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戟听着已是怒极,握着刀柄的手上青筋暴露,刀刃无意识地下压,眼看就要划破那男子颈侧的血管,提高声音道:“不要再拖延时间!我数三个数,若不让路,我便先杀了你!”
“哎哎哎!”那矮胖子连连摆手:“在下方才说的,只是最糟的一种可能,这不是还在商量着吗?”
卫戟却不再理会他,只沉声喝道:“一!”
他一边说,另一只手也似长了眼睛似的,紧紧地攥住了矮胖子的右腕,将他悄悄从腰间摸出,向后刺来的匕首轻松夺过,抵到了对方的腰间,微微向前一抵,那矮胖子立时便大声呼喝起来:“退,都给我后退,放侯夫人离开!”
洛千淮身后的人群沉默着分开,让出了一条通道,正是来时的那条甬道。
卫戟一边推着那矮胖子向前,一边对洛千淮说道:“夫人快走!”
“我们一起。”洛千淮一边后退,一边看着卫戟的身后,那些青衣人正在蠢蠢欲动,在她的目光扫视之下,只能息了心思。
洛千淮与卫戟互为照应,彼此看着对方的背后,缓缓走出了矿洞之外。
雨下得愈发大了,一走出去,浑身都被浇得透透的,又冷又湿,视野更是差得不行。
那矮胖男子忍不住道:“人也都送出来了,可以把我放了吧?”
“闭嘴!”卫戟将匕首再向前探了一探,那矮胖子痛呼一声,老实地住了口。
“夫人,您只管先走。”卫戟抿着唇:“属下稍后就来。”
矿洞之中,那些青衣人已经迅速地涌了出来,手执长刀,无声地围在了他与那矮胖子的身周。
洛千淮这会儿手脚乏力得紧,就是真的扔下卫戟,也根本逃不远。
更何况,她也隐约地看见,身后密林之中的那条深幽的通道之中,似有人影憧憧,只怕自己刚一过去,立时便会落入人手。
而在她身前,卫戟的脸色已是越来越苍白,大量失血加上大雨浇濯,加速了他的失温,眼见已是撑不住了。
洛千淮没有选择,只能放手一搏。
她抬手拢过被雨水浇乱的头发,提声说道:“我跟夫君与兴平王井水不犯河水,大人又何必一意走到黑,逼得大家反目成仇呢?”
那矮胖子本来一直在做着各种小动作,连带着手下人打着眼色,眼看脱离困境有望,让两个来犯者死无葬身之地,就听到了这番话。
“夫人说的什么,在下听不懂。”他冷笑一声,并不肯承认。
“否认也无用。”洛千淮说道:“大人在此开矿多年,一车车未经冶炼的赤铁矿运将出去,数量庞大并非易事,但京中始终未得到一点风声,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那矿石所到之地,与此地距离极近,不需通过任何关卡。”
“而若我没有看错,此林之外数里便连通渭水支流,顺流而下,至兴平不过一个时辰,且此段航线船只稀少,并无旁的关卡——若非是流入兴王封地,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可能。”
这般猜测,是在洛千淮调出了大域山川地理图,又以自身为中心,将附近放大了数倍,大致推断出来的。
她内心惶惶,表面却是镇定如常,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呵呵呵呵。”那矮胖子苦笑了起来:“夫人当真聪慧。只是你难道想不到,既然猜透了此节,便是我有心想要放过你,也不可得了?”
他这般说话的时候,身后的青衣人已在先前那位首领的命令下,不再顾忌矮胖子的生死,直接冲入了雨幕,将她围在了其中。
几声哨响过后,自密林之中,也冲出了二三十人,他们戴着斗笠身着蓑衣,手执刀剑,沉默着堵住了洛千淮的去路。
青衣人首领站了出来,向着那矮胖子行了一礼:“事关王爷大计,小人只能行此下策,望大人勿怪。”
矮胖子叹气:“命该如此……但有夫人陪我一道上路,倒也算不得寂寞。”
眼见那青衣人便要下令格杀,洛千淮连忙大声道:“等一等!你们都知道我夫君是何等人,他与你们王爷本是同道中人,何不借此机会,大家一起坐下来,讨论一下合作的可能呢?”
那青衣人唇角冷冷地抿起:“小人愚钝,只知听令行事,夫人走好。”
他高高地扬起了手。暗夜风雨如晦,映得刀光更加刺目。
洛千淮心知,他的手落下之时,自己跟卫戟便再无幸理。
而后者显然也明白这一点,目中现出决然之色,手上用力,便要将匕首刺入那矮胖子的后心。
“都住手!”洛千淮还想继续争取一下。她看向那个做出视死如归的姿态,实则身子打颤的矮胖子,挺身肃容道:“且再听我最后一言!”
第五百四十章 尘埃落定
卫戟的手停了下来,那青衣人首领亦为她气势气势所迫,叹气道:“夫人又何必如此。今日无论如何,您也是有死无生,且很多事还要趁夜布置,方能够天衣无缝——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还没忘了要伪造私奔落崖的现场吗?洛千淮暗自撇了撇嘴,口中说道:
“我家侯爷的身世,你们都心知肚明,对于少帝怎么可能毫无芥蒂?虽是受封襄侯,但其手脚伤残,也有少帝的一份推波助澜在里面,与兴平王正是同命相怜。”
那位兴平王的事,洛千淮先前曾听墨公子提过一嘴,说是其祖父得罪了封地属官而遭到举报,吓得他带着几个儿子一起举火自焚,其中也包括了现任兴平王的父亲。
后经查实是诬陷,他作为嫡孙得以承爵,表面上对先帝感激涕零,实际上却并不太老实,暗戳戳地结交了不少藩王朝官。
“现在我家侯爷已得了少帝的信任,许他建立正观司监察江湖势力。不瞒你们说,我的这位护卫,其实根本就是他的手下——你们的私奔之说,根本就骗不过侯爷,若是我死,他必会彻查到底,届时非但会失掉此矿,兴平王亦是难逃罪责——你们为主人招来如此祸患,还敢自称忠心吗?”
青衣人首领闻言,目中现出犹豫之色。而那矮胖子眼中则放出了点点光亮,开口道:
“夫人说得并非无理。只是我等如何能保证,夫人不会过河拆桥,卖了我家王爷呢?”
“方才我说的那些话,就相当于是投名状,若是让少帝听到了,无论是我还是侯爷,都必然性命难保,你们还有什么可顾忌之处?”洛千淮摊开双手道:“更何况,我家侯爷在朝而兴平王在野,实在是合则两利之事,尔等既然身为王爷下属,便当为他好生打算才是。”
“夫人之言确实有理。”那矮胖子颔首,大概是想到因此可以留下性命,面上也带出了一丝笑意,与那青衣人首领对视道:“未知卢都尉意下如何?”
卢都尉早就已经将手放了下去,沉吟着正要说话,忽然眼角狠狠地跳了一下。
同一时间,卫戟将那矮胖子重重推开,身形向着洛千淮腾跃而至,抱着她扑倒在地,牢牢地护在身下。
无数弩箭就在此时无声射下,借着雨雾的遮掩,命中了一个又一个目标。
青衣人首领急急侧身,躲过了射向颈部的致命箭矢。
山谷之内,此时已是乱成了一团。青衣人也好,后来的蓑衣人也罢,皆像没头苍蝇一般,有躺在泥水里哀嚎的,有四散躲闪的,更多人却是向着矿洞之内冲去。
卢都尉舞着刀,将那些漆黑无光的箭矢拨开,目光却看向四面的山壁。那里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无数绳索,数不清的黑衣人正顺绳攀援而下。
他们身着连帽的油布衣,手中各擎着一只精钢手弩,连连向外谷中放着箭矢。
不远处,那个矮胖子已然身中数箭,倒在地上抽搐不已,显然已经没有救治的必要。
而洛千淮则在卫戟的扶持之下,向着山壁的方向奔去。
卢都尉眼中闪过一丝狠决,冒着雨水与箭矢,向着他们冲了过去。
到了这个时候,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是中了那女人的缓兵之计。她来之前,肯定已经派人回京报信,引来了官军。
这种精巧的手弩,便是军中也极少见,想来应是少帝直辖的南北军卫。
既是他们出面,自己等人已决无幸理,但却万不可连累到王爷……所以那个女人必须死!
长刀带风,挟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杀了过来。卫戟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勉力与他拼了几刀,便被劈中了肩胛,跌倒在地。
卢都尉方才吃了多话的亏,再也不肯给洛千淮半点机会,二话不说便挥刀劈下,连呼啸而至的弩箭也全不理会。
刀光将及身之时,洛千淮下意识地去唤系统,但它完全没有反应。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已经忘了害怕,只觉得时空在这一刻已然静止,瞳中只映着那片染着血色的刀影。
然而那把长刀,最终却悬停在了她的面前,而后无力地落了下去。
墨公子抽回缠绕在卢都尉脖子上的软剑,大步上前,将洛千淮揽入了怀中,挡住了身后轰然倒地的,头颅离体的尸首。
洛千淮的心悠然落下,顿觉身上没了半分气力。朦朦胧胧之间,她似乎听见那人冷冽森寒的声音:“一个不留。”
她强打着精神劝他道:“不要……那些矿工,应该有不少是被迫的。”
他们跟那些巡逻者跟青衣人不一样,说不得就是被绑架拐卖过来的,所以方才被驱着围堵她时,表情也都是木然而空洞。
“茵茵总是这般……”耳边仿佛响起了那人的叹息声。
后面的事,洛千淮就完全不知道了。她醒来之时,已经回到了襄侯府,躺在那张看似朴素,实则舒适至极的黄花梨榻上,周身舒泰,没有半点不适。
她一起身,星一便带着星五进了屋,捧着铜盆跟衣物用品,侍候她洗漱更衣。
洛千淮换了件雪青色莲纹上襦,海棠红色百褶裙,系缠枝金绣镶珠束腰,耳垂上挂着两颗小巧浑圆的淡粉色珍珠,髻上只是插了一只攒珠流苏钗,虽是未着脂粉,亦有一番风流意态。
“什么时辰了?”洛千淮看了一眼窗外仍然阴着的天,开口问道。
“回夫人,已近午时正了。”星一躬身答道:“昼食已经备好,请夫人移步用膳。”
“侯爷呢?”洛千淮也确实饿了,一边往外间走,一边顺口问道。
“侯爷忙了一晚,今儿一早就进宫了。”星一说道:“到现在也没回来。”
洛千淮就想起了昨夜矿洞中发生的那些事,连带着想起了受了伤的卫戟。
“卫戟并无大厚。此番他虽然吃了不少苦,却是因祸得福。”星一的语气中颇有些羡慕:“侯爷亲口允诺,令营主收他为徒,亲传独门心法,以后前途光明,最差也不失为一卫之主。”
卫戟确实是可靠,洛千淮自己承了他保护,自然也想有所回报。她心里有了计较,又问起了昨夜的其他人与事。
第五百四十一章 还真被蒙对了
星一只是听说了个一鳞半爪,知道得还不如洛千淮多。
“星璇呢?”洛千淮问道。
“她……应该是还在青鹿苑。”星一的声音有些犹豫,引起了洛千淮的疑心。
“口口声声称我为主母,却是什么事都想瞒着我。”洛千淮冷了声音:“这样的人,我怕是用不起。”
星一跟星五“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伏在地上颤声道:
“非是婢子胆大,实是侯爷有言在先,怕影响了您休养……”
这话要是放在以前,洛千淮其实也并不觉得有何不对。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成婚之后,她对墨公子的容忍度是越来越低,说话的底气也越来越足。
“既是觉得他的话比我重要,那便去前院专门侍候侯爷的起居罢,不必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她敛眉垂目,淡淡地道。
星一的额头就磕到了地上,重重有声,连着叩了十余下,再抬起时已见了血痕。
“不必做态。”洛千淮心中虽然不忍,但面上仍是云淡风轻:“若是仍不肯说,那就走吧,莫要搅了我用膳的心情。”
她话音未落,门却已经被人推开。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惹得夫人不悦?”墨公子深衣玉冠,眼角含笑地走了进来,目光落到星一跟星五身上,却是添了一丝凌厉。
“下去领罚。”他淡声道。
洛千淮冷眼看着星一星五狼狈退下,自顾自地舀起了一颗莹白如玉的荠菜小馄饨,送入口中慢慢咀嚼。
墨公子也不恼,径自坐到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