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月刚嘀嘀咕咕了半句,忽见李素筠将目光转到了墙上,“哇,这是谁送的。”
她顺着视线望去,答道:“我阿娘送的。”
在墙上摆着的,是一张格外精细的地图,但不像是寻常地图一般画在纸上,而是雕刻在木板之上,上头还打了一层蜡。
在墙下的桌案上李素筠瞧见了几支炭笔,对应的好像正是地图上隐约出现的痕迹。
她端详了许久,这才有些好奇地问道,“为何这些标志都画在这么边远的地方啊?”
李清月觉得这很难解释清楚。
如果要解释的话,便先得解释一下,武氏宗族的那些人都是多么傻帽的玩意。
还得说,阿娘为了继续站稳和陛下的利益一致立场,选择将武氏宗族之人驱逐出长安政治中心,将他们外派出去做刺史。
这可不是好事。
谁让三百六十州并非州州都是好去处。
毕竟大唐疆土辽阔,到了边角旮旯的地方,当地之人对于刺史的服从可得大打折扣。
到了更为野蛮的南北边境之地,便是将刺史当个吉祥物的也不在少数。
要不然,李义府怎么会在听闻自己将被贬官壁州的时候,做出如此孤注一掷的反抗举动呢?
当然,以武家兄弟几个的大言不惭,李清月觉得,他们还是可以去这种地方努力一把的。
反正他们自己也说了,他们能做官,那凭借的是武德功臣后裔的名头以及他们自己的真本事,想来是不稀罕皇后为他们做靠山的。
到了地方上,还更能给他们大展拳脚的机会对吧。
就是可能去的地方条件艰苦了一点。
但这无妨的!
难道还能比他们五十岁时才当八品官的条件艰苦吗?
在李治都准允武媚娘自行择选将武氏兄弟几个派遣出去做官的地点后,李清月更是努力地陪同母亲一起寻找送那几人去上岗的好地方。
于是干脆直接在那张新打造完成的地图上做了标记。
但这些话总不能直接和李素筠说。听起来也太不像样了一点。
她想了想答道,“因为在书中瞧见这些地方,想着总有一日我也得去那里看看。”
按说在方今这等交通不够便捷的时候,旅游这种事情起码和她们这些公主是没关系的。
然而不仅李素筠自己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还有那一个敢说一个敢信的习惯,竟真让她被糊弄了过去。
至多就是……
李素筠在回到自家寝殿之后朝着李下玉问道:“阿姊,邕州有什么记载中的名胜地吗?”
“雍州?”李下玉从面前书卷之中抬头,“关中古称便是雍州啊。”
“不是不是,我知道这个,我是说那个邕。”李素筠试图比划了一番那个字的写法。
李下玉明白了,“你说那个邕州啊……可那里是岭南道,大唐最南边的地方,哪有多少文书会记载那里的事情啊。”
若说岭南道的东部番禺还因冼夫人的缘故经历过规范的统辖,虽距离冼夫人过世已有五十多年,仍不算太过混乱——
岭南道的西部便真可谓是民风剽悍,各个部落间各自为战了。②
这绝不是个适合于参拜古迹的地方。
要是按照李清月能对照于现代地图的说法,邕州这个地方,就是现在的广西南宁,放在如今,正是个瘴气横行之地。
谁没事跑那儿去啊?
李素筠挠了挠头,“那里原来不是好地方吗?”
可阿菟分明对那里格外留意……
并没等李素筠对此疑惑多久,朝廷新下达的一条政令便解释了她的疑惑。
武皇后的异母兄长在其坐上皇后位置后,原本是一个做宗正少卿,一个做少府少监,都是清贵职务,不是有点关系门路的人还拿不到这样的位置。
结果忽然之间多出了个职务调动:
武元庆改任龙州刺史,武元爽改任邕州刺史。
若论官职品级,这两人都是没降的,武元爽那个邕州刺史甚至还能算升官。
可也不看看那龙州邕州都是什么地方!
龙州虽比邕州好上一些,乃是在剑南道的北部,却怎么也得算是在蜀地境内。
那么光是走马上任,就不是一件容易事。
至于武惟良和武怀运,也没落得个好,一个在江南道的南边,一个在岭南道的东部。
武媚娘显然也很清楚,将这些人丢到有作战交锋之地,反而会于国事有误,还不如尽往南蛮之地放。
“其实南边挺好的,我听说气候比北方和暖不少呢。”
武元庆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险些想要对其怒目而视。
但看清了说话之人乃是深受陛下喜爱的安定公主后,他又被迫将视线收了回来。
圣旨既下,皇后又摆明了是要对他们予以惩戒,绝不可能有变更的机会。
甚至没等他们借着筹备上任之事在长安拖延几日,就被敦促起行了。
唯独能算作是荣幸的,便是因武家男丁四人尽数外派做官,皇后与代国夫人行将与亲人分离,亲自前来为他们送行。
可要武元庆等人看来,她们还不如不来!
皇后亲临,便意味着这出明升实贬的行为,有着她的授意。
她也显然并不在意于将家族龃龉摊开在外人面前。
李义府等人因力挺皇后上位,表达对陛下的支持,得到了何其风光的待遇,自然也有人考虑要不要拿这几个弃子开刀,讨上位者欢心。
他们要去上任的地方本就已是龙潭虎穴了,竟还有可能面临另外的一出打击。
这可如何是好!
武元爽只恨不能回到刚来长安的时候,倒回到他对着杨夫人说出那番话之前。
他甚至有些阴谋论地在想,杨夫人在酒宴之上对着他们显摆女儿,是不是就是为了让武媚娘有将他们一并发落处置的机会。
偏偏话是他们自己说的,又与旁人下套没什么关系。
他本就体格虚胖,便是让他在从并州往长安去,也只是在临到了长安的时候才开始骑马,可现在却要路途颠簸,一直行到那岭南道去。
光是想想,都要在这开春时候冷汗涔涔了。
然而没等他再想出个弥补的法子,试试能不能让皇后心慈手软,将他们在半道上召回,武元爽便被随同皇后出行的侍从给架到了马车上,根本没给他重新套近乎的机会。
在马车车门被合上的那一刻,他看到的最后画面是皇后身边的小公主,对着他比划了个招手告辞的手势。
武元爽:“……”
完了。
这一下离开长安,名为外派,实为流放,真的完了。
“他们这么走了真的不会有问题吗?”同在送行队列中的一人问道。
李清月朝着说话之人看去,便瞧见了一张与母亲面貌相似,但更为柔和的脸。
她不似身在宫中的后妃能好好保养自己的面貌,倒是气质不俗,填补了这份缺漏。
她正是武媚娘的亲姐姐武顺。
现如今因妹妹地位水涨船高的缘故,在抵达长安前便已收到了册封她为韩国夫人的诏书。
李清月腹诽,她和阿娘看起来真是迥然不同的性格。
比起母亲的恩怨分明,雷厉风行,武顺便有几分温吞脾性。
但上头有位皇后妹妹庇护着,还不至于让她因此而吃亏。
听她这样发问,李清月朗声答道:“姨母不用担心,升官肯定是好事。出去历练一番,还能让他们增长见闻,往后回来,便没人会觉得他们立足不正啦。”
“而且这名字多吉利啊,又是龙又是邕的。”
她这话说得格外理直气壮,毕竟在为那几人选取“流放”地的时候,她还出了不小的力,把那打击杨夫人的罪魁祸首丢去了更为遥远的地方。
武媚娘也顺势挽着姐姐的手安抚道:“你看,连阿菟都这样说了,阿姊有何可担心的。”
小孩子童言无忌,可不会说谎话的。
往后回来,也确实不会有人觉得他们立身不正,依靠裙带关系,因为——
他们根本就没有机会回来!
只是,连武媚娘都没想到,他们这个回不来居然会应验得如此之快。
也不知道该说武元庆武元爽这兄弟两个平日里疏于锻炼体质太差,还是该说,因外派委任他们连日担心受怕精神状态恶劣,又或者是因为赶着官员上任的时限以防延误期限,武元庆刚抵达龙州地界就病死了。
武元爽则是在到了邕州之后小半月才染上了热病,随后一病不起。
还未当场暴毙没错,大概也就只能稍稍拖延一些时日而已。
这“噩耗”传到长安来的时候,距离他们二人动身出发,才只过了两个月而已。
对此,皇后虽是喜闻乐见,还是该当做出一点表示的,好歹也得表露出一点忧心无奈的样子。
同时,刚被说服担任小公主启蒙老师的刘仁轨收到了一条自宫中传来的消息。
因舅舅病故,小公主心中沉痛,觉得与拜师时宜相冲,不如等三月之后,忧思尽过,正好全心投入到学业之中。
刘仁轨:“……”
他该说什么好呢?
如果说,让他去教一个三岁小孩已经是一件很蹊跷的事情,那么作为完全能看明白皇后将兄长外派举动的人,刘仁轨对于这条推迟授课的消息就更想吐槽了。
李治也在来到延嘉殿之时,大觉好笑地问道:“我什么时候错过了消息,你和你那糟心的舅舅也算有交情了?”
李清月努力抓着手中的毛笔,一本正经地答道:“因为我发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严不严肃的李治不太清楚,他只瞧见女儿的脸上还沾着点墨迹。
哦,他好像明白什么情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