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的敕封诏令也在以一种飞快的速度向外传播。
右武卫将军号,熊津大都督开府,等同亲王制度的食邑一千,都在昭告于长安城中的众人,当今天子对于这个能打胜仗的小女儿到底有多少优待,若是有些贤才自觉在其他地方混不出个名堂来,是不是能够直接往她这里找个前途。
毕竟,她已不再只是用公主二字来定义身份的存在!
再看看跟在她后头的那些亲卫,显然是武功之臣初具规模,该当扩展一下幕僚队伍了。
“我猜若是还有哪家女郎能有我这等习武的癖好,又真练出了些身手,也应当会想来公主这里谋个前程。”
李清月听到后头的阿史那卓云说道。
“那多好啊,这等人才在我这里自然是越多越好。”
她朝着人群之中看去,还真在此刻对上了一双漂亮而果敢的眼睛,像是对着她们所在的方向投来了一道羡慕的目光。
但再看去的时候,她看到的已是一位妇人随同她身边高大的男子转头离开,很快消失在了李清月的视线之中。
惊鸿一瞥间,只够李清月辨认出,那男子所穿应当是隶属于左右武卫的官服。
她不免生出了几分好奇之心,但想到反正在长安城的官员体系中找人,对如今的她来说已不算什么难事,她又先将目光收了回来。
毕竟,她现在还有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呢。
在重新策马回返皇城后,李清月脚步飞快地朝着延嘉殿奔去。
甚至不等后头的侍从跟上她的脚步,她就已经快速穿过了各方宫室,越过了金水河桥,站在了延嘉殿的面前。
守在殿外的皇后宫人当然不可能阻拦她的脚步。
武媚娘才听到外头传来的响动,就已看到了一道还闪着金光银光的身影直接冲到了面前。
她忍不住嗔笑:“你看看你,哪里还有个皇室贵胄的样子,头盔是摘了,但是连铠甲都不脱就直接冲过来。别人看了还当……”
当你这个做将军做大都督的不够稳重。
可要李清月说的话,她都还没到十岁,又是在自己家里,那还要什么稳重嘛。
眼见熟悉的脸就在面前,这又已不是那顺天门上需要她正儿八经做样子的地方,她一点不带犹豫地扑进了武媚娘的怀里,“阿娘,我想死你啦!”
她又仰起了脑袋,卖乖发问:“您想不想我呀?”
第128章
之前还在策马游街之中锋芒毕露的小将军, 现在忽然露出了这样的表现,甚至连身上的铠甲都还未脱,真是在反差之中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但是——
这要让人怎么回答呢?
自家的女儿往外一跑就是半年, 但凡这个母亲没有心大得过分,必定是要想的。
更别说,这还是个贴心的好女儿兼好同盟。
一想到她在外头可能会面临战场的瞬息万变, 需要经历不如都城之中的生活环境,还要随时与人斗智斗勇, 她就忍不住担心。
放在面前真出了什么事,她总还有办法插手, 便是如同李弘这样的体弱情况, 也能请神医问诊,甚至是寄希望于神灵佛陀庇佑,图个安心。
可这小东西直接跑到这样千里之遥的地方, 还是个大唐兵力都支援不及的地方,让人只能等着消息传回, 也未免难熬了些。
这些担忧,本是作为一个母亲想在女儿回返后说给她听的。
但武媚娘又难免觉得, 自己要是一个“想”字开头,以这孩子顺杆子往上爬的本事,恐怕当即就要将之前的不告而别给糊弄过去。
何况,她若是没有理解错误的话,阿菟这个穿着铠甲就跑进来的情况, 好像不一定是因为她归家心切, 这才给忘了!
毕竟, 她还记得把盔甲摘了,让自己把那张讨喜的脸全露出来呢。
武媚娘当即伸手捏住了她的脸颊, 似笑非笑:“那你觉得我想不想你呢?”
李清月想都不想地嘴角往上一抬:“阿娘肯定想我,要不然也不会把熊津大都督的位置还有开府权限给我争取下来。”
她满眼的信任和喜悦,以及此前那副恣意纵横的小将军模样,都让人很难不软下心肠来。
可要是让她这么轻易地就过关,那也太便宜她了。
武媚娘问道:“你怎么知道开府的权限也是我给你争取的?说不定是英国公说的呢?算起来也不全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李清月摇了摇头,“我今日看到英国公的神情其实有点猜测,此前苏老将军的态度跟他挺像的,不过……光是他们两人还不足以左右阿耶的想法。”
她看得很明白,随着李治的发病,他对外朝是有避讳之心的。
所以在此时能够真正左右他情绪的,还该是阿娘才对。
也只有她能以这等高明的手腕,既为征战在外的女儿争取到了应得的利益,又能在今日以这样光明正大的方式与天子并行,进一步站稳自己的位置。
仿佛她天生就该有这样翻手为云的能力。
“而且,我知道阿娘必定全力支持于我!”李清月一点不带遮遮掩掩地便补充道。
“阿娘那封信中不是已经说了嘛,那些声音想要让您退回到安分的地方去,那总也有人,想要让我这个刚打了胜仗的公主退回去,去做个普通公主。您说,若我失败了能给我挡下责问,现在我成功了,也一定会将我往上推一把!”
这世间还有她与阿娘这样紧密的联系吗?
恐怕没有了。
何况阿娘也一定相信,当她这个早慧的女儿正式攥紧兵权在手后,也能做到更多更多更多的事情。
这便是摆在面前的事实。
武媚娘目光一闪。
她这话说得……
何止是让人心软,就连面色也愈发和暖。
结果她刚脱口而出了一个“想”字,就瞧见女儿趁着她手上的力道松开,小心地用脚踢向了桌案边上的戒尺,在戒尺弹起的一瞬间,伸手将其抓在了手里,而后藏在了身后。
武媚娘都要被她给气笑了。“阿菟!”
看看她这算是个什么表现。
她在战场上玩什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在回来之后还将其玩得炉火纯青,还玩到这种时候来了。
“我这叫防患于未然。”李清月将那只手又往后缩了缩,理直气壮地答道,“这一说那封信我不就想起来了么,您还说等我回来要揍我一顿呢。”
她还有凭据在手上。
所以不能怪她顶着盔甲进的延嘉殿。
虽说她也知道,阿娘就算要打也不会真打,但万一脱手了,出现误伤情况怎么办呢?她可不能和当时的贺兰敏之一样顶着个滑稽的脸,那实在有损她这个大都督的威名。
她还直接上了二手准备——
先把武器抢走,总不会有问题了。
“我还能揍得了你?!”武媚娘声音一抬。
眼见女儿虽然抢了戒尺却没后退,直愣愣地站在前面,她那种无奈的感觉更是明显,原本就搁在她脸颊边上的那只手直接点向了她的额头,“你现在都敢去斩将夺旗了,我看谁能打得了你。”
天知道她当时瞧见战报里说女儿亲自带兵袭营,将渊盖苏文的第三子斩杀,是一种何等微妙且恍惚的心情。
明明在夏天她离开家的时候,还只是学习箭术的时间不长,虽有天赋但也仅仅是精准度不低而已,哪知道她竟然能够做到这个地步。
“阿娘,这只能说明我是个神童。”李清月脸皮厚得很,“要不然我怎么压得住手底下的神童。而且……”
“总得冒险去试一试,才能让人知道真的可以办到吧。”
母女俩对视了一瞬。
想到阿菟此番拿下的战果确实让人无可置喙,倒也真如她所说的那么回事。
事急从权,总是最优解。
想想苏定方的那封军报,也总不免让人想到一种可能性。倘若……倘若阿菟并未如同她所做的那样,从南面进攻高丽,在任雅相和庞孝泰过世之后,谁知道苏定方会不会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退兵呢。
往后再想要对高丽出兵,便没有这样的好机会了。
她逃家出走虽是鲁莽之举,但论起意义来,却当真是利国利民之事。
武媚娘又怎么忍心再对她做出苛责,“行了,戒尺拿过来吧。”
李清月端详了一番阿娘的神色,顿时笑逐颜开地将其恭敬递了回去。
武媚娘握着戒尺,认真地将女儿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伸手,不轻不重地往她那还穿着甲胄的肩膀上拍了两下,然后漫不经心地将其往边上一丢。
“喏!打已经打过了,用不着继续穿着你现在这身了吧。”武媚娘挑眉,“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皇后殿中供暖不足,竟需要让我们凯旋的小将军身着铠甲防寒。”
李清月讪笑了一声,连忙冲去了后堂。
等武媚娘再瞧见她的时候,已是穿着里面的劲装走了出来。
今日在长安游街之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正有一番衣锦还乡的快意,李清月都没怎么感觉出寒冷。
也说不定是因为她还往长白山一带跑了一趟去逮靺鞨人,对寒冷的适应性提高了不少,毕竟,相比之下关中真的还算气候温暖的。
她甚至觉得这种暖和的温度都有点让人昏昏欲睡了。
那就一点都不奇怪,武媚娘眼看着李清月直接一歪就靠在了她的旁边,还干脆赖到了她的腿上。
“都说了不计较你跑出去的情况,怎么还在这里耍无赖?”
“这不叫耍无赖,”李清月慢吞吞地竖起了手指,在面前摇了摇,“这叫在阿娘的身边有安全感。”
在外面奔波了半年的时间,就算她有系统金手指,体力要比正常的八岁小孩儿强上许多,也总会觉得,只要是在陌生地界上,便得随时做好局势有变的准备,哪里敢睡得太过踏实。
可现在趴在母亲的身边,就可以暂时把这些防备给卸下了。
武媚娘端详着她的侧脸,并不难猜出她此刻所想,神情温柔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原本还想听听你在外头的见闻,但现在你既然困了,就先歇着吧。”
李清月打了个哈欠,她现在确实有点懒得说话,顶着盔甲巡街也怪消耗体力的,但才把这个回来的惩罚给混过去了就睡,她又觉得有点怪对不住阿娘的。
嗯,不行,都出门半年了怎么能不联络感情。
她干脆仰头答道:“现在睡不着,我想听阿娘说话。”
“就……”她想了想,接道:“就说些京畿之地的趣闻吧。”
“真拿你没办法。”
眼见女儿这一副要听睡前故事的样子,又懒得挪窝,武媚娘也没拒绝她,若有所思地开口:“京畿之地的趣闻啊……”
贺兰敏之被陛下指派和亲的事情当然得算是一桩趣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