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马不停蹄地转身,毫不犹豫地狂奔,试图逃离这个地方。
幸运的是,她没有像之前一样动也不能动,三两步就狂奔出院子。不幸的是,她无论如何都没能打开院落大门。
红鼻头后背抵着冰凉的门板,感觉四肢软而无力,但全身所有的感官细胞都被调用起来,全部集中在眼睛上。
她看到,那简洁朴素的门框再度生成幽深暗淡的洞穴,里面再度爬满密密麻麻的虫,它们一个个朝她的方向盯着,似乎在说“放弃无所谓的挣扎吧,你根本逃不掉”。
一张脸皮从幽暗处浮出来,皮肤光滑细腻,模样温婉动人,鲜活生动得仿佛这就是活生生的人脸,而不是被剥下来的、完全与人脸分割开来的皮。
细看,这张脸皮之所以能从暗处浮出来,就是因为那些虫子衔着那脸皮的四周!
黑压压的虫将那张脸衔到院落中,然后是剥去人皮的人头,血肉模糊、眼球处也只有黑漆漆的洞。无穷无尽的虫子挥动着节肢踩过蠕动的血肉,组成一幅阴森奇诡的画卷,硬壳与硬壳碰撞发出的细碎声响让人头皮发炸。
它们就停在距离红鼻头近在咫尺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朝着她爬来,像爬满血肉之躯一样爬满她的全身。
红鼻头已经完全动不了了,她的四肢僵硬到感觉不到它们还是属于她的。
血腥味和怪异的寻常总是让红鼻头安心的香味在这时候冒出来,让红鼻头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洞穴再度传来密密匝匝的虫体硬壳彼此撞击的尖锐声响,像远处翻涌来的浪花,顷刻就由远及近传递到耳畔,仿佛又有无穷无尽的虫潮倾覆而出。
红鼻头很想现在立刻马上退出游戏。
但是她知道她不能。
因为这款游戏,进行剧情时,并没有办法中途存档。
红鼻头忍着战栗的身体,挣扎着逼迫自己直视那叫人SAN值狂掉之物,眼睁睁地看着密密麻麻的、硬壳响声接连不断的虫将一块块人体组织从深不见底的洞穴中搬运出来。
最后一只眼珠被它衔着出来后,那些碎肉一样污浊泥泞的人体组织好像一下子活了,“啪”地一下,像橡皮泥撞击发出的声响,一下子拼接起来。
一个看起来跟阿娘高度相似的“橡皮泥样人体组织娃娃”径直出现,皮肤还因为粘上泥土沙砾变得凹凸不平,只是一部分身体还是干瘪的。
红鼻头很想逃走,但是身体下意识地朝“人体组织娃娃”走去。
她伸出手,朝“阿娘”身体中空洞干瘪的部分摸去。她摸到失去弹性的人皮,摸到被她的手指扯出洞的肉,摸到里面……像干草或者饲料一样的东西。
红鼻头忍着恶心,扣出一点那东西,手指带着人体油脂的滑腻抽出来。
细碎的像干草碎末一样的东西粘在红鼻头指尖,她皱着眉,带上好奇闻了闻。
除了属于人类油脂的腻味,剩下的,只有阿娘身上那种总是让人安心的香气。
“……”
——不是吧???
——是不是主角阿娘一直都是个套皮塞香料的假人啊?
——救命,我又要吐了
——结果我是又猜错了吗?阿娘不是个好人,只有阿爹是好人
——我凌乱了,接下来到底应该怎么做?
红鼻头也凌乱了。
就在这种对接下来的剧情发展一无所知地情况下,直接得知了大BOSS是谁,并且直接直面她吗??
那她不是铁定直接凉凉?
这还玩什么?
所以,红鼻头直接把眼睛闭上,双腿一伸,往地上一趟,睡着了。
不管是真睡着还是假睡着,总之这时候她一定要睡着,并且坚决认为自己在做梦。
否则,红鼻头觉得,这个小故事一定会在她这里死档。
——???
——这是什么操作?
——传说中的掩耳盗铃法?
——其实我刚才就想说了,这个小故事,主播打得跟其他人完全不一样,我觉得后面的剧情她可能过不去了,但是现在,忽然又觉得可能还行了
——我来说吧,之前有个主播跟鼻头打得差不多,结局是她直接在这段剧情爆死了,前面选择做了一连串的错误选项,然后死存档了
——啊?那这游戏做的真细致啊,我已经看到至少三种玩法了
——竟然还能直接死档的,不愧是楚姐,做游戏根本不在乎会不会被骂
——没办法,游戏质量实在过硬
画面黑了。
大概是红鼻头选择了闭上眼睛,假装因为“惊吓过度”昏厥,所以画面也跟着变成这样。
大概过去几秒钟,刺眼的白光从屏幕中透出来,画面变成红鼻头躺在房间的床上,像往常那样睁眼醒来。
有那么一瞬间,红鼻头甚至无法分辨昨天半夜的画面,究竟是她主动认为是在做梦,还是真的在做梦。
红鼻头忽然就想到之前玩《滚滚》的时候解锁的让人十分费解的哲学问题“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小石头?”
阿娘温和慈爱的声音传来。
红鼻头内心一下子紧缩,又在看清楚阿娘脸上平整的皮肤后,恢复了些理智。
不管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总之现在的情形看起来,她不用在这种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直面BOSS了,其他的根本不重要。
红鼻头怯生生地叫了一声:“阿娘。”
阿娘脸上带着抚慰性质的笑,轻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怎么了?”
“我好像又做噩梦了。”
“梦见什么了?”
“梦见、梦见……”
红鼻头脸色惨白,嘴唇也失去血色,像是想到了世间根本不存在的炼狱之物,嘴唇翕动半天,才勉强说出几个字:“梦见阿娘你,变成了怪物。”
阿娘无奈地笑,手上稍微用力,揉揉她的脑袋:“你啊,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梦了,怎么还紧张成这样?阿娘不是好端端站在你面前吗,别怕。”
红鼻头白着脸,听任地点头,看起来很乖巧。
“哎,看你这个样子,阿娘心里也不舒服,兴许是你阿爹的事情,让你害怕了。这样吧,你白天多出去散心,跟田埂上的小伙伴们多玩玩,尽量不要去想那些让人害怕的事,你觉得怎么样?”
红鼻头没敢动作,半天,才特别用力地小鸡啄米般疯狂点头。
红鼻头出门了。
她最开始原本想直接去隔壁阿姨家再多问问情况,但是转念一想,如果昨天晚上的剧情不是做梦,全都是真的,那阿娘一定神通广大,距离那么近,他们说话的内容阿娘万一全部听见,实在太危险,红鼻头索性就直接听从阿娘的,去田埂上找小伙伴了。
正好,有了上次那个小屁孩的剧情,她觉得,这些小伙伴那里,应该也还有不少细碎的线索。
红鼻头刚走上来,上回那个小屁孩就看见她了,远远地跟她招手,脸蛋红扑扑的,有种见到好兄弟的清澈愚蠢感。
“小石头,你终于来了,我都好长时间没看到你了,你终于从你阿爹的事情里走——”
说到一半,小屁孩小海挠挠头,表情特别不自然地道歉:“对不起啊小石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
红鼻头很大度地摆手,表示自己不介意。
反正她本来就没什么好介意的,毕竟那只是个游戏NPC,而且她也犯不上跟另一个才不到十岁的NPC计较。
很快,两个人关系重新亲密起来,仿佛小插曲从来没发生过。
红鼻头挨着小海在田埂上坐,看着光秃秃的麦秸,感受着冬天寒风的同时又沐浴着冬日温暖的阳光。
“对了,一直忘了问你,那天之后,你有确定你的疑惑吗?”
“确定了。就是可惜……”
小海连忙倒吸凉气,用夸张又怪诞的表情打断红鼻头的话,尝试让她转移注意力:“那、那什么,为什么要一直提这么伤心的事啊,你不是一直好奇为什么村子里的小孩十岁之后就算是大人了吗?看在我戳到你伤心事的份上,今天我就直接告诉你,不用你拿别的东西来交换了!”
红鼻头好奇地打量他:“你之前不是说你不知道吗?”
小海朝其他小屁孩的方向瞪了一眼,眼神凶巴巴的:“谁让他们说我不懂,我当然要去弄懂了!”
红鼻头暗暗窃喜。
没想到,只是随便选了个一个收集线索的地方,就直接有主动送上门来的秘密。
红鼻头立马坐正坐好,支楞起耳朵听秘密。
“其实,这个数字,跟十岁本身没关系,而是那一年,满足那个数量的村子里的孩子的年龄范围,刚好被划分到了十岁。”
红鼻头听着这句堪比绕口令的话,脑子转了三次弯才想明白。
“哪一年?”
小海悄悄往四周多看了两眼,确认周围没人偷听,也没人往这边看后才小声说:“十年前,你阿娘来村子的那一年。”
红鼻头心脏猛地一抽。
“然后呢?”
“那一年,村子里正好遭逢了旱灾,庄稼几乎颗粒无收,屋漏偏逢连夜雨,村民们好不容易废了大力气凑出来的那一丁点儿水,滋养出来一点点干瘪的小麦,结果,村子里又遭受了虫灾。”
听到“虫灾”这两个字,红鼻头咽了下口水,脑子里浮现出零碎、尖锐、刺激神经的怪诞画卷。
“后来,忽然有个老乞丐路过我们村子,挨家挨户祈求我们给他一点东西吃,或者一口水喝。这个老乞丐跟其他乞丐看起来一点都不一样,明明骨瘦如柴,皮肤粗糙,但是精气神特别好,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他说的那种几天几夜没吃饭没睡觉的样子,更神奇的是,不管村民们怎样拒绝他的请求,他都死皮赖脸的留在那,并且嘴里反复念叨着,只要我们满足他这一丁点儿要求,村子就会一直被神明庇护。”
“后来,村民们被他缠的实在受不了,咬着牙,从牙缝里抠出了点儿吃的给他,他高兴的欢天喜地手舞足蹈,当时就转过身对着外面的方向三叩九拜行了巨大的礼,接着就跑了。”
红鼻头不解地眨眼,捏着下巴揣测,语气有点恶意:“跑了?你是说,他其实是个灾荒年里用些奇怪法子骗人的老骗子,那之后,村子里的人终于发现了人心险恶,于是所有人都彻底黑化,并且在灾荒年结束后完成了质的变化?”
小海嘴角抽搐地看她一眼,眼神里透出一股嫌弃:“你的想法也太奇怪了,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红鼻头耸耸肩,假装刚才自己什么都没说,安静地闭住嘴,等小海继续说下去。
“那个时候,那种状况下,施舍给他食物的村民看到这一幕,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被耍了,特别生气,拎起趁手的农具就要追上去暴揍他,结果那老乞丐跑的根本不像人类的速度,他不管怎么狂奔,距离那个老乞丐总有很长一段距离。”
“毕竟是饥荒年,平时大家都吃不上饭喝不上水,追了那么久,村民又渴又饿,还没有抓到那老乞丐,到后面特别后悔,觉得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结果,他抬头一看,更后悔了,他跑到了自己压根不认识的地方!”
“我们村子本身就地处偏远,周围见不到半个村子,路也不好找。他自己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抬头还是完全不认识的地方,害怕极了,周围满是高耸的树木,枝繁叶茂,看起来荒无人烟,但是偶尔,周围也会传来奇异的窸窣声,像虫群爬过地表,又像步幅极快的大型哺乳动物悄无声息将此处环绕。”
“经过这么一场事,那个村民心里最后一点儿怨恨也跟着烟消云散。他毕竟是个成年人,即使到了这种情况,依旧记得保持冷静,于是接下来,他用了许多种方式,尝试找到回去的路,不管是做标记,还是沿着脑海中印象的路走,却怎么都走不出这片森林,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周围不远的地方出现了一座神庙。”
“这个村民觉得特别奇怪,明明自己已经绕着这里走遍了每一个角落,根本没见到有任何神庙的踪影,可一下子,这座神庙就出现在了他眼前,森林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块巨大的平坦的地方,他很担心,但是好不容易能找到一处跟之前不同的地方,他觉得没准是个突破口,咬着牙闯了进去,结果,他一进去,就看到了那个老乞丐的背影!”
红鼻头已经被吊足了胃口,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已经完全切换成听故事模式,眼巴巴地问:“然后呢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