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真的吗?”李旭轮吐槽。
这个默契和心意相通,从某种意义上也是够让人头疼的。
不过他又转念一想,只要太平以后还想要让他帮忙,总得为他保守秘密,那么到时候头疼也只是姐姐头疼,这个小拖油瓶也是姐姐带着,关他什么事。
不错,就是这样!
……
自走马楼领了坐骑出宫的李清月还不知道,她的光辉历史已经被人告密到了太平面前,而后被某个格外崇拜姐姐又口是心非的小家伙预备来上一出效仿。
而且她还并不只打算自己一个人效仿,还打算带上她的伴读上官婉儿一起,来上一出协同“作战”。
和李弘分开之后,李清月便已将对方彻底抛在了脑后,转而思忖起了重开王莽河开垦良田的计划。
其间以工代赈的粮食,一部分来自大河沿岸各州还未用尽的府库存粮,另外的一部分恐怕要从其他地方调拨。
历数去年到今年遭灾的各地,恐怕还能供给上这部分粮草的,便只有汉中了。
自武思元任职梁州刺史以来,上报于长安的基本都是好消息。唐璿为他在此地打下的根基,在武思元的手中发扬继承了下来,又因汉水灌溉汉中沿岸,并未过分受到旱灾的影响,在今年应当还有一笔为数不少的府库存粮。
此前这部分粮食还未决定到底是供给益州还是关中,如今倒是还有第三个去处。
直接令商队的人将其先送往洛阳,后往东运到濮阳便是。
这个问题暂时有了应对之策,需要解决的便是前往濮阳的帮手问题了。
这重开黄河故道,意在迁移与巩固愿意接受官方贷款度过灾情的百姓,还能借此缓解关中的人口压力,那么负责户籍登记、指导耕作以及经济管控的人才便少不了。
除却从辽东与四海行会中调拨人手外,为她提供了这个计划来源的人也得带上。
但当李清月策马抵达行会驻地的时候,却被恰好在门口的韦淳告知,许穆言并不在此地,而是回去了许敬宗的府上。
“您不在此地等她吗?她说……”韦淳忽然中断了话茬,觉得自己若是直接将许穆言走前说的“吵完了架就回来”说出来,好像有点不太合适。
“不必了,”李清月朝着她回以一笑,“我本也有些事要与许相说。”
许敬宗虽已退休,但陛下诏令让他担任特进,俸禄如旧,以许相称呼于他倒也不算错。
他也还是天皇天后面前的红人,时常有人登门拜谒,实在得算是长安城中的要害人物。
不过今日,许府上的气氛多少有些不太寻常。
许敬宗气得拎着那根拐杖就想往前头那人的身上揍,然而对方长居岭南,可没少锻炼身手。
何况这两人一个是已到致仕年龄的长者,一个则是还差两年才到四旬,怎么看都在体力上有着天大的区别。
躲过了这一下的许穆言甚至很有一番气定神闲的模样,朗声回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朝堂上之前还有人参你一本,说你私德不修,弃长子于荒徼,嫁少女于夷落,到时候等你两腿一蹬,我看他们会给你定出个什么谥号来。”
许敬宗气得胡子一个哆嗦。
许穆言可不给他一点反应的机会:“哦,你还能指望你的好孙子,但你先把他爹给流放了,又因为他不得你宠妾喜欢,把他也给流放了一次,现在好赖是给人召了回来,还给安排了一个太子东宫舍人的位置,结果你不给他好好规划仕途也就算了,还动辄自己懒得动笔,就让人给你润笔,说出去都不像样。”
许敬宗大怒:“哪有你这么跟父亲说话的!”
许穆言又避开了两步:“我这话说的是事实,你生什么气,七十岁的人了,气过头了就不容易治了。我也不想担这个把父亲气死的罪名。何况我此次回京,可没少给你带礼物。”
“我就是想跟你说,你之前选择支持皇后的时候挺聪明,现在怎么就不知道将鸡蛋放在不同的篮子里呢?你不会真的觉得,太子的表现完美无缺吧?”
这话一出,许敬宗的动作忽然一顿。
许穆言的下一句话已到了他的耳边:“我也不要你非要将我和你那好孙子放在一个水平上对待,就想请你做一件事——”
见许敬宗何止是顿住了动作,面色也和缓了不少,许穆言确认,自己这个父亲乃是官场上的老狐狸,有些话并不需要她非要掰扯得清清楚楚,才能跟对方讲明白。
她叹了口气,总算认真了起来:“倘若安定公主真能举荐我为官,你能不能帮我一把?”
这话她说得不似先前嬉皮笑脸,也正是她今日登门来的头号要务。
在安定公主采纳了她的建议后,她便已盘算起了这件事。
许穆言倒不怕安定公主会觉得她不值得这样的嘉奖,但她数次往来长安,已隐约窥见了几分公主与太子不睦的征兆,又看到前朝女官数量就算有天后临朝也始终增长得格外缓慢,可见此事与天后、公主执掌大权的难易程度仍不相同。
既然如此,安定公主已有善缘在前,就由她这边来主动一些也无妨。
反正,她既已窥见了这个有别于此前的机遇,便绝不想只做个能被父亲随意指派嫁出去的恩州刺史夫人。
这个时候,便该当由这个亏欠于她的父亲帮点小忙了吧。
许敬宗虽已致仕,但他并未彻底远离朝堂。在英国公李勣过世之后,更是只剩下了他享有这样的殊荣,能够乘坐小车或者轿子入宫。
许穆言不难看出,他说出的话分量必定不小,所以这忙他肯定帮得上。
就权看——他这个聪明人的决定了。
“你帮不帮,说句话吧。”
许敬宗直视着女儿这双精明异常的眼睛,方才还因她那番不给面子的言论而生出的怒火,又随着她那句很有商业头脑的鸡蛋分装之言,慢慢平息了下来。
他必须承认,无论是许穆言那句对于身后之名的估计,还是对他许家日后局面的揣度,都直接击中了他的要害。
也让他在这一刻,下意识地将眼前的女儿与当年刚刚启程出嫁之时对比。
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他在朝堂之上因选对了门路步步高升,光是任职右相就有将近十年,而他的这个女儿,因岭南冯氏的特殊背景,好像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伸手将拐杖一抛,丢在了远处的地上,像是因为方才的那番追赶跑得有些累了,干脆在院中的石阶上坐了下来,朝着许穆言说道:“我们两个谈谈。”
……
当李清月在下人的领路之下踏入许府的时候,就见这父女二人坐在厅堂之上,面色稍有几分奇怪,似乎是临时摆出了这么一个接见客人的样子。
想到她来时看到院中丢在地上的拐杖,和挨了两下的庭中小树,李清月觉得自己可能能对此地的情形做出个猜测了。
“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第211章
赶在这对父女之间刚发生了一番冲突矛盾的时候到来, 如果非要说的话,确实是有那么一点不合时宜。
但也或许,安定公主的亲自到来, 正是对这出矛盾的缓和。
若是这样说的话,她就来得真是时候了。
许敬宗起身迎道:“公主请入座吧,登门拜访而已, 何来是否合乎时宜之说。”
见李清月并无再跟他多加客套的意思,而是坐在了到访客人的位置上, 许敬宗也已将方才同女儿的一番争执与商议暂时放在了一边,拿出了沉浮官场数十年的油滑做派, 出声问道: “不知……安定公主所来何事?”
李清月没有跟他兜圈子:“我有两件事想与许相交代。”
“第一件事与天后有关。我阿娘近日在朝堂之上发起的铜匦纳谏, 想请许相为之书写一封应制奏赋。”
何为应制,便是由皇帝诏命而写的文章,多为响应帝王活动而来, 不过比起歌颂诗文,许敬宗更长于官方记叙, 早年间为先后两代李唐天子所写的不在少数,确实是他的职权范畴。
故而许敬宗思忖片刻, 并未拒绝这个差事,而是问道:“不知此应制题文何时要写完?”
李清月答道:“铜匣四匦,现今只开了两匦,还有养民劝农的延恩匦与讲论天象的通玄匦并未开启,预计在半年之后陆续开放。许相于届时完工即可。”
许敬宗笑了笑:“那么这显然就不是公主今日到来的目的了, 还是说说第二件吧。”
一个半年内写完即可的“征文”, 到底有没有必要让安定公主亲自上门跑一趟, 和他表述天后的详情交代,许敬宗心知肚明。
很显然, 后面的半句才是她的重头戏。
李清月答道:“许相不愧是许相,那我就直说了。我有意为令嫒在六部之中的司元一部举荐一官职,想请许相从旁协力,不知您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这话一出,许敬宗当即眉头一跳。
他是真没想到,前脚许穆言才说了这个提议,后脚李清月便亲自上门了。
当他将目光扫到坐在一旁的许穆言脸上时,从她表现出的诧异神色里不难看出,李清月这突如其来的到访并未和她串谋。
显然只是两人恰好撞到一处去了。
一想到这里,许敬宗心中不觉生出了几分波澜,倒是在他那张已有老病之态的脸上并未展露出多少端倪,“我有何想,得看安定公主到底是为何要做这件事,又要如何办这件事。”
李清月显然并非只是想了个提拔女官的由头就来到此地。
她胸有成算,便从容答道:“举官的缘由,长安城中已是人尽皆知,何须我再多言。天后设铜匦于长安城门,开设的招谏匦正为灾情缓和而设,许夫人所提降低国贷利息,正合经济之策,若不重赏,如何能让人相信,这招谏匦确如知匦使在四方奔走之间所说,乃是广纳民间谏言,唯才是举!”
“至于许夫人要担任何种官职,我也已与天后商定完毕。司元四部郎中与员外郎暂无空缺,但方今大唐财政运转仍有诸多陈陋习性,未能被现有官员照管得当,不如增设使职,从旁分权督管。”
“如何分权?”这话可不是许敬宗问出来的,而是在旁听到李清月这番话的许穆言主动发问。
饶是许敬宗投来了一道警告的目光,都没能阻止她这句兴致勃勃的发问。
李清月转头答道:“既是增设使职,自然要有所督辖。内外官员俸禄、职田都需例行盘查,两税籍账、租赋蠲免、袭封上贡账目也都需有明数,此外最重要的一条,便是监掌荒政经费,在灾年到来之时周转有度。我想,既然这其中种种职权都更偏向于度支,就该当叫做度支使司。”
许穆言接话:“也就是在原本的司元四部的度支部外,再增设一个使司?”
李清月颔首:“不错。”
许穆言沉吟须臾,又问道:“不知,若我在其中为官,能任职什么位置?”
李清月回道:“虽是分权,谨防户部因官员流通不多,出现职权不明、财政有缺的情况,也不会上来就将这三项大权尽数归入使司之中,还是先以荒政应变为主,所以这个度支使司应当先设巡官,随我一并前往河南、河北道,为灾情匡正财政支出。”
事实上,其中的前两项职务,是阿娘考虑将部分六尚之中执掌财政支出的宫人转进前朝,为天后幕僚而设,唯独第三条,才是李清月目前的急需。
而仅此一条,也显然要更容易在前朝提出落成,随后,以谏言灾情应变之策的许夫人,作为其中的第一位巡官!
许敬宗不会听不出这其中的可行性,也当即意识到,安定公主此次前来,给他带来的并不是一个难以达成的麻烦。
这个巡官的官品应当不会太高,就在五六品之间。
以许敬宗的爵位,他的儿子只要入仕,就能从正六品下阶开始起步。如今他长子已故,请求朝廷考虑到他这个特进的身份,再加上许穆言确实已经做出的贡献,拿下一个五品官,其实是合情合理的。
唯独麻烦的,只剩下了一点,也是最为要命的一点,那就是……许穆言终究不是男儿。
再多一个女子为官,会在朝堂之上掀起多少风浪,许敬宗心知肚明。
可当李清月这番已足够详尽的陈词摆在他的面前,对他发起这番问询的时候,他又好像必须这样去做!
许穆言已经用她的方式说服了他。他若不想在死后被人定下个不当的谥号,除却保持着天皇天后与他之间的和睦关系之外,还是得在朝中有人。
不是那些因为他许相身份依附于他的人,而是他的亲人!
他的长孙许彦伯,就如许穆言所说的那样,一度也遭遇过流放,现在被他征调回朝中替他润笔,倘若太子即位,便能凭借任职东宫的履历身价百倍。
但许敬宗看得很清楚,这个孩子或许在文采上深得他的真传,迟早能加入到修编史书的队列之中,却显然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政客。
相比之下,倒真是这个早年间就被他嫁出去的女儿,因为见证了朝廷对岭南冯氏的分化,协助丈夫在刺史位置上打理当地政务,已有了成为官员的潜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