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他们终究要面对在天后和安定公主的联手之下,女官日益鼎盛的情况吗?
一想到这种步步紧逼直到面前的威胁,随着又一位太子的倒台,很可能会变成更加被推进落实的常态,这些步出宫门的官员脸上并不好看的神情,就实在很难分辨出来,到底是在为边境的局势担忧,为那位被俘的皇子担忧,还是在担心他们自己。
但对于关中来说,头等要事,显然还是安定公主的连夜出兵。
朝会结束之后,李清月便已直奔距离长安城最近的折冲府而去。
李贤的废太子诏书到手,由她出兵北地挽回局面的诏令也已经拿到,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聚集出一支趁手的队伍,而后以最快的速度开赴单于都护府。
幸好,这些关中的府兵中有相当一部分曾经在她的麾下一同征讨吐蕃,现在无论是征调起来的速度还是对她的服膺听令程度,都让人很是满意。
这出调兵也真如她和李治所说的那样,本着兵贵神速的道理,能有多快便有多快,从接下出征号令到整军备战完毕,也仅仅过去了一夜和半个白天。
“这么快?”太平惊讶地听着出去打探消息的宫人来报。
“安定公主说,现在最要紧的是有一位足够有分量的将领抵达北地,行军的军粮都可以在沿途行军途中从河东调派。”
“还有,既然是要先打再招抚,那就可以劳烦凉国公在后方帮忙统筹军粮,迟一步跟上队伍。”
有契苾何力在后方坐镇作为副手,李清月自己也觉安心得多。
太平连忙从矮榻上跳了下来,“那我去送送阿姊。”
明明自她出生到如今的这么多年里,因阿姊时常出征在外的缘故,她见到李贤的机会要远比见到李清月多出不少,但奇怪的是,在听到兄长被敌军所俘虏的消息时,她并没觉得自己有太多的伤感,只觉无所不能的阿姊必定能将那头的乱象给解决。
但她既有早慧之才,便也隐约察觉得到,好像自几个月前宫中就已有些奇怪的气氛,随着李贤的被俘,越发清楚地浮现在了水面之上。
她得在给阿姊送行的时候再看个清楚,总不能做个糊涂蛋!
但还没等她出宫门,她就留意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正在蹑手蹑脚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不像是在做什么寻常的事情。
太平停住了脚步,朝着那个方向观望了一阵,在发觉那人的手里还揣着个包袱之时,终于没忍住快步朝着那头跟了过去。
然后一巴掌拍在了对方的后背之上。
李旭轮全部的心神都在张望着左右和前方,却未曾料到还有个个子矮的跟在了后头,好悬没被这一拍给吓出个好歹来。
他惊得跳了起来,一转头就对上了李长仪写满了疑惑的脸,这才松了一口气。
“三哥,你在做什么?”
他可是个皇子,就算只是个还没成年的皇子,但既是天后所出,在宫中怎么也都能横着走了,哪里有必要像是在做贼啊!
却见李旭轮赶忙将她拉到了一边,对着她比划了个说话小声一些的示意。
“你不懂,我这是在防患于未然。”
李旭轮努力对着妹妹露出了个笑容,但如果让太平来说句实话的话,他还不如别笑呢。这也不知道是在掩饰还是讨好的笑容,真是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你直接说吧,卖什么关子呢……”太平拽了拽他的袖子,“或者你在路上说也行,我还等着去给阿姊送行,万一去得迟了就得起码半年之后见了。”
李旭轮在原地纹丝不动,两脚跟扎了根一样,“我不去。”
他不仅不去,还正想趁着大家都要去给安定出征送行,以便干点别的呢。
他蹲了下来,小声说道:“太平啊,我跟你商量件事如何?”
李长仪狐疑地看着他:“我得先知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再说。”
李旭轮将声音压得更低:“你看啊,上次你离宫出走,去和阿姊一起在河北道开河辟田,是不是我帮了你一把,还帮你把这个擅自离宫的罪责都给担了。”
太平是没受到什么处罚,他却因为揭了姐姐的老底,和帮助妹妹逃出门挨了一顿重责,怎么看都怪委屈的,好在现在也不妨用这来说事。
他试图跟这个年纪最小的妹妹讲讲公平交易的道理:“所以……这次我想偷偷溜出门,你是不是也该给我打个掩护?”
太平:“……”
她努力地将李旭轮说的两句话拼凑在一起,很想问问面前这个兄长是不是只有三岁,要不然怎么能以亲王的身份,说出想要离宫出走这样的话。
“你想偷偷跟上阿姊的队伍,一起去拯救二哥?”
“开什么玩笑!”李旭轮像是只被人踩着了尾巴的猫,直接跳了起来。“我只是想找个地方避避风头……避避风头你明白吗?”
他本来就没多少胆子,这件事情阿姊和阿娘她们都是知道的,那也不能怪他在听到二哥出事被废黜的消息后,一面出于手足之情,对他的安危深表担忧,一面又很为自己担心,觉得有必要逃出宫去。
当然,在父皇病重、兄长被俘的关键时候,他是不应该有这等表现的,但谁让他听到了朝臣的话,说是陛下若还要再立一个太子的话,绝对会选择他这个皇后所生的皇子。
但当别人的太子可能还好说,当父皇的太子那可太危险了啊!
两个死了,还有一个生死未卜。
他李旭轮平平安安地长到了十五岁,都还没有娶上王妃,怎么能就这么掉进一个死亡的陷阱里。
可惜……唉,这种事情太平肯定是不明白的。
面前的妹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仿佛还是有很多困惑没有解开,但还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但是你这么带着个包袱出去,肯定是要被人问话的,正好宫中的内文学馆有几位老师要出宫去四海行会,我带你去蹭这辆车。”
李旭轮连连点头:“阿兄平日里真是没有白疼你。”
在这等要紧关头,妹妹果然还是很靠得住的。
然而他刚刚跟着李长仪抵达此地,还没等他躲上装有书籍的那辆马车,他就听到了一声高呼从他的身边发出:“来人,替我拿下周王!”
李旭轮:“……”
他转身就跑,却还是在一番波折后,被人给擒拿按倒在了地上。
太平心满意足地看着李旭轮被绑了起来,拍了拍手:“果然,阿姊说要让宫人在参加内文学馆的学习外还得练练身手,还是有点用处的。”
她一拍脑袋:“糟了,被你这么一耽搁,还不知道赶不赶得上阿姊的出征。”
李长仪匆匆忙忙地坐上了马车,朝着长安城外赶,总算是没耽误了时辰。
成功“擒拿”意图逃跑的李旭轮,更是被她作为一份捷报先后汇报到了阿娘和阿姊的面前。
李清月欲言又止,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当如何形容李旭轮的表现,但望着太平这个邀功的表情,她又忍不住笑了出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干得不错!等我自北地回来,再为你带一份礼物!”
这份连李治都已察觉到的君臣变化,是站在她这十年间累积的功勋之上的。她也绝不能行差踏错半步,带着傲慢的态度踏足北地的战场。
必须以一场绝对的大胜,将这越发分明的优势,继续往前推动下去!
“走!”
随着安定公主的下令,被召集在此地的府兵各自扛起了行装与武器,跟上了那一列当先行出的精兵。
当太平望着这列兵马往前行进的身影之时,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或许人还是关中的府兵,和之前离开的那一批并无不同,甚至还是被挑挑拣拣剩下的次一批,但当他们尾随在阿姊后面的时候,和当日送别李贤出兵之时,有着截然不同的气势。
以太平的年纪还很难形容出这种不同来,但她看到明丽的日光正落在那面迎风招展的大旗之上,也和彼时李贤出征有着不同的颜色。
她几乎难以遏制地去想,有人没有能力坐那个位置,有人没有胆量去坐那个位置,为什么不能让阿姊试试呢?
也便是在她刚想到这里的时候,她看到了一道在空中掠过的一道疾影,正落在了那杆帅旗之上。
“阿娘你看,是天魁。”
“是啊,它也随同你阿姊一起出征了。羽翼丰满的鸟,总是要一个个被拉出来大展身手的。”
……
几乎就是在镇国安定公主统领的府兵自关中出发之时,在安东都护府,也有一支劲旅快速越过了山岭,直冲远处的漠北草原而去。
统领此路府兵的将领,在安定公主的麾下始终没有太大的存在感,但她能坐上渤海都督的位置,显然并不仅仅是因为跟随安定公主已久。
当这列疾行的骑兵掠过长风吹拂的旷野之时,草原上的一双双眼睛便能看到,在她的部下,有一支打从当年招揽高丽人之时,便已渐成气候的女兵,越发有了骁勇之姿!
随同大军竖起的旗帜上,正是一个“庞”字。
第252章
那是庞飞鸢的“庞”字。
十年的时间过去, 已让人很难再如当年一般,在她被从白州接到安定公主面前的时候,便看出她出自于岭南。
唯独还剩下的, 只是她腰间配刀刀柄之上的琼枝布,虽已是略显陈旧的色泽,但也并未做出更换。
而十年征讨靺鞨的交战, 从山地辗转到北部黑水平原,何止是锻炼出了她麾下的这批精兵, 也让她身上再不见了早年间的青涩痕迹。
如果说当年她在辽东之时,还曾经有人提起她那些因远征高丽而葬身于蛇水的父兄, 那么现在, 只会有人提起,她是为大唐促成渤海都督府建立的庞将军!
而她手底下的这批人,从当年的山地战训练起, 到最终骑步全能,花费了她不知多少心血, 也合该在今日这样的紧急关头,拿出应有的本事来。
虽是临时授命, 但当这列骑兵自辽东起行之时,好像就连马蹄声也整齐得像是由一人发出的。
除了……其中一个人。
“我说庞将军,我是熊津都督府的主簿,不是你渤海都督府的主簿,你出征归出征, 把我带上算是怎么回事?”
姚元崇一脸无语地发问, 只觉自己在这其中格格不入。
庞飞鸢的部将在安定公主的诸多下属之中最为特别, 几乎不由府兵组成,而是在辽东募集的士卒, 若非要算起来的话,和郭元振提出在碎叶试点的募兵制更为相似。
但因泊汋乃是安定公主的封地,加上周遭曾经是高丽建国之地,有这份特殊并不奇怪,时至今日,也再无人会对这等不合规矩的事情多加置喙。
当这支以特殊方式逐渐扩张起来的队伍最终成为一支强大助力的时候,更不会有人说,为何这支队伍里有如此之多的女兵。
何况,谁都知道的,或许庞将军没有阿史那将军战功赫赫,但在护短这方面,她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两年间她可没少因为募兵的事情跟人当街对打。
负责督办户籍要务的姚元崇便没少被她找来协助办事。
但这次的情况真是太不一样了。
他是因祚荣在科举中得到授官的事情,往渤海跑一趟,试试从靺鞨各部再多招揽一批适龄孩童前往泊汋授课,结果人刚到渤海,就收到了并州传来的战报。
辽东各都督府之间的飞鸽传书何其之快,也快速敲定了由庞飞鸢麾下兵马出战的决定,哪知道她出兵不算,还直接敲闷棍把他也给带上了。
“我对军事一窍不通,你不能把我当军师用吧?”姚元崇又追问了一句。
“你敢指挥,我还不敢听呢。”庞飞鸢回头答道。
在她的侧脸,自眉尾到唇边,有一道虽不分明却也清晰可见的伤痕,实在不难让人看出,这一刀但凡避让得不够及时,到底会造成何种后果。
可也正是这样和东北靺鞨部之间激烈的厮杀,才让她胆敢在此时带兵深入草原腹地之中。
她也根本不需要姚元崇来帮她分析战局。
若说起在草原战场之上的随机应变,她参与的战事已让她有足够的经验来做出判断了。
“你就当自己算是随军主簿吧。”她补充道,“公主佩剑已至,显然是希望我们能对前线战场做出有力的支援,自然要将辽东的优势整合完毕。”
“而你姚主簿有一项旁人所没有的优势,原本是要被公主调入朝中来用的。现在只能委屈你先来草原上用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