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禾啃着糖馅很足的锅盔,她含糊不清地说:“以后请我吃肉锅盔。”
“你想得倒挺美,”宋大花捶了她一拳,不过又笑道,“等年底给你烧顿关中老四碗,烧肉、丸子、酥鸡、酥肉咋样?”
“真的?”姜青禾狐疑,平常死抠的人能有这大方劲,说请她吃顿烧肉还成,吃老四碗那日头得从西边出来。
宋大花说:“当然是假的,还老四碗,吃了这老四碗,日子还过不过了。”
就知道她这死德行,姜青禾被怼了句,满意地啃起锅盔,能从宋大花身上占点便宜就占吧。
吃完锅盔后的一整个下午,她们两又进山薅起了草叶子,宋大花装满三个背篓还不满足,甚至又摸索着掏出个毛口袋。
回去时姜青禾看她背后一个篓子,胸前一个,左手拎着一个大口袋,右手还揣着篮,半点不带喘的,走路呼呼带风。
姜青禾简直是目瞪口呆。
到家也来不及剁猪草煮料,徐祯知道她晌午吃了,就给她递了湿布巾,“擦擦,刚有人来喊了,说是让去学堂,等猪屠家说完就分猪崽了。”
姜青禾点头,擦了把脸喝口水往湾里赶去。
路上蔓蔓没劲说话,她趴在徐祯肩头昏昏欲睡,嘴巴又疼,喝完苦丁茶把她给喝蔫巴了。
等到了社学,往常对此总避退三舍的大伙,这会儿全围在院子里,谁叫土长将猪崽全都赶进来了。
“别围在这里东瞧西瞅的了,晓得你们心急,急也没得用,全都给俺进去听猪屠家说说咋养猪,”土长轰他们。
一群叽叽歪歪的,昨儿个没把猪挨家挨户给分了,就是怕猪崽太小,请了猪屠家熬了猪食,看顾一晚上,照旧生龙活虎的挑出来。
要是蔫了吧唧的,先留在猪圈里不发,免得大伙好不容易买一头猪,养到一半就没了,一家子都得用眼泪淹透这片地。
土长背着手叹气,一瞅到那些人进去后还缩着不肯坐,一人挨了她一脚,全都老实找了个木墩子坐下。
姜青禾一进去,虎妮跟宋大花冲她招手,虎妮喊“禾阿,来这儿坐下。”
宋大花说:“蔓蔓咋得了,这么没精气神。”
“害,犯口疮了,”姜青禾无奈,“喝了苦丁茶,也不晓得明天能好点不。”
坐她前头的赵观梅转过头,怀里还坐着个女娃,她温声道:“犯口疮叫娃含点蜜,过不了几天就好了。”
她手托了把妞妞,侧坐过来,人吵声音杂,她只靠近点说:“俺家还有点槐花蜜,你跟俺拿了去给娃吃。”
“俺刚都没想起来,”宋大花也插了句嘴,“生口疮往那抹点蜜是要好得快些。”
“那咋好意思,”姜青禾没法拒绝槐花蜜,但她不能白要,“姐,要不你卖我点。”
“不卖不卖的”赵观梅连连摆手,“生了口疮,别瞅它小,娃也遭罪不是,要不俺先去家里拿了给你。”
“我跟你一道去吧,”姜青禾哪好让她一个人跑一趟。
跟边上徐祯说了声,赵观梅将妞妞转手递给旁边她儿子,两人趁着人还没来齐,从人群里钻了出去。
赵观梅家就在社学旁边,姜青禾来了几次,都没有进去过。
一进小院,才发现院子里有荆条编的木架子,应该种了豆,青绿的藤蔓爬满了架子,旁边还有间小棚,棚下叠的木头很齐整,那些干草和枯柴杆子都装在篓子里。
进了木门,里头还有道帘子,很多圆润的珠子串成了珠帘,一晃就叮叮当当地响。姜青禾瞅了眼,她还没见过。
“姐,这是用啥做的?”姜青禾伸手摸了把珠串,她好奇地问。
赵观梅进了灶房找槐花蜜的罐子,走了几步出来,她笑道:“那是俺去山里找的草珠子,拿了绳给穿在一起的。你要是想穿一个,等晚点它长出来,俺带你去找。”
“那感情好,”姜青禾大大方方应下,这个草珠门帘很别致,风一吹哗啦哗啦响,她想蔓蔓应该很喜欢。
赵观梅拿了个小罐子,用勺子舀槐花蜜进去,她舀的时候。姜青禾瞟了眼这个小小的屋子,黄土地却没有太多灰。
灶台包括碗筷啥的都是干干净净的,一点污垢也没有。
姜青禾不动声色看了几眼赵观梅,人家头发瞧不出毛糙,连衣服都是那种灰黑色,浆洗到泛白。
她接过槐花蜜连声道谢,赵观梅忙说:“你这不外道了,拿了给娃吃吧,哪边生了口疮含哪边,要不了多久就好了。”
“哎,姐你明天在家不,我把罐子还给你,”姜青禾说,她顺道再拿些东西给人家。不管啥蜜都难买得很,更别提槐花蜜是这地最好的蜜了。
赵观梅关上门时点头,“俺都在的,你有空就过来。”
等两人有说有笑进了社学里头,猪屠家和土长已经站在了上头,原本那些说自己进这地怵得慌的人,也老实坐下了,不敢吱声。
两人猫着腰落座时,土长才说:“俺晓得,有些人就不想进这个地,打心眼里不想来学,更不觉得别人能教出个啥名堂来。”
“社学办了多少年,你们也不愿意让娃来学,闹到现在连一个娃都不剩了。那眼下更好,自个儿进来学,还不收你束脩,你们不是老说,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吗?”
土长嗤了声,“那便宜给你占了,别不晓得占。养猪,是一定得学得听的。它跟养羊和养牛不同,不要想着老是喂点草料就能上膘了。”
“今儿个给你们请了猪屠家来说说,耳朵都竖起来,别装塞了驴毛的死样。”
她说完,底下挤挤挨挨坐着的人愣是管住了自己的嘴,听上台的猪屠家说话。
猪屠家个子很高,很壮实的模样,说话声如洪钟,“土长请了俺去瞅猪娃子,俺都不敢相信。俺才从湾里出去多少年,湾里都能养得起百来头猪娃子了。”
他确实没法子想象,他入赘到上口村时,湾里的水稻才刚种下,村里养羊的人家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可到如今,居然能每家每户都能养得上一头猪了,这可不叫人惊掉下巴。
猪屠家又接着往下说:“你们晓得猪肉好吃,可不晓得猪娃子有多难养。”
他瞅着底下众人伸长了脖子细听的模样,也没卖关子,接着往下说:“吃啥是顶要紧的,猪草得打,山里那野菜,尤其是马齿苋它最爱吃,灰条菜也成。”
“别老想着给猪上膘,掺油汪的菜汤给它吃,猪跟俺们娃是一样的,吃了好的就得挑嘴。”
底下有人喊:“猪娃子猪娃子,可不就跟小娃似的。”
众人大笑,领着来的小娃都撅嘴不服,“俺才不是猪。”
猪屠家也大笑,“这猪草不能像喂牛羊那样,打了铡碎就喂。你得放锅里煮熟了,掺点红薯面、谷糠、麦麸子啥的,不管哪个时候,都别给猪吃冷的。顿顿吃冷的,害了病俺也不会医。”
“养猪就是得要干净,猪圈太埋汰,粪也不清,走进去湿乎粘稠的,俺跟你们说,这要是能养到出栏,那都算运好。”
“你得给猪圈撒点干土,哎,那麦子收了,麦秆摊几层更好。猪也怕热天,顶上棚子多盖点草,有能耐的给它浑身浇一遍,猪舒坦能睡,那膘不蹭蹭往上长。”
猪屠家也是感念土长,把养猪的关窍都给说了个遍,他还走不了,这些猪大多三十日龄。等过个十天,到四十日龄的时候,就得请劁猪匠来劁猪了。那时天还算不得太热,天太热那劁猪后趴窝死的就多了。
有个妇人问他,“俺不想劁猪,俺想买头脚猪跟母猪,到时候养到揣小猪崽成不?”
“姨阿,你不想劁也成,俺跟你说,要是母猪在冬天下崽的,你得打防风棚子的,别把猪娃得冻死了。”
“害,俺是没养过猪,可俺经手过那么多羊生崽了,还怕啥。”
“俺也不劁了,留着生小崽子。”
宋大花也不劁,她就指望着养大了猪崽,等母猪揣上娃生小猪崽,这样可省不少钱。
但诸如姜青禾这样的,她是准备养两头公猪,到了时候就给劁了,不劁肉腥臊得很。劁了后的公猪肉口感要柔嫩,出油也多,她没选母猪肉,也是怕了。
她以前受骗买了块老母猪肉过,还是那种留种的母猪肉,当下没发现。回去一闻很腥,特别难嚼令人作呕的那种口感。
可是也由不得她,选猪娃子靠抽签的。
一提到抽签,蔓蔓可算精神了点,她说:“我抽,给我抽。”
“给你抽,”姜青禾牵着她上台。
蔓蔓高高兴兴地上去,伸出手从签筒里取了支木牌,一堆人围上来问,“娃手气好不?”
“多少,多少个?”
“三十六,”姜青禾报了个数,旁边徐婆子拍拍她的肩膀,“这个数挺好的,俺家那不争气的,抽了个四十九,早知道俺自个儿上了。”
“可不是,”有个汉子附和,他说得小声,一脸郁闷,“俺家婆娘抽了六十六。”
一时两人用同情的目光瞧他,湾里一共才七十几户人家,他这都要垫底了。
更惨的来了,黑蛋大喊,“俺咋是七十六阿啊!”
他老娘拧他耳朵,“你走背运不早点说,还不如叫老娘来抽。”
闹得抽了七十五那个稍微高兴点,可也被他娘不知道从哪摸到的扫把,追着打。
又笑又闹过后,到了关院子门放猪娃子的时候了。一头头灰不溜秋的猪崽拱了出来,叫前排扒在板上瞅着的娃吱哇乱叫。
“滚出来了!”
“那头猪好笨哦,它都趴着不动。”
蔓蔓也瞅,她觉得每一只都好丑,扭过头跟小草说:“猪要是跟羊那样,白白的就好了。”
小草也说:“真丑哇。”
可大人不嫌丑啊,尤其宋大花拿了第一根签子的人,在围成的栅栏里,和她男人给大伙表演了啥叫赶猪,一头头猪崽绕着他俩转圈跑
王贵个不中用的,还被两头小猪崽一屁股拱在地上,他整个人趴在了地上,搞得边上一圈围着的人哄然大笑。
虎妮甚至笑得捂住了肚子,实在是太逗了。
轮到姜青禾也没好多少,昨天晚上蔓蔓还应得好好的,说让她来挑猪崽子。
结果徐祯带着她进了围栏里,蔓蔓立马扒在徐祯的腿上,脚都不肯沾地,她大喊,“爹,你抱我。”
徐祯笑着抱起她,她也闭着眼,闭上眼还不够,用两只手紧紧蒙住眼,嘀咕着说自己看不见看不见。
边上有大娘笑着问她,“蔓蔓,你遮住眼做啥,猪都要跑喽。”
她说:“太丑了,小孩子不能看的,会做好吓人梦的。”
逗得边上一圈人捧腹大笑,最后姜青禾还是让猪屠家给她选了两头公的出来。
她挑完时候已经不早了,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可社学照旧热闹得很,大伙全都笑着闹着。
早就领到猪崽的,汉子都不舍得让它下地,径直抱着走,也有妇人拿了筐,和老娘一起抬着,小娃在边上一蹦一跳。
有的小娃拍手唱起了童谣,“腊月八,眼前花;还有二十二天过年家。有猪的把猪杀,没猪的打娃娃。”
蔓蔓这会儿都不乐意哼了,她蹲在路边瞅着车上的几头小猪崽。
姜青禾拉她,她倔脾气上来,说了句,“我属老虎的,不跟猪一起坐。”
她小,可她也好面子呀,她嘴巴硬,就不说自己害怕。
闹得大伙都哭笑不得,可也依着她。最后虎妮赶猪,徐祯背着她往家里走。
第73章 黄米凉糕
蔓蔓不喜欢猪崽, 可熬猪食的时候,她看得起劲,不肯早早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