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车?”
这又不是平地作战的攻城,带什么攻城车啊。
这话一出,赵文振当即意识到了自己在惊鸿一瞥间的判断失误,“不对,不是攻城车,那就应该是——投石车!”
“大概是了!”赵文振的这位同伴当即意识到,这条被窥探到的消息,确实至关重要。
谁能想到,这些边地小国明明都对大唐有些不敬之心,可在这样的匆匆行军中,居然还记得带上了投石机之类的武器。
听赵文振描述了那主将的样貌,此人也当即确定,领兵的乃是百济叛军中本事最强的黑齿常之。
“我等尽快将消息带往泗沘城!”
赵文振刚要跟上对方的脚步,又忽然停了下来,“不,你去。”
那人讶异,“那你呢?”
赵文振答道:“对方看似中计,行事却还很是稳重,难保在后头不会再有后备兵马。”
“我带着一部分继续守这一路,你带着几个人一起送信回返,再让一部分人跟在他们的队伍周遭,确认一下他们生火做饭用的灶有多少,马匹喂食后的痕迹又是如何,再验证一番人数。”
当他说完这一切的时候,他瞧见他那同伴深深地朝着他看了一眼,似乎是对他这个新入行的斥候颇有几分敬重之意,这才说道:“好,就按你说得办。”
该当庆幸的是,黑齿常之的谨慎让他没选择直接千里奔袭,而是稳步推进,一如他在山地战中的建造屏障堡垒做法,这才能让他们有机会抢先于对方数天,先一步将这军报送到安定公主的手中。
当李清月听得那位斥候将实情告知后,既为赵文振刺探军情的大胆捏了一把冷汗,又为这份抵达她面前的情报而觉心中振奋。
她的诱敌之策起到效果了!
这无疑是证明了,她这兵书没白看,她此前经历的种种政斗也让她越发熟练于把握敌方的心理。
不过两军交战之中,斥候的交手可以玩点花招,真要到正面战场上,还是比拼的硬实力。
李清月吩咐道:“将消息用最快的速度送往熊津城。”
送到刘仁轨的手中去。
黑齿常之带出的兵将数量颇多,或许对她来说不是个好消息,对刘仁轨和阿史那卓云的那一路,却绝对可以算是。
所以那边也可以发起行动了。
至于她这一边嘛……
此时距离那两个僧人内应逃离,已经又过了四天,在这四天之中,泗沘城沿着山势分布的山墙之后,各处防御工事已陆续就位,甚至可以说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等着黑齿常之上门,给他一个惊喜了。
只是想到这出防御工事的加固终究还是临时产生的想法,若真遇上合格的强兵,估计还是容易被捣毁,她又不无遗憾地感慨了一句,“这守城要务若是能得到大安县公的相助就好了。”
哪怕是李唐名将,在攻城守城之中也免不了需要依靠“科技”——特指古代的工程学。
就比如说,昔年太宗皇帝远征辽东之时,就带上了这样的人才。
也就是被李清月称为“大安县公”的阎立德。
或许他那个弟弟阎立本,因为绘制了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图和秦府十八学士图等画作,要更为人所知。
可当李清月身在战场上的时候,还是更想得到阎立德这样的人才。
高丽之战前,正是他在洪州督办建造了五百艘大船。也同样是此人在唐军翻越泥泞的大辽泽之时,主持修建了二百里野战桥,确保重兵顺利推行过境。堪称是一位军事工程的好手。
可惜啊,不仅此人已经在数年前病故,就连继承了他不少本事也有辽东战场参战经验的儿子,现在的官职也是——
太子右典戎勋府郎将。
太子李弘的属官。
李清月忍不住郁闷了一下,觉得李弘又没在行军作战,真是对这种将作人才的浪费。
可想想现在感慨此事也没什么用,又将目光收回了眼前。
就听刘仁愿说道:“公主不必这般唏嘘,在这泗沘城中所做的,已经足够了。”
刘仁轨走后,刘仁愿必须担负起戍卫公主的责任,跟她之间的往来比起之前还要多一些。
而越是和这位早慧的公主交流,他也越发确信,对方并不仅仅在士卒之中的声望不小,很适合做个督军,还有着非同一般的军事天赋。
李清月自己可能只觉得她是在揣测人心,刘仁愿却是眼睁睁地看着她如何在将防御工事的兵书说明,变成活学活用的东西。
就比如说军中的角弓弩队伍,在遴选士卒的时候是有一番先决要求的,那就是四发三中,比起二百五十步的步兵弓弩距离要稍短,但精度要求更高。
因山城居高临下的位置,李清月果断选择了以这种弓弩为核心,组建杀敌防线。
又以临时堆垒的石墙沙袋改变了原本的上山路径,让这些弓弩手能更有效地利用起此地的掩体。
再便是那山下的半月城防线。
恐怕就连在山下务农的百姓都不知道,这道曾经的都城城墙就在他们的眼前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以至于刘仁愿觉得,自己严格遵从了苏定方所说的守城方针可能是对的。
毕竟他现在的表现还不一定比得过一个八岁小孩。
这听起来是挺悲伤的,但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他唯独能比安定公主擅长的,竟好像就是实战冲锋了。
他连忙说道:“对了,等到那黑齿常之到来,请公主先入王宫之中躲避。战场之中刀剑无眼,公主只有皮甲护身,终究还是有些不妥。”
“谁跟你说我只有皮甲的?”李清月回道,“青州折冲府库中有一件多余的明光铠,被我给一并带来了。”
“那铠甲的尺寸和明光铠的圆片确实和我不太吻合,不过反正明光铠这东西您也是知道的,整个铠甲都是由甲片组成的,所以这几天我已经让营中的工匠给我改出个能用的铠甲出来了。”
“……”刘仁愿卡壳了一瞬,“公主不用我来保护?”
李清月答道:“不必,您只需要做好另一件事就行了。”
刘仁愿听着李清月接下来的几句话,想了想还是先答应了下来。她说的不错,只要能将那黑齿常之击败,她不会遇到致命危险。
那年轻的小公主则是继续望着下方的山坡石墙,在摩拳擦掌中准备再多做几个准备,让来客感受一下唐军的热情。
至于老师那边在收到消息后的反应……
她这个做弟子的都已是如此了,做老师的可不能真只是在等学生青出于蓝。
她相信,阿史那卓云也绝不会错过这个立功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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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的傍晚,在熊津城中便行出了一列脚步齐整的兵卒,一直朝着城池的西面行去,直到抵达海岸边。
在已经彻底深沉下来的夜色之中,沿海停泊的船只上,那一支支点起的火把,好像就是这些行将出征将士的指路明灯。
阿史那卓云和刘仁轨一并站在那为首的船只之上,将这些士卒的表情看在眼中。
尤其是距离火把更近,马上就要登船的那些。
他们一度被用于迷惑敌人而调遣北上,来到这早已被废弃的熊津都城,本以为要等到高丽战场传来信号才会有他们出征的机会,哪知道现在却忽然在另一处战场有了他们的用武之地。
他们要先行解决百济内乱,趁着对方老巢空虚攻破任存山大寨!
这听起来简直令人热血沸腾。
阿史那卓云都不由紧握住了手中的弯刀,哪怕在实际作战之中她不会选择用这个武器杀敌,但并不妨碍她在此时试图通过这个动作让自己获得更为坚定的作战信念。
“任存山上只剩下了百济皇室鬼室福信,僧人领袖道琛,以及将领沙叱相如,精兵还少了四千有余,凭借着我们这边的兵力,只要选好进山的方位,必定能将那鬼室福信给擒获。”
卓云低声念叨,“扶余剩下的那位皇子扶余丰还在倭国地界上,国中还能做主的皇室子弟也就只有一个鬼室福信了。他若在手,任存山叛军势力名存实亡。刘先生,是这样吗?”
刘仁轨没有回答,却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阿史那卓云可以发誓自己并没有看错,这位本该是头一次上战场的熊津都督府长史,在将士登船的这一刻也握紧了自己腰侧的佩剑,将老当益壮诠释得淋漓尽致。
他可能并没有他脸色表现得那样平静。
夜色里的航船既可凭借着海岸线的指路,又有那航海罗盘的辅助,足以确定要在何处登岸。
当最后一名将士登上船头的那一刻,登船舷梯陆续收起,在夏日的夜风中船帆升起而后被吹到鼓胀的瞬间,发出了一声砰响。
这声音甚至盖过了刘仁轨说出的那一句“启航”,成为了船只出行的信号!
立功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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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的白天,当船队缓缓停入一处隐蔽的港湾,当黑齿常之的军队继续往前推进的时候,身在洛阳的武媚娘也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来人正是洛阳元氏现任家主元义端。
就算不听此人上门来的说辞,也并不难猜出,他是抱着什么想法前来此地的。
青州刺史元神霁似乎是因府兵问题招来了陛下的不满。
但与此同时,曾为大理寺卿的元恪却奉命持节巡视河南道。
元义端怎么说也是曾在朝中做过官的,还一度干到了魏州刺史的位置上,虽因才学平平不能再进,可他年事渐长,对于朝中的人情世故却看得明白。
他当即意识到,这一道委任不简单。
再打听到元神霁曾经和皇后所出的安定公主打过交道,而元恪出使则是由皇后建议之时,元义端凭着直觉猜测,皇后恐怕另有话说!
有些时候,光靠着自己去瞎猜是没用的,还不如直接找上门去问个清楚。
如今的皇后权威日盛,也不像是能被他们随便敷衍过去的样子。
恰逢陛下因苦夏的缘故,干脆又从洛阳宫中搬迁到了合璧宫居住,继续让皇后协助打理政务,元义端要登门拜访,也不必非要想办法拜谒后宫。
得到了皇后的准允,元义端在下首落了座。
他人已不复年轻,倒是仍能看出几分风姿不凡,让武媚娘不由对其暗赞了一声。
洛阳元氏子弟大多没有太位高权重的,毕竟其身上流有北魏皇族的血,总是要令人戒备一二的。
可其中培育出来的英才人物倒是当真不少!
武媚娘怎么看都觉得,比起已经被她弃如敝屣的武家,比起不知所谓的弘农杨氏,这洛阳元氏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或许更适合于她拉拢。
她如今也有了这样的资本。
元义端举起了手边的杯子,又朝着皇后行了个礼,“承蒙皇后殿下福泽,洛阳方能为东都,我洛阳元氏凭此再多几分门庭显贵,不知近来洛阳城内外可有何事,是我元氏能帮得上忙的?”
这话问得倒是很巧妙。
武媚娘心中玩味一笑,开口答道,“夏日风雨将至,洛川再有兴修之事,不知元氏家中可安好?”
她这话也没说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