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外在信中提及的,还有论族之一的韦氏的底细,希望能对她攻克吐蕃有用。
“虽说此韦非彼韦,但在今日先后和两个韦扯上关系,也算是一种缘分了。”
李清月合上了信纸,朝着手握另一封信的江央说道:“你父亲在信中不忘以激将法为你保命,倒是有些小看了我。你放心吧,你叔叔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在她看信之际已被找来的医官,当即将这句话翻译给了江央。
她抿着唇,终于在这张紧张多时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清淡的笑容。“好!”
她终于能见到自己的亲人了。
而比起江央,钦陵赞卓可能还要着急于见到她。
李清月当年收到吐蕃进攻吐谷浑战报时,是以何等飞快的速度从辽东折返的长安,现在的钦陵赞卓也是如此。
或者说还要更快一点!因为自沿海的青州能有信鸽直接传讯抵达辽东,足以让才在此地上任不久的钦陵赞卓飞快收到消息。
当他风尘仆仆地赶到长安之时,晚来一步的李清月看到的,已是他几乎跪倒在地,抱住了这个仅剩的亲人。
他没有哭。但在这个无声的相拥之中,李清月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指尖有些克制不住地颤抖,牵连着下颚的线条也出奇紧绷。
并不需要任何一点多余的言语,也已足够让人看出他此刻的心潮汹涌。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在江央的面前忏悔,说正是因为他的战败,才导致了吐蕃赞普有此机会对着噶尔家族举起屠刀。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向这个孩子询问,她到底是如何能够侥幸逃出生天,又有没有其他的幸存者。
但他最终还是没将这些话给问出口。
他只要知道,自己终究还有赎罪的希望也就够了。
可当他打开那封由兄长送来的信时,他看到的第一句话竟是——
“不怪你。”
不怪他。赞悉若不怪钦陵赞卓,只怪芒松芒赞的短视。
也正是这样一句话,直接将钦陵赞卓试图维系住的心理防线,全部击溃在了当场。
李清月曾经见到过他跪地效忠,决意来做那把属于安定公主的凶刀,但这一次的俯首却有着全然不同的意思。
他哭得完全失去了分寸,怀揣着这封信锤地嚎啕,仿佛要将此前积蓄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
一直到……有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叔,你哭得好丑。”
钦陵赞卓的手一顿,花了数息的时间才极力克制着让自己平复了呼吸。
只是当他以袖拭面后重新抬头的时候,依然不难看到他眼中的泛红之色。
要李清月看来,他倒不愧为枭雄之资,在收拾完毕了情绪后,便已重新朝着李清月说道:“多谢主君对我的承诺,请您大可安心,我此后必定为您尽心竭力。”
“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李清月负手朝着他走来,“好像在她来到长安之前我就已经跟你说过了,你就算在我手下降而后叛,我也有对付你的办法,何况,是你需要依托于我来达成目的。”
钦陵赞卓没有再多言语。
就像李清月所说的那样,她已经在之前收服了他,没必要将江央视为把控钦陵赞卓的人质,对他的使唤态度做出变更。
钦陵赞卓也大可不必将他早已说过的话重新在安定公主面前说出。
现如今他到底有几分忠诚,大家彼此心知肚明。
他能做到哪个地步,也需要时间来证明。
在江央的视线之中,她看到自己的叔叔沉默着朝着那位安定公主重重地行了一礼。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叩首动作,她却无端觉得这其中的分量重得惊人,好像是——
在她逃亡之时落在身上的飞雪。
她也随即听到叔叔在起身之时朝着安定公主问道:“我有一事想问,公主打算如何安排江央?”
“我有两个选择交给她。”李清月将目光转向了这个小姑娘。
医官自觉地担负起了同步的翻译。
“一个,是留在这四海行会之中,跟随此地的学馆进学。你年纪尚小,要尽快换成学习大唐官话应该不难。此地也有不少和你同龄之人,能跟你相互督促成长。”
“另一个要特殊一些。你和我妹妹太平公主的年龄相差不大,可以去给她做个伴读。”
“前者的成长更为自由,后者则会有很多双眼睛看着你,也对你有着更高的要求。”
李清月顿了顿,方才继续说道:“说来也是很巧,我妹妹的另一个伴读是因父亲获罪而被没入掖庭,需要干出一番事业来才能摆脱宫人罪奴的身份,而你……”
江央若有兴复噶尔家族之心,就绝不能走一条循规蹈矩的路。
只是这样一个决定,交给一个只有五岁的孩子,会不会还是太过为难她了呢?
钦陵赞卓便显然是这样想的。
可他刚要出口,江央就已仰着脑袋看向了那个“标杆”,“如果我想知道,为什么赞普和我父亲的矛盾会到这个地步,我应该选择去哪里?”
医官的翻译里,其实少了江央说话之时的情绪迸发。但这并不妨碍李清月在一瞬的诧异后,快速给出了答案:“去跟着太平吧,若有必要的话,我会亲自教你的。”
……
这是一句几近一步登天的承诺。
可对于年幼的江央来说,她只是自颠沛流离之后终于等到了一条出路,而后在告别了叔叔后,随同安定公主踏入了蓬莱宫中。
在成为太平公主的伴读之前,她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比如说,她得先学会正常的大唐官话交流。
总之,在咸亨二年她是没法上岗了。
谁让在半个月后,就已到了新的元月。
……
“咸亨三年到了啊……”
李清月朝着窗外刚刚泛白不久的天穹看去,想到今日还有个大朝会需要应付,就觉得自己很想直接睡回去。
但此时宫人匆匆给她带来的消息,却让她的睡意顿时消失无踪。
“马少监说,您要的武器她研制出来了,等朝会之后和您找个地方商讨一下。”
李清月大喜过望。“更衣,备驾!”
再没有任何一份新年礼物要比这个贴心了。不对……应该说,这也是她今年收到的第一份生辰礼物!
第235章
若非朝堂“正事”要紧, 李清月简直想要直接拽上马长曦就走,先满足了她的好奇心再说,哪管那么多其他的。
但该去含元殿参与朝会, 还是得去。
只是这份因好消息到来而生出的精神振奋之态,却实在不难为人所察觉。
自宣州还朝任职尚书的唐璿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站位原本就距离李清月不远,此刻若要攀谈并非难事, 见天皇天后未至,干脆开了口:“大都护今日的兴致好像很高?”
李清月颔首回以一笑:“开年新气象, 总还是要将晦气洗扫一空的。”
唐璿努力将嘴角往下拽了拽,免得在此时笑场。
倘若他没听错的话, 安定公主的这句话分明是意有所指。
此前的废太子一事, 虽没因那封联名上书直接将朝堂官员清洗一空,高位官员之中也只有萧德昭因为联络许王的罪名被直接处死,但——
戴至德告老, 唐璿顶上户部尚书之位。
段宝元还朝,取代张文瓘出任大理寺卿, 张文瓘被调出京城。
杨思正被弘农杨氏紧急除名。
……
其余众人也不得不暂避风浪小心行事,确实有“洗扫一空”之感。
就连安定公主这句一语双关说出, 也让人只能屏气凝神,权当自己不曾听到这样一句话。
至多就是在看向唐璿的时候,难免还有几道带刺的目光。
此人以举报梁王李忠在梁州刺史任上所行无状直接升任梁州刺史,而后调往宣州这等上州,又卡着戴至德因襄王李弘表现不当自请革职的当口出任户部尚书, 就差没再加上个“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头衔拿下宰相位置, 整个升迁都与天后母女密不可分, 当真是……
当真是个专擅经营的小人!
可这些人的打量对于唐璿来说,实在轻得引不起他的注意。
宦海沉浮, 州郡辗转,已经给他打下了足够的政治资本。他怕这些人作甚?
天后给他规划了升迁之路,安定公主为他提供了立功的条件,现如今他既有平乱剿匪之功,又有发展地方之能,还有南方新稻在宣州作为第一处试点推行成功的履历,这些人再如何眼红,也已无法改变结果。
所以他不仅能在今日稳稳当当地站在朝堂之上,还能站得更高!
显然,安定公主也不会在意这些人的想法。唐璿甚至隐约觉得,她今日的有些表现正是在试探,有些人到底能不能接受既成事实,接受这个……驯化的信号?
“晚些和我一起走一趟。”唐璿刚想到这里,就听到安定公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连忙应了声“好”。
只是当他这一声答应的话刚刚出口,又倏尔目光微变。
谁让恰在此时,殿中又来了位分量非同寻常的人物。
不是别人,正是雍王李贤。
此前他虽然遥领着数项重职,但因年纪尚小,加之并无正式的实职在身,很少出现在朝会之中。
当然,按照他的身份,大朝会还是要参与的。
可今日的情况有些不同。
唐璿认得人。雍王他……是在尚书左丞韦思谦的陪同下进来的。
这位新被调拨给雍王的老臣,曾经因为检举褚遂良恶意低价买卖土地而被贬官,又在长孙无忌同党倒台后被重新起用,近来还得到了新的提拔,显然也是要在宰相之中占据一席之地。
那么被他所“辅佐”的雍王李贤,宛然就是天皇属意的下一位太子。
这个暗示,简直跟明牌也没有多大区别了。
“朝堂上又会有大变动了?”唐璿微微皱了皱眉,用只有自己和安定公主能听到的声音发问。
别人怎么想的他不管。他得在意一下此事。
他能有今日的地位离不开安定公主的帮扶。若是雍王李贤的上位会和上一位太子的情况相似,伤害到公主的利益,他就得想办法提前做些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