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越少,也就越有利于她划出更有利于她的边界。
相比之下,之前的封地区域,其实是根据高丽的人口统计来的,必定和现在有些不同。
反正她上呈到中央的奏报是毫无隐瞒的详尽,哪里有什么扩张封地的小心思嘛。
她只是……想给自己争取到应有的待遇罢了!
见刘仁轨有些愣神,李清月像是生怕他有听漏,又喊了一句:“老师?”
刘仁轨匆忙回过神来,转到了面前学生的脸上,还有她身后这片百废待兴的领地。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吧……
当李清月此前说到军事议会权力的时候,他本该感到庆幸,他刚收下这个学生的时候所希望她达成的目标,好像已经在此时有了大半的进程。
毕竟,方今太子仁善,也已并不仅仅表现在他刚接触学问之时。起码在刘仁轨看来,太子左右春坊的官员在朝政上的进取之心,就有些压制住辅佐太子成才的意思。
所以哪怕太子依然年少,甚至以其十一岁的年纪,还该当算是年幼,但对比公主的雷厉风行作风,还是过于温和了。
他需要一位足够强势的亲人成为他的助力,以防再度出现臣子权柄压过君王的情况。
可当李清月娓娓道来随后的种种,将朝堂博弈、边境风云以及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都以一种统筹万象的语气说出的那一刻——
谁能只将她当做一个臣子呢?
第138章
刘仁轨很难不在眼见学生“指点江山”之时, 生出一个悖逆的想法。
倘若她是太子,那么如今的很多问题也就不复存在了。
四方将领固然还是外族之人占据多数,在上头有一位更为强势的李唐将领, 甚至是继承人之时,必定无法掀起什么风浪。
就算陛下当真因体弱而出事,有朝堂重臣意图效仿当年长孙无忌旧事, 以公主这等能从三岁问出“长安之所需”的脾性,显然不可能让旁人从她手中抢占到便宜。
野心与责任心, 在公主平定百济、高丽的途中也都能令人看个分明。
而这些,恰恰是身居上位者所必需的东西。
但很可惜, 她并不是。
只能说, 好在她并非皇子,总不至于闹到玄武门之变的地步。
见李清月目光疑惑地朝着他看过来,刘仁轨连忙收回了种种不当的想法, “你方才最后说什么?”
李清月关切问道:“老师是不是沿途赶路过于劳累了,此前流外官入驻熊津大都督府, 也该当从中择选出几个能用的帮手为您分忧才是。”
虽说知道刘仁轨的寿命不短,但他怎么说也已年过六旬, 李清月不免有些担心,若是让老师这里担负的责任太多,会不会影响到他的命数。
嗯,她还是不要竭泽而渔为好。
至于孙思邈那边,她下次也得注意点分寸。
刘仁轨对于公主这个突如其来的关切哑然失笑。
他倒是没有脆弱到这个地步, 只是稍微走神了一下而已。
还不是要怪安定公主太能给人带来惊喜。
“我并没有什么事情, 你继续说吧。”
他脸上的无事之意表露得已很明显, 李清月便没纠结于前一个问题,而是回道:
“我刚才说, 需要老师尽快让这些人手协助一起完成户籍登记之事,将领地的边界重新框定,到时候才好确认,到底哪些地方是可以让我用来种地的。”
李清月说话间,只差没将摩拳擦掌之意表露在脸上,“之前让唐休璟在汉中种地,算起来也有三年了,我来自己的领地实践,总不能干得比他差对吧?”
刘仁轨沉默了一瞬,觉得这个刚才还被他构想做权力巅峰之人,又忽然回到了接地气的状态。
能将“种地”二字说得如此顺口,倒是让人差点没想起来,这片领地能归于大唐,还有她的一份功劳。
但他还是平复了神思答道:“我即刻让人去办。”
“等一下。”李清月打断了刘仁轨的举动,目光中闪过了一缕沉思,“老师在让人去查验户籍的时候,每户发放两斗米。”
两斗米?
刘仁轨的思绪转圜了一瞬,答道:“我明白了。”
教导学生多年,对于李清月此刻的突发奇想,他比大多数人都更能领会其中的意思。
她的这条附加指令也并非无迹可寻。
但这大概不是一条人人都能理解的举措。
姚元崇就不太明白。
这批从熊津大都督府中调拨过来的人手,因百济和高丽语言体系相似,不存在语言障碍,其中的各个小队统领,则是此前就参与进边境工作的流外官。彼此配合起来,让李清月这出“下乡扶贫”变得比想象中还要容易得多。
他一边跟着王勃、杨炯一起参与进了登记造册之中,只觉诸事开展顺遂,一边还是有些不解:“为何公主要给每户发放两斗米呢。”
他读过的书还不算多,但或许是因为他天生有着一番敏锐的政治眼光,让他在听闻这个先进行的户籍调查计划后便猜测,这是公主要扩张领地的边界。
这几日间的屋舍修缮,让他难免和此地的百姓打过交道,也意识到了这其中外流的情况,确实让公主有了达成这个目的的条件。
要不是他们之前的几日都并未做出扰民举动,现在突然间的增兵,已经足够再让一部分人逃走了。
总之,就算他们没走,现在还在泊汋城中的住户人数也远远少于户籍账册所载。
说不定,在这出统计工作展开的时候,还会再走一部分,以防在册之民被大唐强制征兵。
“但我恰恰不希望有人继续走。”听到姚崇的发问,李清月放下了手中的农书,开口回答道。
“我问你个问题吧,假若你是已经逃亡北上,往楚山、五女山方向逃窜的高丽百姓,在听闻此地登记户籍可以领取两斗米的情况下,你会返回吗?”
姚元崇很果断地摇头:“不会。”
两斗米若是给一个成年男子去吃,也只够六七天的分量。
分到一户人家之中,能顶用的时间就更少了。
这一笔米粮不足以让人冒险,从其他地方跋涉而来。
说不定都不够涵盖搬迁之中路费的。
没有人会去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李清月又问:“那你觉得,在登记户籍期间有这样一笔米粮,已经身在此地的人会走吗?”
姚元崇想了想这几日间见到的情况,答道:“目前……好像还没有看到离开的。”
“那我的用意应该已经很明显了吧,”她从容答道:“让人继续因为外来情况的干扰而逃走,确实有利于我拓张领地的范围,但凡事过犹不及,我想,陛下也不会希望收到一封一味谋求利益的奏表。”
“奏表中只会说,这些安东都护府境内的百姓是因为此前的战事和对大唐的不信任而逃亡,让我在原本划定的辖区之内无法凑够千户,为了维护我的封地利益,我才希望能将周边的民户也给纳入范围。事实上,我还拿出了原本供给士卒的口粮来进行安抚,但所能起到的效果,也仅仅是让原本还在此地的百姓继续留下来。”
“如此一来会是何种结果呢?我付出的是一笔不到二百石的粮食,但收获的,却是名正言顺的上千亩土地。”
见姚元崇垂眸沉吟,李清月又道:“这两斗米也算是一块敲门砖了。”
“要知道,这片食邑境内百姓的税收是归我所有的,可他们要是还不听号令,渔猎刀耕为生,那我要这千户之民有什么用处。现在人手已到齐了,我们接下来可不能只顾着自己办事了。”
她要和此地的百姓打更多的交道了。
总得先有收入,才能有税收吧。
“我明白了!”姚元崇恍然大悟。
公主的第一出行动,若要将其用更为精简的语言概括出来,那就是在与朝廷争利的同时,既保留自己在行动上的体面,又要给封地之内的百姓让利。
现如今的国公、亲王虽有千户之食邑,却并无管辖权,安定公主的情况是因陛下准允、加上领地位置特殊,当地州府无力将此地全盘接管,这才有了特殊,并无可以参考的案例。
她也只能摸索着去试探出一个更有利于她的规则。
姚元崇隐约觉得,这种和朝廷做出拉锯、谋夺利益的表现,和他早年间在父亲面前听到的忠君爱国教导,有那么一点背道而驰。
但想到,公主此番为这片领地带来了众多能改变他们生存方式的物资,刚刚走马上任的安东都护府长史要管到此地也还不知道要猴年马月,他又觉得——
公主此举并无不可。
总归在边境之地,还是一个能者居之!
“去吧,在发放米粮的时候多留心多学学。”李清月吩咐道。
她又转头喊道:“飞鸢,你去找我老师,跟他说,除了守城以及驻军之外,我还需要专门成立一支在城中巡逻治安的队伍,由你担任其中的队长,让他分派出一批格斗技术好些的士卒,归到你手底下管理。”
庞飞鸢惊讶地眨了眨眼睛,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快地得到委任。
但想到她所接替的是阿史那卓云的位置,而对方在公主麾下甚至能做到斩将夺旗的地步,她便快速定下了心神,应了声“好”朝外走去。
李清月刚想再补充一句让她注意安全,就只能见到从门边一闪而过的辫子了。
她不由好笑地摇了摇头,“真是的……那么着急干什么。”
她又将目光转向了作为公主亲卫的赵文振。
“让你手底下的斥候朝着周遭查探,提前将目前不在我封地范围内的地界查探一番,把已经落户安家在此地的矿工和采药工也给一并带上,将此地的土壤条件、矿产资源、药材资源以及分布的户数全给罗列出来。”
“我给你七日的时间,到时候我要一份详细的结果。”
将斥候分配在这样的工作之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该叫做专业对口了。
此外……
“常之,你跟我来。”
李清月朝着黑齿常之招了招手,在避开了其他人的耳目之后,她低声说道:“我有一件事,需要你领着一部分心腹手下去做。最好能在十日之内往返。”
这份单独叮嘱的任务,让黑齿常之顿时感到了几分不同寻常。
李清月目光中一闪而过的幽光,和她的下一句安排,无疑是证明了黑齿常之的判断。
“我要你以出外剿匪为由带上一批军粮,但这批粮食不是当真用来行军的,而是用来雇人的。”
李清月伸手朝着面前的舆图上指去,“你应该还记得这里?”
黑齿常之点头,“这里是靺鞨在半年前被迁移去营州的所在。”
“不错,你接下来的任务,是佯装北上鸭绿江上游剿匪,实则转道营州,去此地选一批靺鞨族人来此。但这一批人你要进行一番筛选。”
“我要的,是在迁入营州之后不适应当地混居生活,也愿意接受我雇佣的。”
“至于他们会不会选择半道逃走,重新回到白山黑水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