播后只能收一次,必须赶在抽穗前收割,不然草的茎叶不再光滑柔嫩,得记着时间,日日去转,有一亩就因为割晚了,完全抽穗只能剁了喂牛,做不成青贮了。
还有极为耐旱的无芒雀麦,还耐践踏,春天探头时候早,直到晚秋也生着,对羊上膘不错,但要到了抽穗和生草籽时收,那适口性大大下降。
每一种草的习性完全不同,比如紫花苜蓿虽然能耐低温,耐旱性强,昼夜温差越大长得越好。但是所播种的土地必须精细翻过,浇水时不能浇太多,积水会死,要赶在初花期割下。
而紫云英又需要足够多的水分,不然发芽发不出来,要保水保肥,还得用稀释过的尿水浸种五到六个时辰,拌上草木灰做种肥,生苗期才会健壮,追肥期不能用草灰,得要厩肥才好蓬勃生长。
所以每一种牧草并不是随便撒籽就能生出来的,都是种草的庄稼户一点点照料长大的。
而姜青禾对每一种牧草都很了解,她说完单种牧草以外,还拿出另外分装好的青贮介绍,“像是这种白三叶,叶多适口性好,羊爱吃,能做放牧地使用,但它跟苜蓿有同样的毛病,羊吃多了容易胃胀而死,还容易生产困难。所以我们还给拌了黑麦草,白三叶比黑麦草少一半,这样吃羊胃就不会鼓胀到充满气而死。”
和西格听到这挑了挑眉,脸上并不全是了然的笑意,她开始抿起唇,神情严肃,却并没有打断姜青禾的话,而是时不时微微点头。“当然还有另一种比紫花苜蓿还要好的,就是红豆草,”姜青禾指指旁边的袋子,“红豆草开花前又嫩水又多,我们都是在开花前割下晾干。”
“它能做为放牧地,很少会有羊吃了胀气的,再掺点羊茅,你们也说这是奶疙瘩的草,两种调好在冬春青黄不接的时候,很适合给牛羊长膘用。”
“还有这种沙打旺,等它根茎稍老一点剁碎后,牛羊马都能吃,我们把这个根茎铡碎,另用苞谷秸秆拌进去,喂牛羊长膘极好。”
姜青禾是有备而来,她并不空泛地介绍,而是有理有据,还具体到拿出燕麦和碱草来,跟和西格说这是小尾寒羊最喜欢吃的两种草。
因为她知道这里有很多作为肉羊售卖出去的小尾寒羊,而不能出去放牧,需要更多干草来维持长膘的小尾寒羊,如何在冬春上足膘对草料行来说,也是关乎他们的一件大事。
和西格从饶有兴趣,到后面逐渐沉默,甚至当姜青禾具体到拿出牛、马、骆驼所需的不同草料,她的笑容从一开始的虚无到渐渐变得真切。
“你真是从希日塔拉那里来的,你是蒙汉通婚的孩子?”和西格知道自己这个话问的冒昧极了,但她实在好奇。
姜青禾愣住,她摇摇头,“当然不是,我是歇家。”
“噢,你是歇家,歇家?”和西格的声音有点震惊,要知道在边城里活跃的歇家很多,他们基本都是男的,而且还是被称为刁郎子的回族人,要不就是善于精通的撒拉族人,口舌很厉害。
但是眼前这个长相清秀的女人,实在看不出是个歇家,她的言语并没有那么迷惑人,口舌也算不上很好。
却即将从她手上拿走大笔的银钱。
当和西格领着姜青禾来到草料行的后院,她们这有专门吃牧草的肉羊,看拿来的干草好不好,只需要把这些草料混着其他地方拿来的草料,投到石槽里。
几头羊会围上来吃食,只要等它们吃完后检查槽底的干草。绵羊是很挑嘴的,它不喜欢吃的时候,满满的饲料里会出现一个洞,那是它在挑拣精料或好吃的草。
所以看槽底拿来的这些草料有没有剩余就行,和西格喊人将牧草倒进了十个槽里,除了其中两个吃太饱了外,其余的槽里只有粗料了,而没有这种铡好的草料。
显眼的绿色消失得无影无踪。
和西格还叫人喂了挑食最严重的羊,这青贮牧草碎倒下去,原本趴在地上的羊嗅了嗅,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自己凑到槽食盆那呼噜噜卷起了草料。
“你说的额答应了,”和西格微笑。
她同意了姜青禾的议价,不同的牧草给不同的钱,双份拌料或者是多份的,不给翻倍,而是在单份的上面多加十个钱。
而且她们两人就此写了红契,姜青禾给的牧草内不能掺杂任何的毒草,诸如狼针草,还有其实是走马芹,但被牧民称为黑毒草的,或者是毒性很强的白毒草,或者白头翁等等,所造成牲畜损失要赔付,人为使坏另算。
而且如果羊吃出问题来也是得算的。
至于和西格这头则写明了每样价格,暂达成三年收购关系,每年秋季中旬收购干草,当面结清。
“可惜额不能离开太久,不然图雅额还真想去你们那的希日塔拉看看,”和西格收好红契,她真的很想自己去看看那牧草,看看图雅说的很大的草棚,为了防老鼠啃咬牧草,还专门请了两只猫来守夜。
姜青禾也妥帖放好红契,虽然钱还没到手,但她脸上已经褪去了刚才的严肃,挂上了从容的笑,“现在这算是扎哈塔拉(偏远的草原),到这不好走啊,要翻过缓坡,走过近水泡子的沼泽地,还有不少的石头和坑,会让车子没办法走。”
她的笑容很真切,“我已经打算修路了,等在草原上修出一条宽阔大道来时,再欢迎你到希日塔拉来。”
“不过那时候希日塔拉就要变成海流图了(草木茂盛之地)。”
和西格看她,给她碗里添牛乳的手一顿,有点不可思议,“修路?”
“对啊,花个几年时间一点点修嘛,这样路更好走一点,你要是去过那里,就知道那路实在很难走,运东西都不好运。”
和西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最后决定让她姐姐自己看草料行,她拿上钱票带上人一起去趟平西草原。
她已经很久没有出门过了,收草料也并不需要她去草原上割,而城内大道上也很平坦,少有颠簸。
所以当她盘腿坐在勒勒车上,那车经过一个又一个缓坡,颠得她屁股生疼时,而那还只是刚进草原的开始,她有点生无可恋,还不如骑着她的高头大马来。
至少马跑得快啊,不过三两日就到了。
第一天的时候和西格还能嘴硬,第二天她唉声叹气,到了第三天的夜里,她啃着干巴巴的羊肉干,望着那一点也不好走的路,叹了口气,“图雅,你说得对,这路要修啊。”
再不修,她的屁股怕是不能要了。
对此蔓蔓跟她感同身受,因为这无比颠簸的路,她这几天在边城愉快的心情都变得懊丧,逐渐蔫巴起来。
只有渐近了草场,能看见蒙古包时,众人才长松了口气,只想躺下好好睡一觉,连话都没说得上几句,脱鞋脱衣倒头就睡。
第二天才有力气起来,姜青禾浑身酸痛,悄悄下床后,不远处的蒙古包里和西格爽朗的声音传来,还有牧民阿妈们的笑声。
她们在谈论跟图雅有关的事情,从她做了草场歇家开始,给草原带来的改变,和西格听的津津有味,还一个劲要她们多说点。
姜青禾在蒙古包外听了点,实在冷得受不了,搓了搓僵硬的手,掀开毡布进去。和西格啃着烤好的奶豆腐,屁股往旁边挪挪,招呼她过来坐,随即不客气地接过乌丹阿妈给的温达茶,一点都不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