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酿酒一事稍显奢侈,对于粮食出产不丰的年代来说,还要行禁酒令。
可倘若梁州能通过此道让百姓拿到钱,收拢回返的人口,开垦出更多的田地,让上缴税赋的粮食数目更多,用于周转接济其余各州,根本不会有人能对其置喙。
而最要紧的就是这个开头了。
没有利益足够的支柱产业,如何能让人不再冒着危险去挖矿呢?
至于随后,以豆固肥,豆来养猪,养出的猪肉同样会是此地的产业之一。
到了百姓手中能有余钱的时候,这个地广人稀之地也就被盘活了,再来慢慢调整经济产业的结构也不迟。
总之,先得尽力去扭转此地的风向,打开局面!
“要是按你这么说的话……”
武媚娘沉思了一番李清月话中的意思,发觉这一条路子,放在其他地方可能不行,放在梁州这种人口不多但相对集中的地方,却颇为可行。
那么从她的角度来说,也只剩一个问题了,“你要让谁来运送这个酒?”
益州的药材送来洛阳还有说法,那毕竟是为了东都尚药局服务。
李治如今也需要医官群策群力,想办法解决他的病痛,更会对医疗事业多加扶持。
梁州的酒,却绝不能走这个“上贡”的路子。
否则,扳倒梁王李忠之中的私心意味,就太过浓厚了。
“我还真有一个人选,”李清月对了对手指,“就是需要阿娘帮个忙。”
这也赶巧就是她要做的第二件事了。
武媚娘眸光一转,想想阿菟近来接触过的人,顿时在心中有了个答案,“你是说……那个回纥商人。”
“就是他!”李清月卖力点头。
武媚娘怎么看都觉得,阿菟此刻脸上的希冀之色就差没写个清楚,顿时噗嗤一笑:“怎么,你是希望我能在洛阳城中再多给他提供点优待,让他分出一批人手来帮你专门运送酒水?”
“你要知道,商人重利,若是给出的好处不够的话,他可未必想要惹出这样的麻烦,恐怕得从你那酒水利润里抽取出一部分来。”
“我想过这一点的。”李清月认真答道,“葛萨这个家伙如今是对我有些敬畏,但光用权力镇压,绝不是长久发展之道,所以还得给够利息,这个酒的利润我是肯定要分给他的。但是——不是阿娘以为的分法。”
她凑到武媚娘的身边,嘀嘀咕咕地说道,她打算玩点不正经的商业手段。
武媚娘眉头一挑,“什么是不正经?”
阿菟平日里就够奇思妙想的了,看看那修天津桥和邀请孙思邈,到底哪一件是用的正经手段。
现在还专门说个不正经出来,真是让人觉得有种不妙的预感。
“就是,找个特殊一点的酿酒配方,让葛萨在将酒从梁州送往洛阳或者长安兜售的时候说,这是西域美酒,那个价格……”
就还能再高一点。
李清月话说到这里,无辜地对着母亲眨了眨眼睛。
这种事情,以葛萨这种能在长安城里哄抬马匹价格和放贷的人做起来,绝对毫无心理压力。
他连脸都不会红的。
至于这种小伎俩会不会被人拆穿?
开什么玩笑!
梁州的百姓最多就会知道,他们的酒水被商人以高价收走,不必让他们四处奔走,就能拿到钱款,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就算一石酒水的利益只分给他们五百钱,比起原本的售卖小麦,也是十倍的利益。
此外,以方今这个交通往来不便的环境,他们也不会随便跑到长安洛阳来,看到他们酿造出的酒被重新包装兜售。
至于另一面,这其中的差价,应该也足够让葛萨为她所驱策了。
李清月又补充了一句:“您想想,到时候还能顺便让葛萨帮忙,将蜀中的一部分特产也运送到洛阳,或者是干脆兜售到域外,这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武媚娘哑然。
这孩子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为什么连这种算盘都能打得出来?
可仔细想想,这举动等同于是将益州的段宝元、梁州的唐璿、回纥商人葛萨还有她们如今正在经营之中的洛阳,全部都给贯通了起来,谁能说这不是一个好主意!
到时候,蜀中与汉中作为她的后备力量,回纥商人作为一路特殊的眼线,带来的回馈势必能随着时间推移而累积。
而她目前所需要做的,也仅仅是寻找一个特别一些的酒方,还有,给行将在洛阳买下一处商铺的葛萨以更多的优待。
后者,对如今的她来说只需要一句话而已。
她思量了一阵,最终还是给出了个肯定的答复:“就按你说的办吧。”
连让唐璿种地两年这种事情都做出来了,可见阿菟是真想做好这件事,而非异想天开的。
李清月欢呼一声,“多谢阿娘。”
下一刻她就拎着那几张纸奔回到了桌前,准备继续写完这封给唐璿的信。
至于要如何处理跟当地豪强之间的关系,李清月就先不操心了。
唐璿这个人表面上敦厚,实则权力欲和谋划一点不缺,他心里有数的。
就算真遇到了问题,还能给她当新的实践内容呢。
武媚娘看着她这个奋笔疾书的样子,又忽然觉得,阿菟这个逮着机会便尽快下手的样子其实也跟她很像,以至于那原本还有几分无奈的神情,都已变成了柔和下来的笑意。
她便又信口问道:“方才我来的时候,你说你有三件事要做,告知唐璿计划和给那西域胡商再找点事情做各算一件,最后一件是什么?”
“哎呀,您要是不说我险些给忘了。”李清月拍了拍脑袋,连忙将手中的笔给放了下来,又三步并作两步地蹿到了武媚娘的面前。
“阿娘,您觉得我老师的位置,是不是可以再动动了?”
转眼之间,刘仁轨都做了她四年半的老师了。
可唐璿都跑去当一州长官了,刘仁轨硬是凭着他的耿直脾气,继续混在那个谏议大夫的位置上,怎么想都挺屈才的。
他有多少学问本事,李清月师从于他,难道会不知道吗?
更何况,翻过年去,刘仁轨就有六十周岁整了。
纵然李清月知道,刘仁轨的事业便是从这个六十岁开始起步的,但没有了李义府,也就没有了刘仁轨被迫远赴边地的经历,那他得从何处开始发挥呢?
她可不希望,是因为她这个徒弟的问题,竟将老师未来的前途都给蝴蝶掉了。
所以,无论是出于她想要参与到剿灭高丽之战中的想法,还是不能让老师屈才的愿景,刘仁轨都该在职位上有所变动了。
这就是她想做的第三件事!
“阿娘,这事应该不难办吧。”
不难。
武媚娘可以直接给出这个答案。
她一点也不觉得阿菟的这个建议有问题。
阿菟此前能干脆利落地扳倒她的异母兄长,让李忠落个被流放的结局,足以证明她在政事上的眼光,和维护她们母女利益的立场。
那么让刘仁轨升官,大约也不能简单地归结于是私心作祟。
何况,武媚娘本就觉得,自己若要借着这出理政拉拢到更多的助手,原本就是该当对外放出一个信号的。
那便是她这个皇后并不只会打压外戚以讨好陛下,已能将影响力施加到官员升迁之上。
刘仁轨或许不是个会因为恩惠而站队的人,却无疑是个可作为过渡信号的人选。
她竟然不知道是不是该当说,多亏当年将他选作阿菟的老师了。
武媚娘问道:“你想将他放到什么位置上。”
李清月答道:“单独为其加官,不说老师是否愿意接受,对阿娘来说也影响声望,难免有安插亲信的名头,倒不如就在剿灭高丽的战事中为他放个合适的位置吧,万一这仗打赢了,也更有升迁的理由。”
武媚娘闻言一笑,摆了摆手:“阿菟啊,你思虑周到是好事,但过于谨小慎微又未必是了。”
在那场献俘大会上,武媚娘已看得清清楚楚了。
现如今的情况下,陛下对她的依赖,其实远胜过她对陛下的需求。
所以她完全可以试探性地多走一步,并没有什么不能“加官过重的说法”。
至多就是要顾念一下女儿和对方的师徒关系罢了。
“合适的位置……”她垂眸沉思了片刻,说道:“我可能还真有一个颇为合适、但又稍显大胆的位置可以给他。”
李清月好奇,“阿娘就别卖关子啦。”
武媚娘答道:“你只听闻了苏定方苏将军的战绩,加之边地遥远传讯不便,但你大概不知道,在他上呈天子的奏报之中还说过一件事。”
有些话,也不适合在大唐需要一件喜讯的时候说出来。
李清月越发茫然了。
这倒也不能怪她,她虽然知道未来,但比起边地战事的进程,她相对了解的还是结果。那些未来的武周一朝官员,她也只是大略了解生平,再便是一些大事件了。
如今她被教会着眼于当下后,更是少有再去刻意翻找记忆中的情况。
要说苏定方在百济战事中的波折,她还真是想不太起来了。
武媚娘沉声解释道:“这事吧,大多将领也都做过,陛下觉得在苏将军的战绩面前,就不必刻意多说了……”
“苏将军在斩获百济二百余县后,因士卒远途征战怨言极重,便放任众人四处劫掠。”
李清月愕然:“那不就是和此前程知节将军的行为相似?”
武媚娘颔首:“不错,但苏将军成功将百济王族与贵族尽数带回,相比之下,陛下还是觉得功大于过。只是他这一出劫掠,终究还是带来了个恶果。”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李清月忽然觉得,自己的脑中有几分印象了。
果然下一刻就听武媚娘说道:“原本已投降于大唐的百济将领黑齿常之,一怒之下再度反叛,在任存山结营而守,苏将军将其小栅给攻破,却没能击破其大寨。数月之间,百济国内响应此人抵抗的还有二十多座城池,所幸有新罗兵马加入其中,这才将其镇压了下去。但……”
“黑齿常之不知所踪,与百济反叛军藏匿山林,百济民众仍有惶恐之态,急需招抚。”
百济的反应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面对唐军的劫掠抢杀,他们的反叛只是想要活命而已。
李清月恍然意识到,在苏将军昨日献俘的荣耀背后,终究还是一片血色掠夺史。
“阿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