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海,就是她做出的选择。
然后,才有机会联络吐谷浑,看看禄东赞在这样的局势面前,能拿出何种应对之法。
这不是给对方以出招的机会,而是让这场已算旷日持久的博弈,随着唐军的入场转换主动权的所属!
但还没等她们抵达柏海的吐蕃驻军之地,当先前去四周探查的哨骑就已带回来了一个消息。
有人到了。
“是吐蕃的援兵,”敛臂王女笃定地说道,“我们的人不会看错,是吐蕃的援兵从吐蕃王城进发,即将抵达柏海,然后去同那位吐蕃大相会合。”
“援兵……”李清月努力从对方的话中辨认出了其中的讯息。
她也当即意识到,这突如其来的援军对她来说不是坏消息。
恰恰相反,这正是她的机会所在!
“先不去柏海了,”她的目光在东女国主与弘化公主各自给出的舆图上扫过了一眼,快速拍板做出了决定:“我们去……去积石山。”
……
那些在柏海根据地吃饱喝足的吐蕃援军,浑然不知有人已将目光投注在了他们的身上,而是按照既定的路线继续上路。
在大相的传讯之中,他们将顺着这片发源起步的大河而行,直到与禄东赞会合。
可惜大河在撞上积石山之时无法从这座山脉中穿行,便从山下绕行而过,让他们也必须顺着这条河谷之路继续前行,也让这段路途拉长了些。
好在,这条路并不难走。
或许是因为大河在发源地的曲折环流,恰好将积石山几乎完全兜在当中,又或许是因为黄河九曲第一湾正在此地,传闻大禹治水便是自此开始,这座积石山也被称为神山,以至于等闲情况下绝无人随意自山中穿梭。
有着神山与大河的庇护,这些吐蕃兵马便一点也不担心吐谷浑人能察觉到他们这一路援军的行踪,更不担心他们会忽然翻越山岭而来,朝着他们发起进攻。
他们就这样安全地在河谷中行进了两天一夜。
其中驻扎的那个晚上,还是在沿河之地最为平旷的一片草场上,让随行的牛羊马匹也吃了个饱。
一时之间,这些行军之中的将士甚至还有闲暇看着积雪如玉的神山,看着这条因距离发源地不远而清澈水浅的大河,看着再一个夜晚到来的时候,头顶的月色泼洒,将眼前的场景变成了银带绕玉山,在夜半的雾气中显得静谧而不真实。
这份全然不加防备的松懈,让他们甚至完全忘记了他们是劳师远征的将士,还是即将对着吐谷浑、对着大唐发起入侵之人,各自沉浸在了美梦之中。
可也就是在此时,他们在睡梦中听到了一阵闷雷一般的声响。
这声音非但没有很快消失,还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朝着他们逼近,犹如就在耳边炸裂开来。
“要下雨了吗?”一名吐蕃士卒迷迷糊糊地朝着身边之人发问。
他收到的却不是同伴的回答,而是被人匆匆拉拽起身,朝着放置皮甲武器的地方冲去。
但先一步到来的,还是一支支淬了火的箭,伴随着袭营的铁骑一并,砸在了营地之中。
他也猛地惊醒了过来。
可夜色蒙昧之间,他们根本看不清来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竟恍惚觉得,那是背景里的神山忽然张开了巨口,将山中的精怪以这等方式放纵而出,朝着他们这些休憩在山脚下的人袭来。
与此同时,勒马在河边的李清月看到的,则是那些经由数月跋涉的唐军,终于能将这翻山越岭的煎熬,随着黄河奔行而去的声音,在这一战中发泄出来。
“杀——”
他们不需要擂鼓助兴,因为早已震动大地的马蹄声在山谷中回响,就是最为合适的鼓声与号角。
他们也不需要什么夺取对方物资的许诺,因为那一尊尊遗留在来时路上的丰碑,仿佛都在见证着今日的这一战。
愈燃愈盛的火光之中,一支长箭忽然自薛仁贵的弓上发出,径直穿透了吐蕃援兵主将的身躯。
饶是对方带甲入眠,也根本难以阻挡这两石有余的弓力带来的贯穿之威,当即自马上栽倒了下去。
下一刻,几乎不必李清月做出号令,身经百战的薛仁贵与黑齿常之就已发出了全力进攻的信号,更是将“敌将已死”喊成了这营地之中的口号。
那声音伴随着杀伐进攻的呐喊,一时之间响彻了整片河谷。
敛臂王女能清楚地看到,当两方的兵马已彻底交融在一处的时候,在这位大唐公主的眼睛里,月光与火光被混合成了一种惊心动魄的颜色。
“传我号令,除了给禄东赞传讯之人——”
“不留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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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
禄东赞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这个仓皇而来的下属。
不,与其说是下属,还不如说是逃兵更加合适。
在他那一身被划破的皮甲之上,沾满了泥水与血水,仿佛是先掉入过河中又匆忙爬上了岸,而后寻到了机会与战马会合逃离了战场。
那匹将他一路疾行送到此地的战马,也早已到了气虚力衰的时候,仿佛随时都能呼出最后一口气,直接倒地身亡。
这本不该是禄东赞想要看到的景象。
他该看到的应该是……
是从逻些城驱赶着牛羊而来的士卒,抵达他的面前,成为他攻破吐谷浑的最大助力。
而后跟他一起迎接大胜的结果。
怎么会,怎么会……
“我说,”那士卒无力地答道:“我们在积石山下遭到了伏击,万余精兵全军覆没。”
“可大相——不是我们不想打赢啊!实在是对方的实力太强了。”
禄东赞觉得自己随后的那句话简直是从牙齿缝里钻出来的:“你觉得他们是什么人?”
士卒努力回想了一番对方的面貌和兵甲,毫不犹豫地答道:“唐军!只有可能是唐军!”
第180章
唐军?
不错, 藏原之上能对他的吐蕃精兵造成打击的,确实只有唐军。
可是,钦陵赞卓还拦截在西域, 吐谷浑那边又没有出现增兵的迹象,唐军是如何绕过了他的耳目,径直抵达积石山下, 对着他的援兵发动了致命一击?
难道他们长了翅膀,直接飞到的这边不成!
禄东赞可以确认, 这名参与了那场积石山之战的士卒,是他亲自选拔出来的精兵, 在发兵前也应该接受过他那大儿子赞悉若的核验, 那就绝不可能在这等事情上做出错误的判断。
或许是在这等危机临门的关头,禄东赞的头脑转动得要比平日里更快,他便忽然想到了一个此前被他忽略掉的事情。
对了, 之前的党项羌与东女国之争!
这争端其实发生得并不寻常。
不过是因为彼时他的心思都不在南面的情况上,也被那些插科打诨的话混淆了视听, 这才将其忽略了过去。
禄东赞倒也不愧是作战经历良多的老将,当即意识到, 这很有可能便是唐军隐藏北上行踪的手段。
偏偏那些各自争利的羌人只顾着守卫自己的财货,根本不曾让人探查,在那东女国之后到底是什么人。
如今对方既然先在河谷完成了一出堪称奇迹的拦截,他便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也已是无济于事。
而他现在该做的,是在援军被唐军阻截、还要跟吐谷浑联手的情况下, 稳住己方的战线, 而后平稳撤离出此地。
倘若还有机会能从吐谷浑身上咬下一块肉最好。
若是不能, 那便果断收手!
他朝着那报信的士卒问道:“这个消息,你告诉过几个人?”
这条唐军到来、吐蕃援军全军覆没的消息, 有几个人知道?
那士卒不太明白大相为何忽然有此一问,连忙答道:“我绝非要做逃兵,只是想将这军情汇报到您的面前,一路赶来不敢有半点耽误,所以只同您说起了这——”
他说不下去了。
在他说到那个“只”字的刹那,禄东赞就已对着后方的亲卫做出了示意。
那亲卫多年跟从于禄东赞,对他的种种暗示都了然于心,骤然出刀贯穿了那士卒的后心。
士卒难以置信地朝着禄东赞看去,完全不能理解,为何他向禄东赞卖力报信,居然会得到这样的一个结果。
他能听到的,只是这位吐蕃大相朝着亲卫说道:“他伤势过重晕厥过去了,去找医官看诊,明白吗?”
亲卫回了个“明白”,娴熟地把本就是个血人的士卒给架了起来,随后朝外走去。
至于此人到底是在禄东赞的下令中被杀,还是因为伤势过重不治身亡,那还不是他们一句话的问题。
“这是怎么了?”
禄东赞刚走出营帐,就看到那匹已是奄奄一息的战马同样被人拖下去处置,后脚便有闻讯赶来的芒邦氏酋长朝着他打探消息。
好在人已被灭了口,他便能气定神闲地答道:“无事,不过是唐军有自河湟方向增兵的计划而已。好在人数不多,才让我的哨探有机会察觉,又逃亡出来报信。总归我吐蕃的援兵将至,令白兰羌那头再增兵一些即可。”
刚听到增兵消息的时候,芒邦氏酋长还有一瞬的紧张,但在听到禄东赞随后的话后,他又顿时轻松了下来。“我们党项诸部这边……不用动?”
“不必。”禄东赞回答得很果断。
此前佯装进攻西域的吐蕃兵马,都已随着入侵吐谷浑一角得手,尽数聚集在了南路。有这些人保护在侧,他倒是不担心这些白兰羌、党项羌的兵马在获知今时情况后,会选择杀了他以倒向唐军。
他们没这个机会。
可他也同样很清楚,这些夹杂在川藏之间的部落里多的是愿意当墙头草的人,就算只是为了军心稳固,他也不得不防。
白兰羌在数年前才为吐蕃攻破,成为他手底下的马前卒,在当前局势下不得不防,不如多调度些兵卒在他面前,在必要的时候作为前驱铺路。
至于党项……
倘若他做出的猜测当真没错,那么党项诸部就不能再动。
他不敢确定,东女国到底和大唐达成了何种联合的条件,又有多少士卒追随唐军行动。
若是党项再遭东女国的进攻,他就真是陷入了三面合围的窘境之中了!
这是他绝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只是在送走了那安心离开的党项酋长,又将白兰羌的调兵决定下达后,禄东赞的神情便彻底冷了下去。
“派三队人出去。一队往西北走,探查唐军的动向,我要知道他们的下一步行动。”
“一队往安西都护方向去,务必想办法在我儿钦陵赞卓折返此地之前将他拦住,让他即刻统帅吐蕃北部兵马伺机而动,千万莫要随便踏入唐军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