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气机发动,肠鸣作响,辛大娘子的病就已经没了悬念。
无须用到最后一招,不必费心去跟辛家人交涉手术相关事宜,实在是件令人舒心的事情。
这位辛大娘子未来是要做皇后的,肚子上若是多了道刀疤,那还有没有资格坐到那个位子上,又或者说即便坐上去了,还能否再坐得稳,都是个未知数。
好在她似乎当真是个有福之人,当真如洛千淮的推算,在半盏茶之后开始通气排便。虽然味道有些难以形容,但却是医者此刻最乐于看到的,说明梗阻的肠道已然打通,从此天地交泰,万事大吉。
北阙霍府之内。张显秋得了外孙女无恙的消息,连连拍着胸脯道:“玄真道长说得没错,韵儿果然天生福泽,这不便真的转危为安了?快,准备一千……不,两千饼金的香火钱,随我去栖云观面见道长,亲自致谢!”
跟在她身边的孟嬷嬷,正是方才跟着她一起去过辛府的,这会儿便凝了眉,提醒张显秋道:“夫人,那治好阿韵娘子的人,还就是霁安堂的景大娘子……”
张显秋听到这个名字,就想起了之前在辛府的遭遇,心里瞬间升起一股烦恶感:“莫要跟我提她。好好的心情,都被这等低贱的东西给破坏了。能够转危为安,是韵儿自己的福气,换了谁来治都是一样的,倒是平白让她捡了个便宜去!”
孟嬷嬷侍候她多年,见状便心知肚明,自家夫人对那景大娘子的观感,怕是永远都不可能扭转过来了。只是她跟那景大娘子也没有半点交情,自然不会开口再劝,只是低声问道:
“那……夫人方才回府后让婢子做的那些个安排,还要不要再继续?又或者说,往后稍稍延一延……”
张显秋就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自然是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早点将她送下去,也好让瑜儿在下面过得舒心些!至于时间,也不必更改,若是不能在婚前就将人处置了,以后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少变故来!”
“左右这段时间,谁都以为我跟琇儿应该对她景大娘子感恩戴德,便是她出了什么意外,也没人会怀疑到我头上——对了,你即刻准备些礼物,就以霍家的名义,高调送到霁安堂,以免落人口实!”
“还是夫人想得周到。”孟嬷嬷低头应了,转身退出了房间,屋内只剩下张显秋一人。
“瑜儿,是你吗?”她走近墙上挂着的霍瑜的画像,仰头轻声问道:“是你借着景大娘子的手,治好了自己的外甥女对不对?阿母知道,你是个好弟弟,断不会眼看着自己的阿姊失去爱女,悲痛欲绝——可你怎么就不替阿母想一想,你走之后,却让阿母怎么活啊!”
她以帕子掩住口,低低地呜咽哭泣了好一会儿,方才抹干了泪,继续说道:“你放心,阿母已经安排好了,很快便会将你喜欢的那个景大娘子,送下去陪你……”
霍炫将要推门的手,就那么停在了半空之中。
他转过身子,目光向左右扫过,两名亲随都面无表情地低下了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而先前守在门前的几个嬷嬷跟女使,早就无声地跪在了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良久,霍炫方才迈开大步,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去查。”待出了正院,他才强压着胸中的怒气开了口。
身后无人之处,忽然凭空有人应了声“是”,然后便没了动静。无论是霍炫还是他身后紧跟着的亲随,对此都没有露出任何异色。
第四百九十一章 小皇帝可真体贴
未央宫箭亭。
“嗖!”一箭射出,离正中的大红靶心,尚有两指的距离。
另外还有两只箭,松松垮垮地挂在靶子的边儿上,摇摇欲坠。
焦作的一张老脸笑得堆成了花:“陛下刚学射术不足一月,便能拉开半石的弓,五支箭里有三支中靶,已算是天纵奇才了,若是假以时日,必能与先帝一般,开疆拓土,成为我大豫一代英主!”
虞炟心底原本生出的些许失落,都让他这顿马屁给拍没了。
他将弓扔给了身后的一名小宦,板着脸说道:“焦令监面谀君上,不知该当何罪啊?”焦作就装模作样地要往下跪:“老奴任凭陛下处置!”
虞炟接过随侍宫女奉上的绸帕,随意抹了一把脸,唇角勾出了笑意:“得了得了。你接着给朕说说,辛大娘子怎么忽然就大好了?”
“依老奴的愚见,自然是陛下您洪福齐天,贵人得了您真龙之气的庇佑,所以才能逢凶化吉”
虞炟没好气地将手中的帕子,扔到了焦作的头顶之上:“朕并非昏君,别整这一套。说实话,是薛温冒险救人,还侥幸成功了?”
焦作敛去了笑容,并没有去理会还挂在沙冠上的绸巾,正色道:“辛相请了西京跟五陵数十位名医共同会诊,先前您指给襄侯的那位景大娘子也在其中。最终是薛医令亲手煎的药,具体内情如何,老奴光急着给陛下您报喜,还未来得及细问,这便让他们查实了回报”
“不必了。”虞炟心里已经有了猜测,转身向承明殿的方向而行,脚步相当轻快:“先帝当年便对薛医令青眼有加,赞他治起病来从不惜身,敢下重剂救急症,让朕好好护着——现在看来,确是不错。”
焦作在后面一溜小跑地跟着,笑眯眯地说道:“圣明无过先帝,睿智无过陛下。薛医令确是胆识过人,没有辜负先帝与陛下两代圣恩”
压了半日的心事忽然迎刃而解,虞坦心情惬意之下,也就难得的大方起来:“做得好,就要赏。焦令监,你稍后亲自去内库,寻几件好东西赏给薛温对了,你方才提到了景大娘子,朕记得,虞楚与她的婚期将至了吧?既然如此,也代朕挑几件贺礼,一并赏下去。”
焦作应了下来,却没有立即去办,而是犹豫着问道:“陛下,对薛医令的赏赐素有常例,但是对襄侯跟景大娘子,老奴却有些拿不准,还得靠陛下来拿主意。”
虞炟并没有因为他的多嘴询问,而生出什么不满。
近日在朝堂上,他多次想要询问有关政务的种种细节,都被霍炫跟上官锦接二连三地拦了下来。说起来二人虽然各不对付,但在对待少帝本人的态度上却是极为一致,都不想让他尽早接触朝政,所以虞炟一直气恼不已,见焦作这般事无巨细地请教自己,反倒觉得相当熨贴。
“朕对虞楚还有别的期待。”他斟酌着说道:“待他完婚之后,便要试着用上一用。所以这赏赐,虽然不好过于奢靡,但也不可太过简薄,以免那些闲杂人等,误会了朕的意思,影响了他日后办差。”
“陛下想得周全,老奴若是那虞楚呀,必会感激涕零,铭感五内。”焦作说道。
“希望他当真能体会朕的一番苦心,能够实心办事吧。”虞炟负手说道:“如此,你可有主意了?”
“老臣记得,少府现有皇家苑囿一百三十二座,其中不少乃是抄没罪人家产所得,近年来因为管理不善,不少都已经入不敷出,不若从中捡一座地角偏远的小苑囿赐下去,一来显示天恩浩荡,二来若那虞楚当真有本事,也可以从中得到一份钱粮。”
虞炟闻言,也想起了前些时日,少府令方涵确实跟他提过此事,还建议他将某些已经荒芜废弃的产业直接发卖出去,以免影响总体收益。
“不错。”他满意地颔首道:“只是倒也不必太过小气,以免有些不识大体的,在背后诟病于朕。唔,就将那座青鹿苑赐下去吧,朕记得是从永安不,韩庶人那儿查抄上来的,眼下虽说是荒废了,但若是好生打理打理,也还是能看得过去的。”
“老奴明白,老奴这就去办。”焦作躬身应了,正要离开,又被虞炟唤住了。
“婚事是朕赐的,就将那青鹿苑落在景大娘子的名下,算是朕给她的添妆。”他眯着眼睛说道。
焦作微微一怔,立时便反应了过来:“陛下对景大娘子可谓是仁至义尽,不仅赐婚贵婿,还赏下了这般大手笔的嫁妆,她必会时刻感念陛下的恩德,愿为陛下效死。”
“嗯。”虞炟负着手,抬头望着远处次第点亮的宫灯:“她最好是当真这般知恩才好。”
“陛下放心,老奴自会派人好生提点于她。”焦作说道。
洛千淮是在享用飱食的时候,听说天使忽至,要给她颁布赏赐。
来人还是相熟的邵内官,也就是先前在思美人的昭阳舍的那一位。
一开始她以为,是少帝听说她救了辛大娘子,特意派人来表达谢意,但听对方骈五骊六地读完了圣旨,这才将将弄明白,合着皇帝压根儿都没提那件事儿,只说这婚是他赐的,因着担心自己家境平平,所以便送了座皇庄来给自己充脸面。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毕竟辛大娘子是小皇帝自己选的,再隔几个月就要大婚了,自然不想让她生过恶疾之事,公之于众。
所以这个庄子,应该也就是一种变相的奖励,外加封口费吧?
京畿一带寸土寸金,就是有钱也未必能买得到地,洛千淮还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才得了骊山脚下的小田庄。
虽然墨公子态度极好,将自己名下的很多田庄别院都交了出来,但那些田庄大多都分布在不同的郡县,其中不乏偏远边城,根本就是鞭长莫及——在这咸阳原上的,还真就一个都没有。
洛千淮本来还在发愁,这一季的占城稻已经完成了插秧,再过不到两个月便可成熟收割,届时便有足够的稻种用于扩大种植,正寻思着如何低调地再买块大点儿的土地呢,新庄子就自动送上门儿了。
这位小皇帝,还是真个细心体贴的人儿。
第四百九十二章 这份交代还满意吗
洛千淮笑吟吟地接了圣旨,星璇则取了数颗麟趾金,送到了跟在邵内官身后的两个小宦的手上,又将二人领到外面去吃茶。
见再没旁人了,邵内官也不等洛千淮主动问,便将那青鹿苑的情况,说了个明明白白。
青鹿苑在石羽山东面,占地约有百顷,跟其他动辄万顷的皇家苑囿根本无法相比,但土地却实的实的都是上等良田,其中的设施也都相当周全。
房舍亭台先不必说,永安翁主当年专门开凿了一条水渠,从渭河引水入内,修了一个不小的荷塘,又专门砌了假山,植了奇花异草,养了百余头梅花鹿,夏季常来此处消暑,赏荷观鹿。
只是自收归少府之后,一直疏于打理,如今塘枯草茂,怕是难复当时盛景。
洛千淮自从听说这庄子占地足有百顷之时,心情便已经灿烂无比。大豫的一顷地相当于五十亩地,一百顷便是五千亩,比她先前那个小田庄足足扩了五十倍,完全不用再愁推广种植占城稻的问题。
一百顷的上好良田,已经挖好了水渠以及蓄水池(荷花塘),若是不种水稻,简直是天理难容。
至于令邵内官深表遗憾的枯败了的珍稀花草,还有那些“离奇”失踪了的梅花鹿,倒是并不在洛千淮的考虑范围之内。
“多谢邵内官相告。”她敛衽行礼相谢,没想到那邵内官却吓了一跳,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
“主母在上,请受天二十一一拜!”邵内官就势伏地拜了三拜。
洛千淮其实早在初次见面时,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她最近也见过了不少墨公子下属,知道他们的秉性大多如此,所以也并不再劝,等他自个儿行完礼了,方才叫他起来,说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小心隔墙有耳。”
“主母放心。”邵内官一板一眼地说道:“属下省得的,必不会误了主上的事。”
“对了,还有一事。”他提醒道:“历来皇家赐苑囿,都是连着里面的管事杂役一起赏下。青鹿苑早先跟着韩庶人的那些人,大半都没通过筛查现在的管事是少府拨下来的,并非是我们的人,还请主母多费点心思。”
“我知道了。”洛千淮点头应下,将人送了出去。
管理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对此深有体会。先前只是那么小的一个田庄,庄户还都是签了死契的,遇到官府构陷都会有人倒戈,更何况是这么大的一个皇庄。
但不管怎么说,对土地的渴求是默默流淌在国人血脉之中的,饶是洛千淮并不将这些身外之物太放在眼中,也依然感到相当愉悦。
她抛开那些有关人事的纷杂念头,如往常一样,在饭后考察了三个徒弟的功课,又因着辛大娘子的病,专门将关格之症拿出来精讲了一回,听得谭非三人眼睛冒光,直到星璇反复催促,方才各自回屋休息。
洛千淮却仍然没有什么睡意。她照例写了一会儿书,忽然就想起了白日里遗忘了的事。
“那楼家的小娘子,后面可是一切安好?”她开口问道。
“便是大娘子不问,婢子原也是要提的,只是见天色晚了,才想着明日再说。”星璇道:
“先前您路遇梁五郎跟茜儿之时,卫营主带着婢子就远远地辍在后面,所以也大概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
“那梁五郎本是楼家二房刚扶正的新夫人的娘家侄子,其父就是个南军都侯。他自己身上什么职份都没有,但心思却并不小,总想着借着自家姑母的面子,谋个贵女下嫁,这不一来二去,便盯上了楼家的长房嫡女,还把她的贴身女使都收服了。”
“您中间离开那段时间,婢子便一直跟在楼小娘子身边,顺便盯着茜儿要如何行事。果然还未到北苑,那茜儿便想要作怪,寻了个借口要将楼小娘子带走,被我拦下又带到楼夫人面前对质,直接戳穿了她的谎话。楼夫人并没有声张,只派人将茜子押送了回去。”
“怪不得,后来在水榭宴饮之时,并没有再见到那个茜儿。”洛千淮回忆着,又问道:“当时听那梁五郎的意思,他应该是还有后手。”
“大娘子放心。”星璇笑道:“楼大人是公子的朋友,梁五郎敢去图谋他的嫡女,便是您没有过问,卫营主也必是要彻查的。以梁五郎的身份,原没有资格参加这赏花宴,但他跟辛家三爷臭味相投,所以也沾光带故蹭了进来,至于其他安排,也都有辛三爷出的一份力。”“他们原本打算,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女使在楼小娘子身上洒上汤水,然后借引她更衣的机会,将人带到湖边推到水里,早就候在那里的梁五郎,便可会第一时间跳水相救,那边茜儿再哭喊着将众人都引过来,事情就算成了。”
“尽爱使些鬼蜮伎俩。”洛千淮沉了脸道:“人言可畏,经了这么一事,楼小娘子就是不想嫁给梁五郎,也未必能在西京寻到良婿了。”
“谁说不是呢?”星璇说道:“只是在茜儿被送走之后,楼夫人一直紧紧地守着楼小娘子,再没给他们做手脚的机会,所以这计谋,自然就无疾而终了。”
洛千淮想到辛三爷那张酒色过度的脸,冷哼一声:“这位辛三爷可真够仗义的,为了这种狐朋狗友,竟不惜开罪大农令。”
星璇也感慨道:“辛相为人向来谨慎,从不肯轻易得罪人,若真是在他府上出了这种事,怕是与楼大人之间,必会生出罅隙。”
“所以这件事,辛大人已经知道了吗?”洛千淮抬眼看了看星璇。
“卫营主说,是公子亲自给辛大人提的醒。”星璇说道:“辛大人对这个三弟宠溺过度,才纵着他这般胆大包天,连大娘子您都敢算计——若是这次辛大人给的交代没令公子满意,他不介意亲自出手。”
辛府的交代来得快极了。第二天一大早,洛千淮便得知辛三爷昨夜出城办事,不慎摔下马背双腿俱折,痛不欲生。
与这消息一道来的,还有楼夫人崔莹娘派人送来的亲笔信,以及一份用于添妆的厚礼。
第四百九十三章 下金蛋的鸡
崔家嫡女、大农令夫人出手,就是不一般。
镶了祖母绿宝石的赤金头面一整套,白玉如意两柄,上好的羊脂白玉镯子一对,妆花缎十匹,黄金百饼,以及位于西京南市的店铺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