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然不知道那些能够引起爆炸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到底为何那只神火飞鸦能被推动破空,又是如何让它们在刚刚落在船上的时候炸裂开来,形成爆炸和燃烧的双重杀伤。
就仿佛……他还在拿着木头武器玩着小孩子过家家的戏码,对面已经用上了精良的铁器装备,成为了真正的勇士。
这其中简直是天差地别。
在这样的情况下,也难怪安定公主敢说,相比于她对钦陵赞卓的需求,还是对方更需要她。
在这一刻他甚至生出了几分怀疑,自己到底能否做到立下足够的功劳,让自己拿到进攻吐蕃的机会……
“现在神火飞鸦和火龙出水一共有多少支了。”
李清月的发问,让钦陵赞卓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思虑,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眼前。
马长曦答道:“灌好的火药筒还有六七百支,其中半斤一支的火龙有二百多支。但推进起火的大约一千二百支,稍有些不够用,毕竟火龙的重量需要四支推进。好在按照您定下的时间,应该能来得及生产出来。”
“至于上面的支架……之前的调试要么不够轻要么不够稳,现在才有了最终的形态,可能需要赶一赶工了。”
澄心端详了一番被马长曦递过来的单独架子,答道:“可能没有那么赶,四海行会内有一部分人是靠做竹编和纸鸢谋生的,只要给她们一个模板,她们的手就是最好的丈量工具,大可以让她们分担一部分工作。”
马长曦喜道:“若能如此的话就最好了。比起做竹编,将作监的那些家伙还是更擅长木工活,但是你们也已经看到了——”
这些腾飞在水上的神火飞鸦必须足够轻盈,显然不能靠着木工技艺来制作外壳。
李清月拍板:“那就这样吧,一个月内能赶工出多少就是多少,也得尽快让人适应它的发射,就在此地训练。等到一个月后,带上人和东西一起出发。”
这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对着澄心说的。
还有也要一并出发的钦陵赞卓。
他心中依然有好一阵的五味杂陈,甚至没能留意到唐璿投来的羡慕神色。
而当他彻底回过神来的时候,已听到安定公主又说道:“再放一支吧,你们此次海航等同于远征,我是看不到你们的英姿了,就当提前看到那头的风光,也当是在庆贺新年了。”
马长曦的心情早已松快了下来,当即应道:“这就来!”
紧随在这段交谈之后的,是这神火飞鸦在关中发出的又一声轰鸣。
而在这一次炸响与随后的燃火中,身在这艘船上的众人都能以一种更为平静的心态审视着这出横空打击了。
这是为她们所掌控的武器,又有什么好恐惧的呢?
除了有些东西,好像还是稍微超前了一点……
李清月托腮看着对面的船只因为两轮打击而重心倾覆地沉没了下去,嘀咕道:“要是这神火飞鸦在蓬莱宫里当烟花,会不会也挺有效果的?”
马长曦自觉自己已是个在研究新事物面前毫不顾忌的家伙,都听沉默了。“……大都护?”
“哦没什么。”李清月拐开了话题,“我让你研究的另外一样东西如何了?”
说到这个,马长曦顿时哑火了,“铁制管材的制作工艺还差了点火候,我们在想办法提高炉温,估计还需要些时间。不过刘博士那边也需要提高冶炼温度折腾他的新东西,我们两边还可以合作推进。”
“这个最基本的条件不满足,就算我想尝试将炸药放在铁管中尝试推进爆炸,也有点难度。再给我……”
“再给你两年吧。”李清月打断了她的话。
这个称得上是慷慨的时限,让马长曦顿时松了一口气。
“你放轻松点,”李清月的唇角微扬,在这相顾而望中怎么看都有一股安抚人心的魔力,“这种东西从炸药的出现开始,就已经是划时代的改变,再无前人的经历可以用来参考,何必揠苗助长呢。”
“今日已有这神火飞鸦的烟火,或许其他东西的成功就只在明日了。”
马长曦也随即听到了另外一句对她来说的天籁之音:“对了,新年了,该划拨新的款项了。你此次立了大功,多开口一点也无妨。”
李清月才审查过四海行会的账目,将话说得不是一般的有底气。
但知道安定公主有钱,和看到她将钱划到面前来,对于马长曦来说可完全是两码事。
她喜上眉梢地答道:“多谢大都护!”
天皇陛下的将作监那地方,实在是太过吝啬了,果然还是跟对了安定公主这个上司更有前途。
在目送着安定公主先一步离去的背影时,马长曦难以克制地想到。
然而她大概不会想到,在外面对手下如此慷慨的安定公主,匆匆策马赶回长安只为赶上今日晚膳的其中一个原因,正是她不想错过今日生辰的敛财机会。
年礼和生辰礼加起来,也是一笔为数不少的进项了!她现在是不至于囊中羞涩了,但谁也不会介意多来点的。
比如说,李旭轮今年送的生辰礼物就很合她的心意。
他头上的那个单于大都护官职,因为来得过分容易,让李清月郁闷了一阵,但去年年末东突厥阿史德氏进贡给单于大都护的牛羊马匹,在今日都被李旭轮以借花献佛的方式送给了李清月,那就……
没事了。
“哪有你这么欺压兄弟的?”李治忍不住出声说道。
这齐聚在桌边的场景让他有一瞬觉得回到了数年之前,可一想到李弘已不在此地,此地已然缺了个人,他的目光又不由一黯。
倒是安定的回答是一如既往的神气活现:“他又不打仗,拿着那些战马在外头打猎吗?还不如送给我呢。起码我能让他这个单于大都护继续稳稳当当地坐着。旭轮,你说是不是?”
她抬了抬下颚,其中的笃定与战意一览无余。
若是东突厥没从吐蕃和高丽的遭遇中吸取到教训,想要做出什么以下犯上的举动,那么她也不介意分出点精力来打他们一顿。
李旭轮闻言,当即朝着她拱了拱手,也不知道这算是在表达感谢还是“惹不起”。
太平眼见这样一幕,没忍住笑了出来,又转头朝着李治问道:“阿耶,那你送给阿姊的礼物是什么,总不能比三哥要少吧?”
李治:“……”
这个比较,真是让人无端压力很大啊。
偏偏在太平这句“童言无忌”之后,连带着天后在内的所有人都看向了他的方向,仿佛都在期待着他这位大唐天子能够拿出什么足够有分量的礼物。
他想了想自己此前预备的礼物和李旭轮那几百匹好马的价值对比,转而开口说道:“安定如今有食邑封地在手,所缺的东西也不多,不如直接由你说来自己想要什么吧。”
“阿耶此话当真?”李清月若有所思。
这个思索间的犹豫,让李治当即将手在桌下握紧了起来,生怕忽然从她口中说出一句想当太子这样的话来。
好在他的担心大概是多余的。
只见安定笑了笑,说道:“我想要提前开府。”
“你不是已经开府了吗?”
李清月摇头:“我当年的开府,是以熊津大都督的身份招募属臣,但现在想要的这个开府,是在长安城中正式建立公主府,以公主的身份开府。这样一来我就可以不必总住在宫中了不是吗?”
“虽说我在长安城中也不差一块地再多修建一个住处,但阿耶既然想要送礼,那就不如送我一座公主府吧。”
李治没有当即答话。
安定将话说得轻巧,但她想要的绝不只是一座宅邸而已。
公主就算出嫁,在宫外修建有宅邸,那与其说是叫做公主府,还不如说,是叫做公主邑司。安定所说的公主府,却势必是类比于亲王的开府。
她之前是以自己得到的官职为名,达成了开府的目的,而现在的这一出,则是意图巩固自己这个公主之名所代表的意义。
毫无疑问,她想要在去掉那些官职的同时,也要真正拥有属于亲王的待遇!甚至是在并未出嫁的时候提前开府。
但凭借着安定公主之名,又绝不会有人觉得这个要求有任何的不妥。
所以这是一个既让李治觉出几分不妥,又正压着他底线的请求。
同时朝着他看来的太平,在眼睛里也写满了期待之色,仿佛姐姐若能在长安拥有一座公主府,那么她也能开始物色公主府的地址了。
“阿耶,你觉得呢?”李清月又重复了一次。
李治意识到,自己不该在此时有所犹豫,当即答道:“既是你的生辰,我又怎么会不同意呢?我会让将作监为你选择合适的地方开府的。”
反正,相比于其他的东西,公主府也不过是一座府邸而已。
成全她又有何妨?
只是当帝后二人踏着夜色离开此地的时候,吹着依然瑟瑟生寒的夜风,李治还是忍不住朝着一旁的武媚娘问道:“你说,阿菟到底想要什么呢?”
武媚娘的脚步一顿,借着宫人手中的风灯,转头朝着李治望去:“这个问题,陛下不该问我,而是该当直接问她。”
“我……”
她仿佛不曾察觉到李治脸上的尴尬之色,继续回到了方才漫步的步调,语气从容地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安定都已十九岁了,难道还要什么都告诉我吗?您将这个问题问我,得到的不会是她想要什么的答案,而是我想要什么?”
李治无奈,“好吧,算我问错了。”
想想今日正值新年,他便在这夫妻闲谈之中问道:“那么,媚娘想要的是什么?”
他本以为,会从妻子的口中说出诸如继续执掌这天后权柄,或者是希望子女之中不要有人犯李弘这样的错,类似的话。
然而她在片刻的沉吟后,说出的却是个让李治不曾想到的答案:“陛下真想听的话,那我说说也无妨。近来主持制举选拔之事,虽还未曾到开考之时,我却总觉有些遗憾。”
“现如今寒门因糊名举措,能有更多的出头机会,可就像临川公主、城阳公主这几年间协助我处理事务却始终不能有前朝官职敕封一般,真正难以出头的,其实另有其人。”
李治眼皮一跳。
他又怎么会听不出,天后所说的“另有其人”,到底指代的是什么群体!
但还没等他岔开话题,就见武媚娘已面色含笑地继续说了下去:“陛下也不必担心我会让您难办,我不是真要让她们能够一并参与科举。只是觉得,除却那些被淹没不能出头的寒门子弟之外,天下卓有学识的女子同样不在少数,这其中有的还待字闺中,有的已在相夫教子,有的却已正在寡居之中空耗年华。也……太过可惜了!”
“正因为如此,我想招募到这样的一批人手为前朝女官,为天后效力,随同此次制举一并开办。”
李治面露犹豫:“这……”
武媚娘坦然与他对视,徐徐说道:“我连名字都已想好了,倘若陛下准允的话,就叫珠英学士如何?”
第236章
“珠英学士……”
李治微垂眸光, 将这四个字在口中无声地品味了一番,忽觉这夜风吹在身上,有几分让人煎熬的寒意。
自天后口中说出的“有所求”, 听起来简直不像是个商量,而更像是个通知,只是还披了一层“陛下若是准允”的外壳, 以至于终究没有到直接胁迫的地步。
偏偏在他重新抬眼朝着眼前人看去的时候,在他略显模糊的视野里, 面前之人还并未展露出任何一点咄咄逼人的架势。
“看来陛下并不同意这个想法。”
李治犹在困扰之间,武媚娘已先一步伸出手来, 示意他继续往前走去, 前往紫宸殿方向,而不是傻站在原地,让随行的宫人看了笑话。
李治下意识地跟上了她的动作, 又在斟酌一番后开了口:“前朝女官先有安定和阿史那,又有马少监和许度支, 现如今更有宣城与文成在边地任职,虽其中半数为我李唐宗室, 也各有其破例的缘由,但已让官场之上反对的声音不在少数。”
“媚娘若要旁求女史协助办事,大可让其挂名于匦使院之下,或者是内宫女官的品级下头,何必再以……珠英学士跻身前朝。”
他还是觉得此举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