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她呀。
见李素筠低着脑袋走路,好像浑然未觉对面有人,武媚娘原本也不打算打扰她。
可她朝着左右看了看,还是出口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宣城公主的侍女在何处?
对于李治的其他子女,武媚娘也没什么非要当慈母的想法。
哪怕皇后乃是国母,按说该当拿出一番包容的做派,但李治自己都把她所生的子女单独序齿,连李下玉去年提出要加入太史局都没做出阻拦,武媚娘便没准备多费心思在此事上刷名望。
现如今她都已将自己的战场定在朝堂之上了,更不会对此还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她只是觉得,宣城既为女儿的玩伴,现在又不带侍女在旁,固然身在宫中不会遇到危险,还是该当开口过问一二的。
李素筠这会儿其实还顾自沉浸在思绪之中。
她正要往前头的落叶上踢个一脚,却忽然听到了这样一句问话,连忙回过神来,朝着说话之人的方向看去。
一见来人乃是皇后殿下,她当即一惊。
下一刻,她刷得一下站直,恢复了贵女做派,后知后觉地朝着皇后问了个好。
这么一站直,倒是让武媚娘想起来,转眼之间,宣城这姑娘也有十二三岁了。
她便又问了一次,“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见似乎绕不过此事,李素筠的脸上很有几分纠结,但想想皇后殿下估计也不乐意管教她,最多就是出于礼数问上两句,她还是选择答道:“近来宫中的马术师父教了骑马,我本来想给安定看看。”
说是说的看看,但若让武媚娘形容她的神情,大概更像是给自己的小伙伴显摆一二。
或许正是出于这个想法,宣城才没带上人。
但显然她是没有达成目的的。
果见她说到这里,又有些沮丧:“但阿菟说她今日还有事情要忙,明日再同我出去,因不能给我看,我就只能先回来了。”
“连你也不告诉?”武媚娘盘算了一番近来的事情,有些疑惑。
按说阿菟手头的事情里没有这等需要保密的。
然而事实证明还真的有。
“对,还是就在殿中。”李素筠答道。“我想估计是真有要紧事,就没进去打扰了,自己先回去。反正明日还能见上面的,若是她愿意告诉我,明日肯定说了。她若不想说,那我就当没看见,反正她答应的看我骑马总不会忘记。”
听她这么说,武媚娘神情柔和了不少。
看起来这两年间,何止是阿菟,素筠也成长了不少。
“那你明日再去找她吧,若真要骑马……就放在西苑的马场中间吧,让人多看着些。”
“多谢皇后殿下提醒。”李素筠雀跃地应了声好。
见武媚娘示意她可以离开了,她连忙快走两步离开了此地。
在发觉已看不见皇后身影的时候,她才忽然长出了口气。
一个月前她登门拜访了一次周国夫人,再次见到了跟着周国夫人静修的母亲。
在听闻陛下身体有恙、风疾发作的消息后,母亲并未多说什么,只说了句这样也好。
李素筠追问何为“这样也好”。
母亲便说,陛下原本就想不起来还有她这个人,病了之后只想着自己,岂不是更想不起来了。她如今日子过得安逸,才懒得被召回宫中。
近来周国夫人带着她在鹤林寺中给女尼和捡来的姑娘们讲经授课,还让她觉出了点趣味来。
倒是她和姐姐二人身在宫中,还是该当和皇后殿下打好关系,毕竟,日后到了择选夫婿之时,总还是要看皇后脸面的。
可要李素筠说的话……
饶了她吧,她根本不敢跟皇后相处。
就刚才的那两句,她都说得大喘气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因她是外人,还是大多数情况下便是如此,当她试图将今日的皇后和当年皇后册封典礼上所见的样子相互对照,发觉她那等不怒自威的气势已越发分明。
在近距离下越发如此!
或许对长年累月直接打照面的人来说,这种改变只是缓慢而不易察觉的,对于李素筠这种平日和皇后见不到几次的来说,便有些明显了。
再说了,什么择选夫婿,哪里有练习骑马好玩,还是免了吧。
她还惦记着阿菟早年间说的,要在田猎之时一展身手!
不过,倒不是为了让李治觉得这个女儿还挺出息,而是为了试试,她是不是真如教授骑术的老师所说,在这方面有些天赋。
天知道她跟着阿菟一起打熬体力基础的时候遭到了多大的打击。
这可不行!她必须把这个场子给找回来。
希望阿菟没在殿中弄什么奇怪的东西,让皇后殿下对她做出限制出行之类的行为。
李素筠眨了眨眼睛。
应该……不会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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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月当然没搞什么违法乱纪操作。
当武媚娘行到女儿的寝殿外头时就发现,她虽是让人将门给把守得严严实实的,却并未真对她做出拦阻,直接就将她放了进去。
透过殿外透入的光照,武媚娘并不难瞧见,她的寝殿中并没有什么超乎她想象的东西,也只有她在角落里奋笔疾书。
听到有人前来的动静,李清月抬起头来,便瞧见了母亲,连忙搁下了手中的笔。
武媚娘含笑问道:“你这又是在弄什么?”
李清月没有隐瞒的意思,她将手中的纸张反过来,展露在了母亲的面前。
只见上头写着偌大的六个字——
《人造祥瑞计划》。
这……这是什么?
瞧着武媚娘已被她手中的东西吸引去了注意力,李清月清了清嗓子,宛然一派郑重的样子解释道:
“阿娘近来要准备洛阳献俘之事,老师没教过我这个,我帮不上忙。那什么远征高丽的战事离我太远了,我也帮不上忙。倒是阿娘说的那个因祥瑞吉兆出现而改元,我可能还真有些办法。”
武媚娘饶有兴致,“你有什么办法?”
可别是来个什么“大楚兴陈胜王”之类的东西,到时候李治的头风病都要被她给气好了。
若让李清月听到这句揣测,她非得跳起来反驳一下。
她才没有那么不着调呢。
不过现在嘛,她只是开口解释道:“之前我不是同孙神医的弟子在邙山脚下买了个宅院吗?说是要研究点特殊的药。”
反正炸药也带个药字,又是从伏火硫磺法中衍生出来的,李清月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当然,不是那个药能当祥瑞,是我们研究期间弄出来的另外一项东西,对打造祥瑞有用。”
李清月一边将那份上头写了不少字的《人造祥瑞计划》给收了回来,抱在怀中,一边眼巴巴地仰头望过来:“阿娘,您信不信我?”
武媚娘向来都不将她当做寻常的小孩子,这会儿听她以这等恳求的语气开口,也以公事公办的语气回道:“若我信你,你打算如何呢?”
李清月回道:“您若肯将这个重任交给我。那我就先给您看个大概的效果,然后具体的执行……”
她拍了拍胸脯,一副极有信心的样子,“我想先让澄心代我往益州跑一趟,让段长史来负责第一出好戏。”
“您放心,这出祥瑞必定谁都没瞧过,也定能给阿耶一个惊喜!”
第76章
“我看你不是要先给你阿耶一个惊喜, 是要先给那位段长史一个惊吓。”武媚娘犀利地点评道。
洛阳和益州之间往来不易,这个想要以祥瑞为由改元的想法绝不可能在三两天就抵达益州,又千里传音自那头回返。
可想而知段宝元对此是不知情的, 那么届时会是何种想法?
大概会是——他怎么突然之间就凭空多出了这样一个任务?
虽说因他在益州开办医馆,发展采矿采药行当,为洛阳供给药材资源, 在当地执政的两年间已日渐收拢此地民心,怀柔政策日渐生效, 取代了高士廉高履行父子在益州都督府的影响力,对于提出此建议的小公主可算是越发信服——
但掺和进这样的大事之中, 总归还是需要考验一下心跳的。
“阿娘您放心吧, 我觉得段长史没那么容易遭到惊吓。”
李清月说得还挺理直气壮,“得亏我去翻了官员履历才知道,别看段长史生得挺圆润, 他还出自武威段氏呢,早年间竟在大理寺干过。”
他是因人事调度才去的洛州, 又因上面那位洛州刺史办事雷厉风行,这才显得躺平太久, 有点不太遭得起风浪。
可瞧瞧他当日乘船而行、击缶配乐之时的场面就知道,他不是真像个棉花团。
武威段氏的西凉悍勇之风,恐怕依然藏在他的骨子里。
“阿娘肯定早就知道此事,才让他去当那个益州都督府的长史。现在我这只能算是……”
李清月忽然想到了彼时她偷跑蜀中蹭车时候的话,“让他再领一份功勋。”
武媚娘笑道:“行, 那便让你来做这件事。”
“然后……说起来, 我还想向阿娘领个任务。”李清月磨蹭了两下, 还是将手中那份《人造祥瑞计划》给搁置到了桌案上,又凑到了武媚娘的面前。
“不是已将祥瑞之事交托给你做了吗?”武媚娘语气郑重, “你可不能尽想着自己有本事,便分心两用。”
“不是不是。”李清月认真答道,“此事和这个祥瑞有点关系,和阿娘要筹办的献俘大典也有点关系。”
与献俘大典也有关系?
那武媚娘倒是要听听女儿要说什么了。
看她还故作神秘地招了招手,武媚娘也干脆弯下了腰来。
便听阿菟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您还记得当年老师教我第一课的时候,我同您提起的那个西域胡商吗?”
“当年我说还不到将他收为己用的时候,您觉得,现在的时机到了吗?”
武媚娘眸光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