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不和陛下争啊,我是来辅佐陛下的。我武艺高强,做一小校难道都不行?白邵晨都打不过我,他都能领兵!我也有领兵打仗的经验,绝不会拖陛下的后腿。”
“军中自古没有没有女子随军出征的。”
“陛下又骗我,那日宫中演戏,戏台上不就唱了一出佘家军,她们不止女人怪帅,还全家出动呢。”
皇帝哭笑不得,真是个傻丫头,她到底看没看懂。戏台上的佘家军,原形乃是西北的折家,两百年前,中原与草原战乱不休,君主昏庸,中原势弱,即便如此,汉人也死战不退。折家男丁死绝了,女眷接过帅旗,继续征战。这是给草原人的一出下马威,说明汉家的威武不屈,结果正主只看到了女人能挂帅。
“那是特例。”皇帝无奈解释。
“我也是特例。”珊瑚珠不服,她觉得自己够资格成为特例。
“乖了,好好待在后宫,等朕凯旋。你想要什么,朕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皇帝自觉从来没有对妃子这么温柔耐心过,当然,以往也没有妃子敢和她耍小性子。
“我就要随军北伐!我要做先锋!”
“放肆!朕看你是不懂规矩,越发无礼了!”皇帝讲不通道理,就发动了传统技能——不讲道理。
谁知,珊瑚珠也是有传统技能的。只见她瞬间泪盈双眼,哭道:“你吼我?从小就没人这么吼我!阿爸、阿哥只会宠着我,我要什么都答应的!你也答应过我,要好好待我,不让我受委屈的,结果才一个月,你就吼我?你还答应过不会把我关在后宫,当着我哥哥的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答应的,你出尔反尔!哼!你不讲道理!”
珊瑚珠一跺脚,哭着跑出了乾清宫。
麻了!满宫的人都麻了,这,这,这是唱哪一出啊?
皇帝也愣了,与大内总管面面相觑,疑惑道:“朕不讲道理?朕怎么想不明白呢?”
总管微微躬身,笑道:“陛下都不明白,老奴更不明白了?”总管倒是听说过,被家里宠坏的女儿,嫁到夫家,也是要耍一耍小脾气的。只是在东宫、在后宫,从未见到过罢了。从这一个月的相处来看,惠妃也不傻啊?这是鲁莽还是另有算计?陛下吃不吃这一套呢?
别说什么夫为妻纲、男尊女卑之类的屁话,以总管自己的理解,天下男人怕老婆、宠小妾的不知凡几,只是陛下以往可不是这样的人。若是惠妃有心算计,陛下却不接招,这位惠妃娘娘,要怎么破这一局呢?
“朕是宠坏了她!”皇帝一挥袖子,继续批阅奏折,惠妃虽是草原归顺的标志之一,可这件事,即便顺义侯当面理论,说起来也是自己占理。
总管好奇得等着,不知惠妃要耍什么争风吃醋的手段,结果只过了两刻钟,谜底就揭晓了:皇后宫中派人来请。
皇后的大宫女跪在地上,一五一十禀告:“惠妃娘娘哭着跑到娘娘宫中,跪求娘娘做主。说……说……说陛下说话不算话,是个……是个负心人,求娘娘做主!”
傻了!
回话的大宫女额头紧紧贴着地砖,只当自己是个木头;见多识广的大内总管也微张着嘴巴,一脸呆滞,嗨,到他这个地位,能有这样的表情,已经是失态啦。反应最大的还是皇帝,微愣的功夫,朱笔掉在奏折上,染红了一片。
大总管连忙上前,拿柔软宣纸点涂擦拭,庆幸道:“陛下,这是请安折子。”意思是没有大碍。
皇帝现在哪儿还有心情管什么折子,哭笑不得的重复道:“她哭求皇后做主?”
“是。”大宫女的声音闷闷得传来。
皇帝好奇心大起,他还是头一回听说,宫妃在他这儿受了训斥,不想方设法讨好他、静思己过,反而去找皇后做主的。
多新鲜啊,小妾不讨好夫主,反而去讨好主母?
少就稀奇,稀奇就令人想探究,皇帝一推折子,笑道:“走,去坤宁宫。”
坤宁宫中,皇后笑得无奈,别说皇帝头一回见,安慰在皇帝那受委屈的妃妾,她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啊。以往宫妃若受了训诫,自己就觉得无颜见人,必要告病一段日子不来请安。她总是好脾气允准,不和她们计较。还要帮着皇帝敲打几局,让她们知道眉眼高低。
惠妃不走寻常路,在皇后宫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可不是那种梨花带雨的撒娇,哭得鼻涕都出来了。
真心实意的在哭。
皇后揉揉额头,她这么安慰过的,只有几个女儿啊。当日说她和永安一个年纪,真是一语成谶。
听宫女禀告,皇帝起驾朝这边来了,皇后笑道;“快去梳洗、梳洗,拿鸡蛋在眼睛上滚一滚,瞧瞧,都哭肿了,让陛下见了,岂不怪罪。”
珊瑚珠难以置信:“他还敢怪我?明明是他不讲信用!”
皇后觉得她是在调和女儿和驸马,哭笑不得哄道:“是,是,他不讲信用。瞧你,脸都花了,这可不漂亮了。”
珊瑚珠紧张得摸摸自己的脸,感觉脸皮一阵紧绷,着急道:“我去洗脸。”
珊瑚珠刚转到后殿,皇帝就大踏步进来,左右望望,笑道;“不是说惠妃在你宫中哭诉,人呢?”
皇后起身行礼,被皇帝一把扶住,又从宫人手中接过茶盏递给皇帝,嗔怪道:“陛下还要追到我宫里来欺负人啊?”
皇帝挑眉,“皇后这是被她收买啦?小丫头真是恶人先告状!”
皇后忍俊不禁,“陛下是没瞧见,惠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陛下说话不算数,不疼她了,她从小到大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要我给她做主呢!”
皇帝莞尔,“你打算怎么给她做主?”
“当然是问清楚她求什么啦?不过我瞧惠妃这理直气壮的模样,肯定是陛下没理,我是站在她这边的。”
“你们倒是姐妹和睦,把朕撇在一边。”这种不合常理的事情,又恰恰踩到皇帝后妃和睦的心坎上,真是——真是叫人舒坦。如同婆婆不帮着儿子反而向着儿媳,这种反差,总是让人忍不住探究。
“你都不知道她求的什么!”皇帝气道:“她请旨要做北伐先锋,你听听这像话吗?”
皇后想了想,回答道:“未尝不可。”
皇帝瞪大了眼睛,伸手摸摸皇后的头:“真让惠妃灌迷魂汤啦?”
皇后没好气地拉下皇帝的手,摆事实讲道理:“自从陛下决议北伐,妾常忧心忡忡。陛下如今也快是知天命的人啦,再上战场,着实辛苦。可妾又知这是陛下心心念念的国之大计,不敢阻拦。如今可好,惠妃出自草原,熟谙地形、气候、风土、人情,定能照顾好陛下。至于先锋之言,陛下带她去了,酌情任用便是。”
“且听闻,草原人,无论男女,人人都能弯弓射箭,个个上马便是骑兵。若能有这样一位知己知彼的小校在侧,陛下可能从中得一二启发,训练我大夏骑兵也好啊。更妙的是她是女子,总要细心些,有她照顾陛下,妾也安心。”皇后拍拍丈夫的手:“宫中不缺她一个妃妾,陛下身边却缺一个能例外照应的人啊。”
听到皇后改了自称,皇帝就知道她实在认真谏言,皇帝挑眉:“皇后就这么信这小丫头?”
“惠妃可是能和陛下打平手的啊。”皇后直言。
皇帝拒不承认:“胡言~明明是朕手下留情。”
皇后笑而不语,那日比武,有眼睛的都能看见,皇帝并没有真的赢过惠妃。惠妃倒退那几步,不过是中场停顿,可朝臣们多聪明啊,不在皇帝占上风的时候赶紧把结果定死,难道真让一个黄毛丫头赢皇帝吗?
惠妃也是机灵,知道自己能伤臣子,能赢皇子,却不能赢皇帝,顺着台阶就下来了。皇后最喜欢的,是顺义侯世子说送妹妹入宫的时候,人人都察言观色看皇帝的脸色,只有惠妃在观察自己。这就是尊重。
皇后自己一人就为皇帝诞下四儿三女,别说一个惠妃,就是满宫人加起来,也不能动摇皇后的地位。只是皇后对宫妃不分场合的吃醋,也是头疼的。此处点名德妃。德妃乃是忠武王之妹,老忠武王陪着太祖打天下,功勋卓著,现任忠武王从东宫时就为陛下保驾护航,立下无数战功。所以,德妃才能入东宫就是良娣。
可是,德妃这个人啊,当真一言难尽。这样的家世、这样的资历,如今还只是德妃,可见她的为人处世有多糟糕。这些年,她没有诞育子嗣,就拢了自己宫里一个宫女,生下了老五。宫女怀孕的时候,那草木皆兵的阵仗,生怕自己害了皇子。等孩子生下来,又不理会生母,只把老五捏在手里。
蠢得皇后不知如何评价,皇子皇女皆由她所出,难道是她有意控制吗?能控制的,只有陛下。陛下给德妃一个孩子,她却不知进退。皇后只能给老五的生母封了美人,让她名正言顺住在德妃宫里。
因为她的不合时宜,皇帝都没有按照之前的计划,把孩子记在德妃名下。听闻前朝,忠武王因此向陛下请罪几次,直言自己没有教好妹妹。
和德妃比起来,惠妃就让人愉悦了。不管心里怎么样,为人处世,让人如沐春风、不设防备。
第82章 和亲中原的公主13
此次北伐,皇帝为主帅,昌国公为左路军元帅,二皇子作为女婿,跟着老岳丈去战场历练。辅国公为右路军元帅,兀良哈部大军就在辅国公麾下。还有一部精锐部队,由向导和最勇猛的壮士组成,作为先锋营,直接归属皇帝统辖。
是的,在此次出征中,并没有珊瑚珠的姓名。
珊瑚珠没有被委任官职品级,只是在中军帅帐照顾皇帝。
珊瑚珠也不气馁,都上了战场,还怕没机会吗?
北伐大军五月出征,到了草原已经七月。草原路途难辨,对北伐军而言,最大的困难是找到正确路。君不闻“李广难封”,识途真的是茫茫草原上最重要的技能。
“谁能找到达延汗的踪迹?”皇帝端坐主位,问诸位将军。
与达延汗部的交战初期顺利,但他们一触即走,再也找不到踪迹。皇帝已经前后派出了十一路斥候,三次先锋军,都没有找到达延汗主力部队的踪影。
帅帐中一片沉默,在座诸人谁不是战功赫赫,可是中原的攻城略地和草原的战争,很不一样。达延汗终究是这片土地的主人,现在天气越来越冷,早上起床,士兵都不敢握枪杆,听闻再过一月,手握在枪杆上,打完仗之后,手和枪杆直接黏在一起,放下兵器连带扯下皮肉来。
各种方案都试过了,就是找不到。
草原人也很狡猾的,打不过就跑。达延汗和皇帝的北伐军接战几次,发现不能力敌,立刻拆了王庭,带领部族迁移。茫茫草原,即便有兀良哈部的帮助,北伐军也很难找到王庭踪迹。
珊瑚珠此时穿着轻甲,站在皇帝右边,双眼亮晶晶的看着皇帝。皇帝沉吟良久,才问,“孛儿只斤氏,你有话说?”
帖木儿条件反射想要答话,抬头才发现皇帝看的不是他,而是他妹妹。
“陛下,我能找到达延汗。请陛下给我一千人,让我做先锋,为陛下开路。”珊瑚珠出列抱拳请战。
皇帝问:“你做你哥哥的副手,一同出发,如何?”
珊瑚珠摇头,“一条蛇只能有一个头,若是有两个人做主,总是要商议探讨,战机转瞬即逝。有时,我也不能讲明白道理,只是感觉,觉得他就在那里,我的感觉,从为错过。”
皇帝也是上过战场的,知道有人天生就为战场而生,有时这样的直觉,甚至比刻苦训练出的战法都有用。可是……皇帝还是拿不定主意。
二皇子看皇帝有答应的意思,忍不住出列道;“陛下,征战大事,不可儿戏。”
皇帝正在想,要让珊瑚珠出战吗?她从一开始就闹着要上战场,肯定对自己颇有信心。既然如此:“朕给你一千人,都是你的族人,若是找到达延汗的踪迹,速速回来禀告。”
“是。”珊瑚珠利落应下。
终于等到机会,珊瑚珠出营清点人马,第二天天不亮,就离开了帅帐。
她对路途有天然的直觉,能通过天上的星辰和外人看来一样的草场,辨别路途。
珊瑚珠沿着河床走,草原上的河大多都是季节性河流,此时已经没有河水,疯长了一夏天的绿草枯萎,甚至能把夏季几丈宽的河流完全掩盖。若是在这里跑马,很容易被枯草遮挡视线,一脚踏空,跌进河床。
但珊瑚珠不会,她沿着河床慢慢往草原深处走,走了十天,终于在一处小海子,发现了埋在底下岸边的兽骨。这是有人经过的痕迹!
越往下走,军队行进的痕迹越重,珊瑚珠派斥候回去禀告,自己带着队伍继续追踪,一路上留下记号。
旷野上,明月高悬,朔风呜咽,珊瑚珠带人埋伏在草丛里。不远处有篝火温暖的气息在跳动,离得太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在篝火旁的王旗是做不得假的。
珊瑚珠静静等待着,突然,月光下有星星点点的白色飘落,珊瑚珠伸手一接,下雪了啊。
篝火旁也鼓噪起来,人们纷纷喊着下雪了,安全了,可以多留几天了。草原下雪,进一步掩盖行路痕迹,没有草原生活经验的汉人,更找不到他们了。
珊瑚珠哈口气,用力搓搓自己露在外面的手指,把帽子上垂下来的护耳系得更紧些,再把自己的袍子裹得更紧些。他们离敌人太近,不能生火,不能吃热食,这个天气,吃冷食,可真不是人干的事情啊。
珊瑚珠就这样埋伏在雪原里,期待着大军能早日到达。
也许是珊瑚珠运气不好,也许是长生天庇佑达延汗部,几天之后,大雪初霁,达延汗部的人开始拆除帐篷、收拾行礼、装好牛车,准备迁徙了。
而应该赶上来的大军还影子都没有。
怎么办?打还是不打?若是不打,这些人走远了,可不一定能再次找到踪迹。若是打,自己一千人,对面望过去帐篷乌压压一片,少说一万人。人数过千、无际无边。一千对一万,这是名将都不敢轻易动手的局面,更何况初出茅庐的珊瑚珠。
对面,骑兵在前面开道,载满财产的马车和贵人们被保护在中间,后面是奴隶们赶着牛马和羊群。
正是此时。
战机已至。
走在队伍最后面的牲口群,突然躁动起来,有一匹马的尾巴被点燃了,冲着中间的大部队冲过去。无数匹牛马羊被点燃,在“哟吼吼……”的吆喝声中,在甩鞭的破空声中,被石子和吆喝声驱赶,冲着中间而去。
燃烧的牲畜群顿时冲散了中间的大部队,前方骑兵发现后,立刻掉转马头,前来支援。
大雪,枯草,不知道哪一步能踏实,哪一步是坑洞,这样的雪地是不能跑马的,骑兵也只能按照踏出的道路回来。
珊瑚珠让人把烧死、砍杀的牲畜堆起来,垒成障碍物,躲在后面射箭,绝不上前近战。
突然被袭击有一段时间的慌乱,一部分骑兵护着中间的贵人先撤走,剩下的人驱赶着牲畜和奴隶作为先锋,反方向朝着珊瑚珠的这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