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蔓觉得有意思,她说要买,然后伸出手指头掰掰,“这个我要三个,小草姐姐、二妞子姐姐、虎子哥哥。”
“不对,还有蔓蔓,要四个。”
徐祯则地老鼠和水耗子各要了五个,他想着苗苗万一也想玩呢。
小贩笑得合不拢嘴,又给父女两推荐一款叫小黄烟的焰火,很安全没有炸药,点了之后只会噗嗤嗤冒黄烟。
徐祯还买了一长串包着红纸的炮仗,晚上守岁估摸着时候能放,加起来得要一百二十六个钱。
带的三百个钱快挥霍一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剩下的那些钱全都花蔓蔓身上了,全给她买耍货子,也就是玩具。
买了个叫哈哈笑的响器,一吹会发出哈哈哈的笑声。小贩手上那个居然是玻璃融了做的,可惜要价太贵。
他自个儿卖的全是木头削成极薄的喇叭形,吹出来的哈哈声则有点沉闷,不空灵。
蔓蔓使劲吹着,听着这笑声,她也哈哈笑,然后念小贩教的顺口溜,“哈哈笑,打破没人要。哇哇哭,大人笑,你看热闹不热闹。”
她又吹起另一个陶土烧的,有六个孔的埙,卖的人叫它哇呜,因为小娃吹不起来,只能吹出一阵阵哇呜声。
要回去前,徐祯花了最后几个钱,买了个蹴鞠,蔓蔓可以自己玩,也可以几个娃轮流着踢。
这一趟买年货可把人累得够呛,徐祯回到车上时,手都快废了。甩甩胳膊,叫蔓蔓拿出个油饼给大花男人吃。
接着收拾一堆东西,姜青禾也是这个时候来的,胸前挂了长条红纸,下面夹着各种纸马。左手里篮子堆的东西怕是来一阵风,就能先把上头的韭黄吹倒了。
她右手拽着一条草绳捆的猪肉,没走到急急忙忙说:“徐祯你快来,提不动了。”
徐祯赶紧给她拎过来,姜青禾甩甩手,又拉上徐祯往里头走,“赶紧的,刚才还看见有人卖牛肉。”
就这样,最后她还抢到了一块牛板油和一长条牛肉,坐在车上压根不想动。
不光她购物欲旺盛,连平日里抠搜过日子的四婆,都忍不住买了一堆杂七杂八的,宋大花也舍得拔毛了。
但是坏处也很明显,加上东西后马骡子压根拉不动,只能娃和四婆坐上面,几个大人跟着车走。
真是甜蜜而沉重的负担。
回到家里后,徐祯收纳东西,糖块糕点放一堆,炮仗先放边上,能挂的先挂起来。牛板油姜青禾自己先拿过去,切成一片片,下锅加料熬牛油,到时候煮火锅吃。
蔓蔓则睡了一觉,等她醒来天都黑了,她吃了饭要带着地老鼠去找二妞子和小草,压根等不到过年。
夜里风大,四个娃离得老远,看徐祯用还烧着的火把去蹭地老鼠,呲的一声被点燃。
在大家远远的注视下,地老鼠开始冒出白光,先是打着圈转,而后突然毫无章法边往外呲花边转悠。
蔓蔓嗷嗷叫,“跟老鼠打洞一样。”
虽然她没见过老鼠打洞。
一个很快就放完了,蔓蔓又闹着要再放一个,徐祯也肯依,又放了好几个。
后面每个娃手里塞了根小贩送的火梨花,拿在手里一点燃就呲呲冒白色的焰光。
蔓蔓挥舞着,她又蹦又跳拿着火梨花挥着手臂转圈,小草也跟着她学,笑得别提多开心了。
黑色的夜幕下,这一小团地方有小小的火星子往外冒,那么一根火梨花,却叫娃们笑着蹦着跳着,一圈圈地跑。哪怕焰火熄灭了,笑声却依旧欢扬。
蔓蔓真快乐呀,她洗脚的时候都哼着歌,姜青禾给她穿了毛袜子,赶她进被窝睡觉时,她还趴在羊毛褥子上。
翘起腿,两手托着下巴,笑得眉眼弯弯,她又在炕上翻身,她边翻边说:“好幸福啊。”
姜青禾捉了她回来,拿过镇上买的面油给小娃抹脸,涂开一层油脂脂的。但涂了后冬天小娃也不会绷瓷脸儿,也就是不会生冻疮。
她边涂边问蔓蔓,“你还晓得啥是幸福啊。”
“我当然知道啊,幸福就是有糖吃,有炮仗玩,还有爹给我买耍货子,娘你给我涂脸,”蔓蔓钻进被窝里又笑,这就是她觉得幸福的事情啊。
那要是一件件说,小小的娃会觉得幸福的事情更多了,有姐姐带着她一块玩,四婆和姨姨老是塞给她吃的,虎子哥哥会背着她跑…
以及今天爹把她抱起来,举高高,能看得老远了,而不是只能看一堆的腿。
又或者是今天娘给涂的面油很好闻,有奶的香味,她闻了又闻。
这就是她觉得幸福的事啊。
当然最幸福的要数除夕,娘给她穿上了新做的花花袄子,穿了红红的鞋子,美得蔓蔓在镜子里照了又照。
然后跑到宋大花家,冲二妞子显摆。
结果发现二妞子也穿了件红袄子,宋大花还在一旁交代,“你长点心,少学你哥竟钻土里,这袄子脏了你也穿着过年。”
二妞子这会儿老老实实点头,她和蔓蔓抱在一起,然后手拉手去找小草。
小草没穿红袄子,但是穿了件很花哨的衣裳,现在她头发养的黑润,虎妮还用红绳给她从麻花辫里穿过去,瞧着可漂亮了。
蔓蔓小嘴巴甜甜,她说:“哎呀,我们三个好漂亮。”
可不是,叫四婆看了稀罕,忙端了果子叫几个娃吃。
晚点姜青禾跟徐祯提着一篮子东西上门来了,有熏肉、香肠、面粉、酥饼等等各拿了些。
这一年要不是仰仗四婆的关照,估计蔓蔓也早跟两人吃了不少苦头。
“你瓜的是不,拿回去,俺不要,”四婆是真急了,忙叫虎妮递回去,她拉着姜青禾的手苦口婆心地说:“你们明年要造屋,都是要用到银钱的时候…”
其实四婆真像家里极亲的长辈,之前托三德叔买砖的时候,她拿出个蓝布包,里头装了表皮发黑的银子要给姜青禾,估摸有五六两。
说让姜青禾不要去打白契,赊那笔砖,银钱不趁手婆借你,啥时候有钱再还。
那笔钱姜青禾真的接不了,一个老人多年攒下的积蓄说要借给你,烫得她都拿不住。
背地里抱着徐祯倒是倾诉了一场。
虽然两人确实缺钱,但缺就慢慢赚,钱是两人努力并为之奋斗的目标。但不能日日钻钱眼里,叫钱给绑架呀。
赚钱也不能急于求成。
姜青禾跟四婆推拉好久,叫虎妮拉着她,自己拿上写了字的红对联,抹了浆糊贴四婆门上,同样的操作也在宋大花家上演。
不过今年叫她没想到的事,湾里也有好些女人拿了红纸头,请她写几个字。
之前都是叫社学里的先生写的,今年有人说了嘴后,大伙又想起南边来的这么号人物。
一个人不敢来,就三三两两哄伴过来,虽然没给钱,但来的或多或少给了点干货,总不能叫人白干活。
更没想到的是,半下午的时候王盛跟他爹提着只宰好的小羊羔上门了,王盛见面就扬起笑脸,“家里宰了几头羊,给妹你送头来,过年吃好喝好阿。”
“叔阿,大眼阿,你们这是做啥嘞,我可受不起,”姜青禾堵着门不让两人进,她咋好意思拿人一头羊。
王盛他爹眼睛也小,又是个大嗓门,“闺女你收着吧,俺跟大眼他娘念叨来念叨去,老早就想上门了。”
“俺家大眼没你,可赚不了这老些,你羊要是不收,下回俺在湾里都没脸见你。”
姜青禾哪扯皮扯得过他,王盛嘎嘎乐,“一头小羊,你收着呗,俺还指望你明年也能带带俺嘞。”
“成啊,你先给俺找个会说藏语的,”姜青禾提出条件互换。天知道在这里找个会藏语的有多难,不然她老早就学了,不像她皮毛知识隔三差五找毛姨学,肚子里也有点货了,可藏语还说不明白。
“成啊,找到了再跟你说,”王盛放下羊,拍了拍徐祯,转身走前说:“羊肥得很,咋做都好吃。”
他不要姜青禾给的回礼,说完拉着他爹就跑。
而姜青禾面对这头小羊羔,和徐祯面面相觑,最终决定留一半,另外一半分三块。
一份拿去给毛姨,另外两份则分给宋大花跟四婆,毕竟除夕都在自家过,权当贴个菜。
尤其是宋大花家,难得买了一斤猪肉做体面,还有几只风干的沙鸡,但要好也谈不上。
收到这一大块连骨头带肉的,宋大花都差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她记着情,肯定还。
姜青禾只当没她没说过。
除夕的夜里总算能听见远处的炮仗声,而屋里徐祯往暖锅里夹了炭,今天奢侈地点了两根蜡烛。
蔓蔓趴在桌子上数菜,“肉肉、菜菜…”
她不认识这些哇。
今天晚上吃涮锅子,牛油打底,料汁调个味,姜青禾为此准备了一盘牛肉片、一盘羊肉卷、肉片、萝卜、发了豆芽、白菜、冻豆腐…
等锅里的清汤往外冒气,姜青禾下了羊肉卷,不多时等肉往里缩,颜色变深后捞出,蘸一点韭菜花酱,又咸又香又嫩。
蔓蔓呼呼吹着牛肉,她到这里还从来没尝过呢,特别嫩,她含糊不清地说:“好吃,再来一片。”
姜青禾又给她涮了片。
屋外炮仗声此起彼伏,虽然没有焰火,可听着这声,感受着火盆的温度,暖锅里汤汁沸腾,吃着涮锅子的幸福。
温暖而静谧。
吃到一半宋大花还上门送了碗炸丸子,都没进门连碗也拿就走了,虎妮也拿了一盅羊肉汤。
那点人情味,足以叫姜青禾回味许久。
夜里蔓蔓熬着没睡,放了小黄烟,看它滋滋冒完黄烟后,又玩了其他的,等徐祯点起炮仗噼里啪啦打完,才肯睡觉。
大年初一蔓蔓收了一个铜板的毽子钱,这地的压岁钱,没给多。给多了小娃也买不了啥,还要弄丢。
干脆穿了条红绳挂在她脖子上,塞进衣服夹层里。
蔓蔓最高兴的是穿新衣,蔓蔓套着红红的袄子,扎着两只齐整的辫子,绑了红头绳,要去给四婆拜年。
这里初一就能拜年,小娃哄得四婆给她装了满袋糖块干果,又跑宋大花家去,照旧得了一袋。
美得她啥也不干,和二妞子还有小草坐在门口,你一块糖,我一块糕,咔咔一顿啃。
不过也就是正月这三四日,天公作美,晴了好些时候。
今年天气反复无常,腊月下了场雪,之后大晴天,微风正好,没之前冷到骨子的感觉。
可初五后,消停了的雪又开始下,这回大雪夹杂着小雪,一连下了七八天。都是阴蒙蒙的天气,路上的雪结成了冰,走路打滑,而山野里的雪持续不化。
真正冷的时候来临了,大风一直刮,从正月到开春这段日子,一家都躲在屋子里猫冬,没出过几次门。
实在冷得慌时,就烧了炕,把炕桌搬到炕上去,盘腿坐在炕上吃饭。
窝在家里的这么老些时候,成天琢磨着吃啥了,吃了炖羊肉涮锅子,闲着实在没事,还烤了羊肉串和奶豆腐,也吃黄米馍馍配干菜,还去去地窖里拿红薯、土豆煨在火堆里烤熟吃,胡乱搭配吃了好久。
元宵节在徐祯带着蔓蔓做了盏纸灯中,冷冷清清地过去了,这时天也没化冻,照旧冷得一刮风一阵寒,惊蛰那天又打雷又下雨,地面上的冰层渐渐解冻。
万物开始复苏,但真正的春天还很遥远。
三德叔却上门商量了盖屋的事情,等惊蛰过后雨停歇,一块块青砖也运了过来,堆在后院。
盼阿盼。
直到春分后一天,老黄历上写,宜动土、架马、起基,是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