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有可能,是这些好不容易才抵达洛阳求索生路的难民,本就没有什么其他的选择……
不过不管是因何而起,对元义端来说,安定公主转换的态度,对他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正是,当年天后与公主推行烈酒于洛阳,正在这孩子的周岁宴上,翻过年去便是十岁了。这孩子极擅书法,三岁便能提笔立就,在洛阳还得了个神童的名号,不过相比于安定公主,又实在是差得太远了。”②
“不知公主可要我将希声叫过来?”
元义端若是没记错的话,同样有神童之名的王勃,便是因安定公主的赏识与举荐,因先后两篇献赋,深得天子爱重,继而名扬天下。虽说希声的文辞不能与王子安相比,却也是这一辈同龄人中首屈一指的存在,焉知不能在公主面前出头。
只是他的这个想法刚刚提出,就被李清月摆手打断在了当场:“不必了,既是人才,往后科举及第之后,自有在朝堂之上见面的机会。我此次只是途经洛阳而已,不必闹出什么动静。”
“这样也好。”元义端并未强求。
安定公主的这句“朝堂之上见面”,虽不如提拔作伴读一般直接,却显然要更符合他为元希声规划的路子。
“那我送一送公主。”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此次洛阳再见,相比温厚贤良的太子,安定公主与他的往来之间,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气度,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在此等恭送之时退后了半步。
元希声抬头朝着随从指示的方向看去时,便见素来深沉的大伯跟在一道红衣身影之后,一前一后地越过了远处的洛水河桥,仿佛是在拱卫着前方那人。
“那是……?”
“那是安定公主。”随从回道。“也真是奇了,太子巡幸洛阳之时都不见家主是这样的表现。”
元希声刚想开口,忽见近前又已有人将手伸到了他的面前,连忙收回了朝着远处张望的视线。
他伸手抹了把额上的汗,看顾起了面前的病人。
想着太子此前在洛阳滞留了大半月之久,元希声便觉自己应当还有不少机会见到那位在洛阳处处留名的安定公主。
然而等他结束了今日在洛水之滨的赈灾事宜回到府中,却被伯父告知,自梁州方向送来的粮食,因运送得力的缘故提前了两日抵达,明日便要即刻动身启程。
也就是说,他好像见不到人了?
次日的清晨,当他随同伯父前往孟津渡口的时候,看到的已是一列船队启程东行的剪影。
十月底的洛阳,因凛冬到来的缘故,晨雾尤其之重,这列船队甚至并未行出多远就已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而在七百里外的濮阳,则在三日后迎来了这一路特殊的队伍。
随后,一只只货箱从停泊在岸边的船上被装卸了下来,搬运进了提前筹备的府库之中。
李清月自负责运送粮草的宗秦客手中接过了账簿,对于即将开办的种种事宜,越发有了一番估量。
但还没等她下达指令,就忽听货船上传来了一阵喧哗之声。
她眉头一皱,合上了账簿,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听到那头的声音已从开始的喧哗变成了过分的安静。
“这是怎么了?”
李清月的话音未落,便已看到了那两个出现在人群当中的身影,也忽然意识到了,为何在场众人会有这样的表现。
不怪他们如此!
只因其中一个裹着大氅的小姑娘有着一张与她极其相似的面容,就算不曾自报家门,也不难让人猜出她的身份。
何况是此刻,她抬头朝着李清月看来,又是激动又有几分心虚地冲她招手:“阿姊,我也跟来帮忙了!”
李清月脚步一顿。
见鬼,太平怎么也跟来了!
第212章
这真是一副太让人眼熟的画面了。
如果接到这个“惊喜”的人不是李清月而是刘仁轨的话, 那么这个场景的眼熟程度还会往上多翻一个档次。
那分明就是她当年干出来的事情。
但李清月自觉,自己这个叫做——受限于寿命值,也为了在大唐站稳脚跟, 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冒险之举。
和太平这个情况还是不一样的。
“谁教你到这里来的!”李清月把李长仪和上官婉儿带到临时营帐之中,便忍不住露出了头疼的神情。
她们是真正的小孩子啊,哪能随便学她这么胡作非为。
但大概是因为没有了外面的那群围观之人, 也已正式抵达了濮阳,李长仪自觉自己的行动取得了大成功, 便鼓起了勇气凑到了李清月的面前,回话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嘛, 我是想来这里帮阿姊的忙。没人教我啊……”
想到沿途之中李旭轮怎么说也帮了她不小的忙, 李长仪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有必要为他保守秘密。
于是这最后的五个字,刚被她说出口的时候还有些心虚, 等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就已完全变成了斩钉截铁。
这样阿姊应该就瞧不出来了。
她只是在效仿阿姊为阿娘分忧的优良传统, 能有什么错!
然而下一刻她的脑袋上就多出了姐姐的手,一把揉乱了她的头发, “行了,你一点都不擅长说谎。”
虽然太平肯定也想出门来玩,但李清月对这个妹妹的脾性还是能确定的。
若没人从旁教唆,她想不出来这个自己偷偷跟上,还能一直藏到濮阳才被发现的计划。
此外, 婉儿脾性沉稳, 若只是太平自己要偷溜出来, 她也不会就这么跟出来。毕竟若是太平出了什么意外,还会牵扯到与她相依为命的母亲身上。
所以这其中必然有人从中介入。
“说说看吧, ”李清月饶有兴致地发问,“贤儿教的还是旭轮教的?”
李长仪嘴硬的表情都没在脸上挂多久,就听到李清月接着说道:“你要是不说的话,我立刻就让人将你送回去,反正你都到濮阳了,也不算没出来见过世面。我这边修筑河道的人手多一个少一个也没区别,将你送回去绰绰有余。”
“我有多少人可用,你应该还是清楚的。”
“阿姊你这是威胁!”太平愤愤不平。
但一想到她能成功离宫,也是她威胁李旭轮的结果,现在真可谓是一报还一报,她又顿时哑火了。
果然,她还是没学到阿姊的精髓。
得先有足够让人敬畏的本领,才能在百般应变之中都不落下风。
她小声问道:“那我若是交代了,是不是就不用被送回去了?”
李清月好笑地看着李长仪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我要说不是的话,我看你不仅不好好交代共犯,下次还敢在没人庇护的情况下,跑到更加危险的地方去。”
现在总算只是到她面前来,可万一往边境跑,那就麻烦了。还不如让她将自己的共犯给供出来,这一次就姑且让她继续留在此地算了。
说起来,一个七岁的孩子若是长在民间,也该当知晓五谷天时、风俗民情了,不能光只会学些经文典籍。
想到洛阳元氏对元希声的培养路子,李清月又不免觉得,太平可不能落在对方的后头,那么她这次突然离家跟随而来,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只是,还得将小妹偷溜出门的后续麻烦给解决了才好。
一听姐姐这句形同默认她行径的回应,李长仪当即没心没肺地将同伙给出卖了个彻底:“是三哥帮的忙。他说早年间阿姊参与熊津、高丽战事也是偷跑出门的,我就觉得自己也能效仿一下。”
李清月一头黑线:“你不会还觉得,这是什么需要发扬光大的传统吧?”
这话若是说到阿娘的面前,也不知道该当说,应当将其归咎于主动给妹妹搭把手的李旭轮,还是应该将其归咎于开了个好头的安定公主。
以至于当李清月从旁取过纸笔,要将太平和婉儿在她这里的消息告知于阿娘的时候,又觉有点难以下笔。
她想了想,干脆将信写出了两份,其中一份送到外祖母那里。
李长仪探着脑袋往桌案上看,就见姐姐在信中,为她打着探访外祖母的理由偷跑做了个解释。又在后头说道,她必定会对妹妹好好教育一番,那么等到开春回返长安的时候,正好给外祖母看看对太平的栽培成果。就是……还请外祖母千万帮忙在阿娘面前美言两句,万一阿娘生气,还能帮忙拦上一拦。
“外祖母会帮忙求情吗?”李长仪眨了眨眼睛。
李清月顺手用笔端点了点她的眉心:“外祖母年纪大了,现在最想看到的就是子女有成,你虽然这次鲁莽了一点,但也不失为想要上进,此次若能将所见所闻都给记下来,也算是明年给她老人家送去的礼物。”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贺兰氏嫁给了高宝藏,姨母又在贺兰敏之和亲大食的数年后放下了心中的种种芥蒂,让杨夫人少了不少需要操心的亲戚矛盾,以至于时至今年,她虽是因年岁渐长而身体虚弱,但真要说的话,比小她十几岁的许敬宗都要看起来健康不少。
阿娘权势日盛,天后之尊愈发一呼百应,说不定还能让她老人家因为心情愉悦而延寿几年。
李长仪卖力地点了点头:“我明白,我会留在这里好好学的,到时候就将此次收获都跟外祖母说!”
她又见姐姐在另一封信上给阿娘写道,旭轮既遥领单于大都护,也不该只将扈从用在送妹妹偷跑出门上。
作为一个合格的李唐亲王,天后所出的皇室贵胄,不能只寄希望于妹妹能够追随上姐姐的脚步,自己也得拿出点奋斗的架势来。
“阿姊,我觉得……”
“怎么了?”李清月挑眉发问。
李长仪收到了姐姐这道危险的目光,当即摇头:“没什么没什么,我也觉得我们不在长安的时候,阿娘应该多关心三哥一点。”
什么?李旭轮在告诉她阿姐早年间经历的时候,没有敦促妹妹跟上姐姐脚步的意思?
阿姐说有那就是有!
总之,希望三哥自求多福!
有三哥在前面顶着,想必等到她跟着阿姊回到长安的时候,阿娘的怒气也已经消耗殆尽了。
至于阿姊为何在帮忙甩锅这件事上也如此熟练,还能找出个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来……
李长仪觉得,这可能就是过来人的经验吧。
不过这句话,只要她这个聪明人自己领会到就够了,还是不必跟阿姊说了。
对于李长仪来说,头一遭以这等方式出门,还得到了阿姊批准,激动的情绪早已充斥了她的胸膛。
在次日,她便换上了一身更为方便出行且不起眼的衣服,随同上官婉儿一并到了负责登记开凿河道人手的地方。
负责押送梁州那头的粮草抵达此地的宗秦客若是算起关系来,还能被太平称呼一句表兄,正好被李清月安排做了太平今日的向导。
“我今日需要做什么?”李长仪精神抖擞地发问。
宗秦客满脸堆笑,让跟在李长仪后头的上官婉儿总觉对方看起来有些过于谄媚了,但对方说出的话倒是在公事公办。“安定公主的意思是,今日先请太平公主跟着体验一番,抵达此地的流民能拿到多少东西,若想在沿河新田重获居所,又需要完成多少距离河道的清淤。”
“那我也需要亲自下河道吗?”太平浑然未觉这其中有何不妥,甚至颇有一番捋起袖子就要开干的架势。
“不,您不必。”宗秦客回道,“但您需要将用于清淤开道的工具都给记住用法,随后跟着此地的采办一起去购置用于烹煮的菜蔬。到了入夜之后,安定公主会跟您聊聊的。”
“好!那你带我去。”太平迈着坚定的脚步跟上了宗秦客,却在第一个环节就在脸上露出了几分困惑。
别看太平在人群之中有些醒目,早被安定公主特别关照过的随从可不会对她有什么差别对待。
被分到她手中的物资里面,只有一床塞了干草的被褥,一件结实的务工用的衣服,两件关中募捐的旧衣,两个饮水器皿,几块过渡的干饼,还有几包急救药物。
像是看出了太平公主脸上的疑惑,宗秦客说道:“集中搭建的屋舍早在昨日船队卸货后就已经开始动工了,对这些遭灾流亡的百姓来说,有这些就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