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说让我做出决定之前时刻谨记自己是什么人,我觉得这话说的没错。不是说我的身份不允许我去和这样的胡商打交道,而是现在不适合。”
“他如果要走,我没有对应将其强留下来的手段。我抓住了他的把柄,要对他进行处置,也只有告状到阿耶那里,这个威慑力不够直接。再加上,我若要将其收服为己用,也没有对应能给出的利益。”
真要将那人收编的话,她是绝不可能让他继续以这等方式放贷牟利的,但这部分的进项,她能依靠着什么给对方填平呢?
总不能是她那甚至还没拿到手的食邑实封。
“阿娘,”李清月继续掰着手指盘算,“在前面三个理由之外,我觉得还有一个时机没有到。”
“什么时机?”
“若是平定西突厥战事能顺利落幕,回纥人亲眼看到唐军强盛,那才是真要遵照我们大唐的规则办事了。”
这个回纥商人同卢照邻说,苏定方麾下有回纥兵力,所以让今年送到长安来的毛皮变多,这话没有说错。
西突厥战事的作战方针自永徽五年的万年宫议事就已敲定,但一步步推进总需要时间,这两年间只是陆续清除通道上的障碍,将兵力补给线给尽数建立起来,到了现在才是两面合围的决战之时!
阿史那贺鲁没能拦阻住唐军的推进,已经注定了败亡的结局。
等到这西突厥叛逆贼子彻底伏诛之时,消息传回长安,势必能引起一番惊动。
对于那些身居长安的胡商来说,这才是天朝上国发号施令的底气!
所以,现在的时机没有到。
若是她贸然找上那胡商,反倒显得她这个安定公主有些行事轻浮了。
武媚娘听着她的解释,唇边的笑意愈盛,“你说的不错,此事本就不能着急,但先列在待做之事的名目上总是没错的。不过——”
“阿菟对于西突厥之战真有这样大的信心?”
李清月朗声答道:“这是当然!”
这并不仅仅是因她知道这场战役的结果。
看到长安驻兵后也完全能推断出来。
在大唐“盛世”名号之下确实还有着诸多不为史书刊载的阴影,为戍防军队提供衣料已经是一笔越来越难以负担的支出,府兵制也已渐渐显露出其弊端,不再是逢战必克的胜因之一。
但这都不会让一场稳步推进的围堵出现什么岔子。
事实证明,这也确实是一场对大唐来说绝不会脱手的胜利。
或许,还因为波斯和大食的交替,让征战西域的这些将领都有了更为旺盛的战意。
他们只能赢不能输,否则便要被外敌看笑话了!
显庆二年的春日,新一条消息抵达了长安。
阿史那忠与程知节等人,会同被敕封为流沙安抚大使的阿史那弥射,招揽了大批西突厥旧部,继续往北推进。
伊丽道行军总管苏定方,与契苾何力等将领绕道后方,从北方南下。
这一南一北的推进,行将会师于双河。
那里,也正是阿史那贺鲁的牙帐所在。
这是“围猎”!
李治近来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对于大唐天子来说,中原政事上的成就是他能坐稳皇位的其中一项凭据,对外战事的胜利更是一项能用来表彰宣扬的大事。
这出西突厥战事已经持续了数年的时间,虽然早有拉拢回纥以及西突厥其余部落的成果在手,但只有最终的胜利到手,才能让他彻底安心。
也同样是在这显庆二年的元月,已经满了三周岁的李清月终于能够开始习武锻炼了。
去年刘仁轨敲定了这个文武并修的计划之时,她毕竟还是年纪太小,所以直到今年才正式执行起来。
负责教她如何打好根基的,正是被她聘为出宫随行侍从的阿史那卓云。
但卓云所要教导的学生,可不只是李清月一个。
同在此地的李素筠叹了口气,“所以说,我到底为什么也要跟你一起练?”
她是怎么被诓骗过来的……
第39章
说这是一出“诓骗”还真不能算错。
九岁的李素筠遗传了李唐皇室身量颇高的特质, 加之宫中饮食多食肉蛋和鲜奶,若说她已有十一二岁,也没人会怀疑。
李清月便琢磨着, 那既是自己的小伙伴,不拉上一并训练,真是可惜了。
她早已打定了主意要在阿娘建立武周的一路上提供帮扶支持, 也让自己所见到的缺粮逐食再不是民间习以为常之事,那么除了让自己按部就班地跟着刘仁轨学习知识之外, 就还得多找到几个同路之人。
萧淑妃经过她的提醒,及时自废王立武的斗争之中抽身而退, 现如今以萧昭容的身份跟随在周国夫人身边进学, 越发像个隐形人,那么她的两个女儿其实已渐渐转移到了母亲的手底下教养。
此外,改封许王的李素节被遣送至封地过日子, 既是令其边缘化,也是对他的保护。
没有相处之时的隔阂矛盾, 用起人来也更……坦荡了!
李素筠哪听过那一套一套的啊。
什么她若不想像是那几位长公主一般,还只守着三百多户的实封, 就得在父皇在位期间争取到足够的地盘,那她总得有一项是出挑的。
可比起李下玉饱读诗书,李清月少而聪慧,在“文”方面,她显然是不用多想了, 那不如试试在“武”上发展一二?
仲冬季节的田猎早成大唐军礼之一, 简直是个再合适不过的展示场合。若能在几年后的某次田猎中, 当着这样多双眼睛猎取到一个足够有分量的猎物,她必定能够颖脱而出。
至于说, 田猎之事不仅看个人的本事还很讲究配合?
那好办呀,她们两人合作不就行了。
李清月信誓旦旦,“弘化姑母所送的青海骢,等咱们都长大的时候其实也将近战马服役的末期了,用来做早期训练之用还好,再往后肯定不成。那便用它再培养出下一代来,到时候你一匹我一匹,你看如何?”
李素筠有心想说,妹妹是不是刚才用长公主封地数目内涵了一下阿耶,又觉得她说的真有道理。
再说了,还有个被她已用了几次的理由——阿娘说的,听妹妹的话。
既已被拉过来了,练就练吧。
但李素筠很快发现,事情没有她想的这么美好。
她本以为,自己的年纪怎么都要比阿菟更大,卓云制定的训练计划又是按照阿菟的年纪来的,对她来说也应当容易。
她哪知道,这训练竟是这样的!
在阿史那卓云制定起来的计划里,年幼的小公主还不需要真去学什么打斗工夫,但已需累积体力、柔韧性还有腰背臂膀的力量。
目的便是让这出循序渐进的训练,为往后的骑射服务。
然后,她先找了尚食局的人确认了一番小公主平日饮食,便按照“自己”早年间摸爬滚打的经验划定了训练的时间和强度。
这样一来,按说是没什么问题了。
就连李清月和李素筠也是这样说的,“你别看卓云在与人相处之时坦诚得极没心眼,但那是因为辅国大将军自投靠我大唐以来便备受信赖,从无胡人唐人之分,她兄长也正处天子御前,很得重用,但真在这等看家本事上,她是分毫必较的。若非如此我还不放心呢。”
万一因为锻炼过量,把自己搞出个好歹来,她上哪儿哭去。
所以她当然是对卓云提出的计划做过把关的。
可话是这样说不错,李素筠还是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腿。
因为方才那一刻钟的抡臂仆步拍地的动作,她腿酸!
她鼓起了腮帮子,怒道:“她真的不是按照突厥人的体质考虑的计划吗?”
话一出口,她就见李清月极是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你竟觉得突厥比我大唐更强吗?而且你看,我都坚持下来了。”
李素筠:“……”
这话没法接。
她努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让方才还有点扭曲的表情恢复了正常,见李清月也并非全无反应,起码在额上多出了一层汗水,又觉自己可能只是因为养尊处优的宫中生活而筋骨僵硬了,反而是阿菟这等年少之人更容易拉伸开来。
李清月继续给她画饼,“你看,下一个动作是俯腰和晃腰,不像是方才那个动作难做了。若要纵马驰骋,当先要练好的就是腰胯部支撑。”
“据说早前的时代还没有高桥马鞍与马镫这样的东西,骑马之人要完全依靠着自己的力量夹紧马腹,让自己坐稳在马背上。我们现在已有捷径可走,这个训练的强度也要小多了。不难的!”
李素筠认真地端详了一番卓云跑去找了尚药局后才画出来的示意图,觉得这确实不难。
可当天晚上她就垮塌在床上了。
她那同胞姐姐李下玉端详了她的表现许久,方才确认,她只是吃不消那番训练,而非遭到了什么虐待。
但还不等她发问,就见李素筠已一骨碌翻身坐起,努力让自己摆出一副从容无事的样子。
“你……真不用我去请医官来看看?”李下玉试探问道。
李素筠闷声,“不用!”
那听起来多丢人。
今日的那番训练之后,阿菟甚至还跟着刘仁轨上课去了,若她这个早早回来的竟在叫苦叫累,那往后如何能在田猎之中与阿菟配合?
她在妹妹面前也要抬不起头了。
她连忙试图找点东西岔开话题,就见姐姐手里拿着一本她未曾见过的新书。
名字是……《乙巳占》?
“这是什么书,占卜的吗?”
李下玉摇了摇头,“不,这是星象、天文与风的著作。”
李素筠有点不太明白,姐姐平日里所读的书已日渐晦涩了,怎么到如今更是往玄学方向去了。
李下玉却没有继续跟她解释的意思,只将寝殿之中医治跌打损伤的药膏都帮她翻了出来,搁置在床头,“行了,你继续歇着吧,我只是将书借阅来看看罢了。”
这也还是一本并未尽数完成的书。
显庆元年之末,李淳风协助修编的十部算经推行进了国子监与弘文馆中。李下玉在术算课程上的表现格外优异,也便顺理成章地见到了教材的编写之人。
彼时,能者多劳的李淳风总算能闲下心来忙一些自己的事情,其中一项就是编书。
因上一本《法象志》记载的是浑天仪,他下一本写的便是占星之道。
但占星也非孤立的存在,在归并盘点了一番历史上的占星学知识之余,他也将其余天文气象的所思所得罗列其中。
这就是这本《乙巳占》中所刊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