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从秋天起搁置的土地上,将会建起一座新房。
第48章 住新房【上】
春分前后, 冰雪渐消,又过了正月,风不再凛冽,四野草色青青。
动土平基前先包了个红封, 请师家来选房基方位, 并选时辰, 选好后举行了祭土地神仪式。
摆了贡品,三德叔杀了一只公鸡,以血祭奠,期间炮仗声不能断,噼里啪啦响到开挖一锹土时。
第一锹土得要属相和时辰符合才成, 徐祯跟姜青禾都不行,挨个算来算去最后算在蔓蔓身上。
蔓蔓穿了红色夹袄, 喜气洋洋地接过她的小铁锹, “挖土我喜欢。”
师家领她在房基四个角挖土, 她握着铁锹, 撅屁股, 吭哧吭哧地挖。
一群大人凑过去,挖了老半天只伤了土地半点皮毛, 偏偏她还使出吃奶的劲, 胀红了脸在那里很认真地刨。
“好了好了, ”师家笑着让她换位置, 索性这挖土只是象征性地挖一挖, 告知土地爷破土了。
一群匠人吃过动土酒后,开始挖土方, 夯实地基,准备好柱础石, 到时候依照方位深度来定、放线、挖基槽、下石。
之后还得定磉扇架、竖柱、上梁,当然挖土后木匠开工得先架马。架的是木马,木马形似一个大叉,即斜着两根木头交叉,后头连一根木头杵着地面。
架马则表示木匠正式动工,架马酒是一定得喝的,用去年冬酿酒人家里的黄米酒,喝了酒就得上工。
徐祯被使唤得团团转,木柱是否要雕,立柱用哪几根木头、这里屋样是什么意思,全都要过手。
忙得他连轴转,夜里洗了脚换衣服倒头就睡,平日从来不打呼噜的,有时候也打起呼噜来。
第二日蔓蔓说,夜里有马在床头叫。
甚至后面每天得扛着沉重的木头搬到木马上刨,肩膀上的皮都磨破好多次,最麻烦的是,夜里频繁抽筋。
姜青禾也没什么好的办法,买了一堆猪心猪肚羊杂碎等动物内脏,天天忙完一群人的饭后,还会单独给他加餐。
炒猪肝、炖羊杂碎、卤点鸡心鸡肝,免不了的有骨头汤啥的,当然也不是天天吃,长期吃动物肝脏也不好。
这样吃了后,徐祯抽筋的情况好了些,而屋子的架构已经出来,基础的柱子都已经立在柱石上。
这才完成了架构一座新房的初步。
至于这间屋子会盖成啥样,姜青禾只能说云里雾里,在起土动工前十来日,三德叔就徐祯画的屋样又做了些许修改。像高高尖屋顶是不成的,雨雪流向问题都要考虑。
改成了鞍架,中间高两边流水的屋顶,参照小式结构以及前廊后院,砖木混合结构。
关于屋样反反复复商量好,定下来基本就不再更改,所以到起土动工前一日,徐祯都还在修改。
所有的步骤都是按完全大改后的屋样进行的,屋子要坐北朝南,这里盛行一句话,“有钱修北房,冬暖夏天凉。”
三德叔那时修改屋样,还跟徐祯交代,“南房这头是不能住人的,夏天焖冬天冻,俺们这里说穷死不纳账,冻死不住南房。”
“你们自个儿睡北房,冬天暖夏天凉。北房不能给小娃睡,娃要睡西房,西房也好,早阳早暖。你们人口简单,东、南两间房就放东西。”
三德叔老把式,徐祯跟在他身后学了不少东西,比如不管要造几间房,忌双喜单,双数为阴不吉利等等。
这些时日除了干活的人忙,姜青禾也忙着做饭,但还好做活的人只用包匠人来做活时的饭,其他到时候工钱多算两个子,这让她松快不少。
粉条子在湾里人家买,鸡鸭也在湾里找养鸡鸭的买上几只,谁家干菜晒得还有多,一两个钱一大把。
最划算的是换黄豆,换了好些,发了豆芽是一盘菜,晚上泡开去四婆家磨成豆浆,做成豆腐,这个时候天气照旧冷得很。
做好的豆腐放一夜成了冻豆腐,炖汤或是和粉条子一起煮放点,豆腐全是孔眼,里头灌满了汤汁,滋味别提多好了。
以及还哄伴去了北海子捞鱼,过了冬的鱼肉质更鲜美,只可惜个头不算大,但下油热炸,或是炖汤也算是道鲜味很足的菜。
如此熬过了十来日,造房时二三十人忙活,很快到了上梁的那一日。
上梁在造房里是忽视不得的大事,不像起工架马喝杯酒,烧几个菜请几个匠人吃一桌。
这得在早早选了日子,定好后告诉相熟的亲友过来,还得去买一块大红的布头,到时候得披红。
所以姜青禾早前几天就去叫人了,细细一算她这一年来认识的人也有几个。诸如土长、王盛、毛姨,她还请了枣花婶、毛杏,虽然这两位平日来往不多,但在湾里面平时碰面都得打招呼,也有相互帮忙的时候。
只是她有点遗憾的是,像苗阿婆、巴图尔、都兰几个都没在,不然也是高低要请来热闹下的。
上梁那一日,虎妮和宋大花早早来帮忙,手里提着东西。
宋大花将明显往下坠的篮子放在桌子上,她甩了甩手,笑着说:“上梁是要给礼的,别说你不要,没这个道理。俺家你也晓得,打算今年也起座小院,银钱腾不出手,就拿了三十个六鸡鸭蛋。”
造房期间其他时候吃饭都不用送礼,但上梁和入住新房,是必须得送礼的,要不米面豆油、三十六个麻钱或是三十六个鸡鸭蛋都成。
鸡鸭蛋得染红成红鸡子、红鸭蛋,不染也成,用筷子沾了朱砂戳一个圆点,有个吉利意思就成。
宋大花觉得染红鸡蛋不好,就送了戳红点的鸡鸭蛋。她家也没养鸡鸭,这些是她给人家做活一个一个换来的。
姜青禾没推,这得收,还得记在红纸上。这种人情礼,下回都是要还的。
“她的收了,俺的也要收,”虎妮拿出两吊用草绳串起来的麻钱子,捧在手里放桌上。
“妮嘞,你给多少哇,”宋大花惊诧,这一瞧明显多于三十六个钱数。
“俺娘八十八,俺六十六,凑个吉利数,”虎妮把钱推到姜青禾面前,“俺跟俺娘分开的,虽说俺们一家人,可也得算两份账。”
姜青禾哪能不知道,她们是怕她到处要用钱,才找了个由头借上梁送钱。
不过她也确实缺钱,除了砖头这一大笔钱数出去外,还有泥瓦匠、三德叔等等要付的工钱,以及其他零散要用的祭祀贡品等等。
当然她最近虽然没啥机会赚大钱,但小钱也三五时有进账,之前除夕时有人请她写对联,也不知道在湾里咋说的。
开春路好走后,时常有人拿了红纸或是其他纸请她写点结亲时的吉利话,这种不能白做,一般两个钱,也有大方的给八个钱,多写几张。
甚至居然还有人正儿八经要请她去商量婚事,一般在这男女双方上门相看过后,备礼请媒保亲,到商议成亲日期的阶段。
还有最重要的一步要走,即女方家里会请口舌利落的长辈去争,不仅要争彩礼,争利益,更是争脸面,叫婆家不敢看轻女方随意磋磨。
这件事姜青禾兴趣极大,甚至为她开拓了新的道路,虽然她做了充足功课和准备,由于对方婆家挺敬佩能读书识字的,基本该争的利益都争了,但她也没发挥太多作用。
不过却得到了无比丰厚的报酬,一大包杂七杂八混在一起的糖块糕点,一小方红绸布,以及八百八十八个麻钱。
反正把她给惊呆了,干这种活计比费劲口舌,绞尽脑汁赚的还要多。也可能是因为人家还有个快要出嫁的女儿,下回也想请她去,才给了这么老些。
所以她缺钱,但是又没那么缺。
不过虎妮给了,她也不能推,这笔钱她估摸着等年中四婆六十大岁的时候,可以还回去。
三人又各自忙活灶台上的事,没过多久王盛登了门,他终于将自个儿的胡子给刮了,瞧着年轻了些。
笑呵呵想冲几人招手,一抬起发现两手都沉甸甸的,他提着篮子上前,“没啥好带的,一袋米、一袋面外加一桶豆,给你搁这了嗷,俺去瞧瞧你这屋子起的咋样了。”
说完一溜烟跑走了,压根不管跟他一块来的土长。
这也不是第一次有人叫她这个土长来看上梁,她一般去都拿八十八个钱,太少丢她作为土长的面子。
她将老沉一串递到姜青禾的手上,“收着吧。”
紧接着又说:“过些天湾里要烧窑你知道吧,俺们这也有瓦窑,正巧有其他几户人家也想翻新瓦片。”
“你要是想要瓦的话,可以定一窑,至于钱可以先欠着,到时候从你给湾里记账或者是其他做工账面上退。”
“好啊,”姜青禾巴不得。
宋大花闻言十分感兴趣,“那砖呢,也能从湾里先拿再还不?”
“灰瓦砌一间屋子顶天二两银子,砖不成,起码得交一半银子,”土长也晓得她家的底细,也肯给她出个主意,“你可以去挖土,倒时候攒着,等闲下来时烧窑拿着土去找窑工,这样你付点钱给窑工和湾里就成。”
宋大花一听是个办法啊,又寻了土长一番问询。
等枣花婶和毛杏一起来时,宋大花还说个不停,这下屋里你一言,我一语,十分热闹。
直到后院响起鞭炮声,大伙才不说了,姜青禾跟宋大花搬着一笼蒸好的上梁馍馍去了后院。
一座大而阔的木框架上,横梁那挂了两张红对联,还贴了横批。三德叔站在中间,旁边有根很粗的木头,是樟树,躯干直还香。
他给木头缠了一圈红布。
嘴里念念有词,等他说完后,徐祯和另外几个小伙就在上头拉大梁,拉上去后。
又得放两串鞭炮,然后往梁的方向抛上梁馍馍,其他上梁馍馍分给了来看的娃,这种沾了红点的馍馍吃了,说是能平安长大。
上完梁后,小娃们眼巴巴地看着上面,都等着从梁上抛糖块下来。
徐祯拿了个装满各色糖块的布袋子,松开袋口,从上面缓缓将糖倒下来。
小娃一窝蜂跑上去抢,期间羊蛋一屁股撞开了虎子,二妞子拉着衣裳接,毛杏的娃趴在小草旁边,咯咯直笑。
只有蔓蔓仰着头看天,唔了声,然后大喊:“天上下糖雨啦!”
“傻嘞,”二妞子嫌弃地撇撇嘴,剥开一粒糖塞进蔓蔓嘴里,她说:“还不快抢。”
那天这么几个娃都得到了一衣兜满满当当的糖块,嘴里含着,兜里塞着。
一直在说:“上梁大吉,上梁大吉。”
至于上梁大吉是啥,不知道,他们只知道,糖可真好吃哇。
他们只想,真希望天天有人造新房,天天有上梁。
第49章 住新房【中】
上梁后, 大家热热闹闹吃了顿饭。还得安桁条、椽子,砌墙等等。
看着一座房子从只有大概的框架,到它一点点成型,期间的情绪实在没有办法言说。
所以姜青禾全都记在了纸上, 钉成一本, 封皮写着房子事记。
诸如二月十八日, 她写,原先只有几根孤零零的柱子,风在房子里四处乱窜,今天砌了到顶的土坯墙。
不过徐祯说这是表墙,他怕我听不懂, 还特意换了个词,说是内墙。
单单一层木头不隔热, 先砌个表墙, 到时候再做木头墙, 夏天也不会太热。
又比如二月二十三日, 姜青禾写, 今天是重要的日子,房子封顶盖瓦了!
他们手艺人管封顶叫苫背, 在盖瓦前先铺望板, 再上一层泥浆。没办法, 冬天实在太冷, 抹浆才能保温, 不像南边连板都可以没有,直接上瓦。
徐祯他说苫背他得牢牢盯着, 务必得抹严实再盖瓦。问他为啥,他憋了个词, 说是会尿檐。(他让我把这词划掉,多有意思啊,不划~)
他扭捏地解释,尿檐是建筑学俗话,意思是古建筑是木结构或砖木,苫背没抹瓷实,雨水会漏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