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祯:“?”
两人得出:这娃傻了吧。
姜青禾拉过她,数落道:“就知道疯跑,出了一身的汗,坐在歇会儿,徐祯你看住了,我出去趟。”
一想到见苗阿婆要说的事,姜青禾一路打了好些腹稿,结果见到人时,啥也没用上,直接全盘脱出了。
“害,俺当啥呢,”苗阿婆摆弄着晒干的陈年菊花,“土长那会儿来找俺,俺没应。谁知道你也想做这生意,俺想这不凑巧了,让你去找土长是通声气,还能搭个伙呢。”
“不过土长说的是,这染布买卖你还是别掺手好,就该土长出头大伙才愿意卖她个面子,人心才齐。”
苗阿婆拍拍她的手,“闺女,土长提的这个很好,你要答应。别顾忌着说应承俺了,俺现在去找土长说,要做染坊的大主事。”
“真去?”姜青禾小声问。
苗阿婆被激了下,硬着脖子点头,“现在去。”
下一刻两人就坐在土长的屋里,喝着热茶规划还没影的染坊的出路。
姜青禾在这个环节只有提建议的作用,大头全是苗阿婆在说,人家才是真正管理过大染坊的人。
她捧着茶盏说:“大伙拿线来染坊染色,一盘线一个麻钱。不想给钱又想染的,不接受用粮食、菜蔬来抵,可以用干红花饼、干槐米、姜黄粉、苏木…”
苗阿婆一口气说了好些种染料,还补充道:“靛蓝汁绝对不行,汁的深浅不同,拿来会坏。”
“所以开染坊,要招人。除俺之外,还得找个眼神特利的染匠,能相互盯着,一头独大是万万要不得的。”
“还得要有力气大心又细的人,染线染布力气不大,搅不动。”
苗阿婆想到哪说哪,“还有人怕自家跟旁人的家线混了,记号头别忘了做。像俺们当初染布,从布里穿孔,挂木牌的。”
“染啥色都有名堂的,布头边角钻孔的,蓝要染得深,往里一指则染二蓝,颜色浅些…,四角要是都栓了,那就是做衣裳,染蓝印花的。”
染坊里的门道多着呢,没个领头的,做这门生意都是瞎扯。
三人就染坊的相关事宜,谈论了两三天,终于全都商议好。
四月下旬,位于沟渠旁的染坊悄悄动土。
此时湾里人还不知道,不久的将来,他们将经历一场持续很久的颜色改变风潮。
第63章 土地生色【上】
染坊动土悄无声息, 可起屋的架势却不小,占了半亩地以上。还不包括前院的晒布场,以及后院和旁边足有两亩地的染料种植区。
这么大的动静,足以惊动每天在棉田和自家往返的妇人, 谁叫这地方位置好, 就在去往棉田的大道旁。
除非眼瞎耳聋才瞧不见。
耳背的王大娘瞅着那一溜砖头, 第三遍问,“你说这建的啥?茅房?”
三德叔快扒着她耳朵喊了,“染坊,染坊阿大娘。”
“染啥嘞,恁给支会声阿, ”旁边心急的妇人粗嗓子喊道。
从后头小道上走来的一群妇人也围了上来,其中杏花婶说:“俺去过镇上那染坊, 那色翠蓝翠蓝的, 俺都不敢上手摸。”
“叔, 你晓得啥不, 这染坊要染个啥嘞?”
“俺咋晓得染啥, ”三德叔杵着铁锨,“倒是听了一嘴, 每家要是想染啥, 得掏钱来染。”
这下连王大娘也不耳背了, 揣着篮子就走, 脸子一味多, 嘀嘀咕咕,“一个两个都巴着俺兜里的那几个子, 俺挣死巴活的。”
“拿粮食啥抵成不,”有个嫂子问。
三德叔摇头。
“鸡子呢?俺家的那鸡下可好了。”
三德叔又摇头。
那群妇人哗啦啦站起身来走了, 气不忿嚷道:“就顾要钱!”
“掉钱眼里去了,俺跟你们讲,染啥色,就算这染红翠翠,俺也不染,”大娘叉着腰,往边上呸了口唾沫。
“给上些颜色就大红大绿的染,以后还得了,俺叫大伙都别来。”
在这里要从她们口袋里掏钱,那比七月干旱天下雨还要难点。
三德叔掏出旱烟猛吸了一大口,吐出口烟说:“你瞅瞅这群人的德行,掏钱谁来染。俺是真老糊涂了,不晓得土长咋想的。”
徐祯没做声,转头回去跟姜青禾原原本本转述,她也没有丝毫意外。
“还不知道染的啥样,染啥色,就说要先从她们兜里掏钱,当然不愿意。”
姜青禾半点不着急,慢慢悠悠地说:“懂啥叫水行哩,磨转哩,十二个骆驼驮炭哩。”
自然是不管啥事都有应对的法子,等染坊造好再说。
姜青禾现在对染坊的期待,可以比肩自家造屋的雀跃心情。
为此她上午忙完地里的活,下午去染坊商量大小事宜,夜里在写完每日必完成的蔓蔓日记后,还有余力开始写房子事记。
染坊也算是她房子装修中,不可缺少的一步,她觉得很有必要记录。
这次她没有专门按照日期,而是随心所欲地写,有时候还穿插点涂鸦。
诸如,徐祯的木工房里又嘎吱嘎吱地响,他今天说,梦里都在锯木头。
按他的描述,他在梦里锯完木头就开始拼柜子,那个柜子拼完跟苗阿婆说的储存染料的柜子一样。
又高又大,柜子的抽屉拉开很深,格子二三十个,还用的是白蜡木,防虫又防蛀。
醒了后他以为自己柜子做完了,高高兴兴走到木工房,进门后才懊恼地想起来,连木头都还没砍。
害,白高兴一场。
又比如,徐祯说不想做柜子了,他做完了染料储藏柜,染色布头存放的柜子,大大小小各色柜子。
做到没有白天和黑夜。
我特别心疼他,然后塞给他另外几张图纸。
柜子不想做了,那就换换口味,做桌子吧。
至今也忘不了徐祯的神情,像个蒸饭的木桶,看似在生闷气,其实刷刷往外冒白气。
毕竟这年头,桌子也不好做,更不好做的是染坊的桌子啊。
像捶布桌,要求使劲捶也捶不烂,用来捶线和布匹脱浆。
徐祯说先把他给捶了吧。
染坊一定要有长桌用来刮布刮线,多长呢,计数单位是蔓蔓的话,大概是两个,因为她刚好一米左右。
染坊事记里还写道,晾晒场比染坊先竣工了,可喜可贺。
姜青禾描述,每次走进晒布场的时候,就像行走在森林,只可惜这里的树,没有叶子没有枝杈,全是光杆。
抬头能见到一根根横着的木条,低头能瞧见地上切割出来的光影。
姜青禾是晌午抽空写的,写到这蔓蔓跑进来,现在日头有点晒了,她小脸红扑扑的。
蔓蔓拉着她往外走,她松开手比划,“外面有好高的木头,跟树一样。”
“娘,它会发芽,会开花吗?”蔓蔓走在前面,又转过头问。
姜青禾回她,“会长布和彩线。”
蔓蔓不信,“骗小孩,树上不会长布,也不会长线,只会长花和果子。”
她认识树阿,长满白花的槐树,以后会生果的柿子树,还有生了新芽的枣树,她才不会被骗呢。
“过几天你瞧瞧,能不能长出线和布,走吧,娘带你去染坊里面瞅瞅,”姜青禾在门口换了鞋,牵着蔓蔓往外走。
去往染坊的途中碰见了虎妮和宋大花,两人聊得正起劲,手不停地比划,半天没走出一步。
二妞子和虎子一脸呆滞地蹲在那,小草在拿木头撅草根,蔓蔓兴冲冲跑上去。
“说啥嘞?”姜青禾上去拍了拍两人,宋大花拉了她一把,凑过来说:“你去染坊那看了没,好些人哟,当初嘴巴硬气得很,说啥子也不染的。”
“还说啥,”宋大花清嗓子开始学那些人讲话,“还没见染啥就要钱,这不是活人眼里下蛆,阴沟里哨狼,奸得很。”
虎妮也插了句,“俺都听了不少嘞,湾口那二牛媳妇,说啥牛不喝水往角叉里按哩,就不染。”
“说呗,”姜青禾半点没生气,因为没必要。
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啥说啥。
“你咋都不气,俺都气得恨不得上去撕她们的嘴,”宋大花跺脚。
姜青禾笑,“让她们说去吧,反正到时候染坊招工时,又眼巴巴地来了。”
她说:“来了也不招她们。”
“啥?”
“啊?”
虎妮惊讶,“染坊还要招伙计啊?”
“你咋一点口风都没露过嘞,”宋大花真急了。
“还没定好招几个人,你俩别给我说漏嘴了”,姜青禾压低声音,“要是想做到那天就去试试,能不能招上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她指指上头,“土长拍板的。”
“有多少钱啊?”宋大花面露惊喜。
姜青禾说:“七八个钱一天肯定是有的。”
“哎呦,那可真不错了。”
三个人站在原地愣是没脚没动,只有嘴皮子在动。
二妞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拿树杈子刨着土,“俺娘嘞,啥时候能说完哟。”
蔓蔓玩够了土,拍拍自己的手,插到三人中间喊:“娘,走,走,去染坊,别说了。”
“哎呦,净顾着说话了,把正事给忘了,”宋大花一拍大腿赶紧抬步。
蔓蔓骄傲地冲二妞子抬了抬下巴,二妞子抱拳,实在是厉害。要知道每回碰上人,她娘不说个半个时辰不带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