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赵文振已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公主说起码一个月内不会有战事,让我一边继续学习哨探技法,一边监督你等务工。”
说实话,赵文振也觉得自己挺对不起黑齿常之的,可想到若非他有此尝试,遭殃的或许就是他的战友,他又将那点微薄的同情给抛到了脑后。
“看开点吧,”他以安慰的口吻多说了一句,“起码快秋收了是吧。”
百济百姓能不必继续经受战事的磋磨,总是件好事。
这与黑齿常之所希望达成的愿景,其实并没有区别。
可他紧接着就听到黑齿常之用冷静的语气说道:“明白了,就是干完了现在的事情还得参与秋收割麦和军粮押运。”
“……”赵文振沉默在了当场。
这家伙长得五大三粗,还高得吓人,但看起来他没那么笨啊,一眼就看透了真相。
哦,也对,要不然,这奇袭泗沘城的任务也不会交给他来办。
只不过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了而已。
而安定公主压制住的,又何止是这位黑齿将军呢。
当刘仁轨领着一批人先行自任存山回返,与此地的其余要员一并议会论事的时候,李清月便已顺理成章地坐在了上首。
这场针对百济叛军的行动,诱敌之策出自她的手笔,百济将领黑齿常之是在她的策划之下擒获,并没有需要刘仁轨等人发兵回援。
再加上此番渡海而来的府兵大多对安定公主归心,足以让她在这等正式的议会之中,不以刘仁轨学生的身份在这里,而是以一位主事之人。
“百济平乱之事,自然是要报信到洛阳去的。”李清月望着面前的众人开口说道,“不知谁愿意来写这封军报?”
刘仁愿被苏定方授意于留守泗沘城,以泗沘城为核心发起战事,所以这份军报原本应该由他来写。
结果这位武将老兄在听到这个问题后,只差没将“这事别找我”给写在自己的脸上,连连摆手。
李清月对于他这种敬谢不敏的表现颇觉好笑,但想想自己本就要将此事包揽在手,以达成自己的目的,便也没多说什么。
只道:“那就劳烦老师协助我完成这封军报了。”
刘仁轨颔首,算是接下了这个任务。
不过他大概不知道,他这位近来表现频频惊人的学生,在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
李清月的目光有一瞬在透明的系统面板上定格。
任存山中的百济残兵或许是直到此时才被彻底搜寻完毕,为这座营地易主画上了一个句号。
也让系统面板上的数字忽然发生了变动。
这座一度隶属于百济叛军的营盘,因为刘仁轨启程北上的缘故,目前归属在阿史那卓云的统领之下,又因她和卓云算是主从关系,竟被直接归到了她的名下。
虽然还有一个临时标记,但当她能占据这一片山岭的时候,她的生命值被延长了两千多天,也就是六年!
这对于原本只能活到十岁上下的李清月来说,简直是一个意外之喜。
但她很确定,就因为这个“临时”的说法,当唐军另外派人看守的时候,这些地方的归属会重新发生变化,除非……
除非她能让阿耶直接将此地赏赐给她。
可这个做法太不明智了。
在评估了领地面积和寿命的关系,以及夺取了“新领地”确实可以增长寿命后,李清月觉得,她其实还有一个更好的选择。
但不管怎么说,在此时她都需要让人将消息传回中原,为她在此地的行动再要几个保障和助力。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需要从李治这里得到一个委任。
别看她和黑齿常之将话说得很是顺口,仿佛事实真就是这么一回事,但她手上那小金鱼还是她在洛阳造桥的时候拿到的,真要在战场上调兵遣将,还完全没有这个权限。
既然她已经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她能为大唐征战,正是响应了李治那个大唐缺少将领的说法,他总不能毫无表示才对。
就算李治觉得公主没必要担负重责,阿娘也应该知道她的抱负,为她从中争取一二!
所以这封军报和额外送给阿耶阿娘的书信,她都必须好好地写。
“对了,”李清月又忽然转向刘仁愿问道,“此地驻守的士卒中,有多少是有海战经验的?”
刘仁愿摇头,“几乎没有。”
去年扫平百济的时候,出动的海船都只是为了将士卒运送到百济的领土上,而不是需要士卒在海上作战。反正百济的航海业和水师发展得也很有限,反倒是东南方向的倭国会对此擅长一些。
“公主为何要问起此事?”
李清月答道:“我们原本的计划里,只是要用百济这边的兵力去响应高丽之战,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可以优先夺取高丽,先放弃百济,到时候再回返。对吗?”
刘仁愿:“不错。”
李清月道:“但现在百济叛军已经先被我们拿下了,甚至还有办法将这些百济人化为我们的助力,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能做的事情就要比之前更多了。”
她指尖轻叩,“既然如此,我们不仅不能舍弃百济,还要将其周遭的威胁纳入考虑。倭国有意扶持百济皇子扶余丰即位,新罗以国君易位为由撤军,若我等手中还有一路水师……”
刘仁轨想象了一番公主所勾勒出的势力交锋,在旁接道:“我们的应变手腕就能灵活得多。”
“正是如此。”李清月赞许地朝着刘仁轨看了一眼。
能有这样一位思维同步的老师兼搭档,真是她的福气!
李清月沉声问道:“我会将增派水师的诉求写在奏报之中,不知各位有何异议?”
这话一出,顿时得到了满堂的响应认同之声。
既然刘仁轨这位熊津都督府长史都已表态了,刘仁愿又对公主的决定相当信服,其他不过都是滞留境内的零散官员和军中校尉都尉,又怎么会有多余的建议。
李清月满意了,又接着说道:“此外,我要将百济境内划分的五处都督府官员,都以清除百济叛军余党的名义征召到泗沘城来。”
她的语气微微有些发冷:“如今正是需要我等勠力同心的时候,没时间给他们继续犹豫效忠于谁。眼下叛军贼党之中的首脑已除,他们也不必担心还有人会忽然响应乱贼,是该一起干点实事了。”
这些人就是曾经的百济官员或者是部落领袖,哪怕刘仁愿将麾下部从派遣到各处,他们也只是没有擅自动作而已。
可刘仁愿与百济叛军周旋至今,也没见这些百济官员拿出真正心向大唐的表现,可见他们大多还在摇摆之中。
这也算寻常。
可在鬼室福信的脑袋都被砍下来的情况下,他们该做出一些明智的选择了!
“总归等他们来了之后,先将宗庙忌讳和皇家社稷之事尽数告知于他们,以免还有人觉得此地还归百济所有。其余的建设以及收粮之事,就劳烦老师来过问了。”
术业有专攻嘛。
之前刘仁轨在泗沘城周遭抚恤民众干得就很不错,现在也该当再来一次。
她也可以趁机再跟着学习一二。
刘仁轨没甩开这份责任,只是接着问道:“公主要将百济各都督府都通知到位,这一点没什么问题,那新罗那边呢?”
金法敏刚以那等说不通的理由撤兵,后脚大唐就自己将百济境内的叛乱势力给扫平了,恐怕也是对新罗的一出警告。
是不是该当让对方长长记性?
但他听到的却是李清月沉思片刻后给出的否定答案,“先不急着告知于他。”
她现在和新罗往来,是以李唐公主和新罗国王的身份对峙。
虽说新罗尊称大唐一句天朝上国,可金法敏到底会对她这个公主有多少尊重,尚是个未知之数,倒不如等到洛阳那边对于战报给出回应,再与那新罗过招!
李清月又道:“倒是苏将军那边可以先让人去知会一声,就说百济内乱已除,我方能调动的兵力比此前稍多,请苏将军在安排行动之时,可以放心给我方下令。”
刘仁轨听到这里眼皮跳了跳。
他可不会听不出来,李清月这话里,分明有将危险事情包揽上身的意思。
偏偏公主这话,正合方今要务啊。
高丽之战既是为大唐扫平东北边境之患,又是彰显天子权威犹在,更是为了实现太宗皇帝生前没能达成的夙愿。
那么公主在其中承担的责任越多,固然面临更多的危险,却也能恰逢其会地脱颖而出!
“老师。”
刘仁轨刚想到这里,就听李清月朝着他看了过来,眼神中满是“委以重任”的期待。
“上呈天子的奏表,告知马韩、东明、金连、德安这四处都督府官员的通告,以及给邢国公的书信,都劳驾老师一并为我掌眼了。”
刘仁轨拱手,“谨遵公主之命。”
这几封公文,真是没有一个是省心玩意!
结果刘仁轨随同李清月抵达此地书房的时候,就见公主还向他请教起了一个更加要命的问题:“老师,你觉得在写给我阿耶的家书之中,应该写些什么,才能确保能争取到一个官职呢?”
刘仁轨早知学生抱负,倒是没对此作出驳斥,而是在沉吟片刻后反问道:“以公主看来,您能争取到的位置是什么?”
李清月踱步到了桌案之后落了座,这才从容答道:“有一个人,顶着熊津都督的名号,本应该来到百济境内任职,但他却因为畏惧战事做了个逃兵。可如今百济叛军几乎被平定,这位昔日的百济太子已经没有用处了,那么,老师觉得——”
“我能不能去拿这个熊津都督的位置呢?”
熊津都督!
那是百济太子扶余隆被委派的位置。
当然,百济既不成国,也就自然没有了太子一说,那就是这位前太子逃避赴任,跑回了中原。
这件事或许在李治看来是喜闻乐见,却也恰好能在此时作为一个问责的理由,让这个位置被让出来。
只不过,熊津都督乃是熊津都督府长史的上官,也就是说,一旦李清月拿到这个位置,她就成了刘仁轨的上级,放在学生和老师之间,其实是有些怪异的。
但放在这位刚打了胜仗的公主身上,却又让人无端觉得并没有什么问题。
须臾之间,刘仁轨便已在心中做出了一番权衡。
他这个做老师的,或许打从五年前开始,定位就要更像幕僚。而如今,不过是要将其在名位上进一步框定而已。
他应道:“或许可以一试。”
只是要看看,陛下到底敢不敢破格到这个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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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之后,一封战报自海外传回了洛阳,辗转抵达了李治的案头。
第105章
就算没看到这封战报之中的内容, 在看到战报上写着熊津都督府来报的时候,李治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之前青州所发生的事情总有一点阴影, 同在此地的武媚娘就看见,李治伸向那封战报的手有一瞬的犹豫,这才将其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