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自幼爱护自己,年纪轻轻冬日喝的温热水里爱放枸杞,跨年夜里睡晚了,也会在接下来几天嘀咕什么“狗命要紧”“要吃点好的补一补”
你若问他,他便嘻嘻哈哈的说,“有这么好的爹娘,我肯定要长命百岁才划算啊。”
“而且我现在开始养生,少走多少弯路啊?”
虽让人哭笑不得,但二郎确实自幼身子骨不错,即使没有习武,也很少生病。
二郎怎么会做出贪凉不盖被的事?
除此之外,这个快要迈入炎热夏天的季节,哪里会有什么事会让人着凉?
“谁?”
冷不丁被推门,咸鱼惊坐起,“不是都跟你们说了吗?少过来,被传染了多难受……”
狄先裕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谁。
站在门口的身影并不魁梧伟岸,看着甚至有点清瘦,但只是逆着光站在那里,就给咸鱼一种莫大的心安之感。
不知怎么的,他声音忽然都有那么一丝哽咽。
“爹。”
狄松实快步走进来,压着他躺下,见他面色确实不好,但也不算严重,这才松了口气。
他又看见床边放着的话本,他没见过的玩具,还有一些涂鸦,床边还有一些吃食……
看起来狄先裕被照顾得不错,养病的日子还是有滋有味的。
“说说吧,你这是怎么回事?”狄松实皱着眉问,还用手抚了一下狄先裕的额头。
咸鱼躺在被子里,干巴巴地说:“就是、就是着凉了。”
“骗骗明哥儿、昭哥儿还行,你这套说辞,还想骗我?”狄松实瞅他。
狄先裕一下被轻轻揭开了头顶的布,瞬间就放弃挣扎的垮了脸,叹口气嘀嘀咕咕:“我就知道。”
他从小就鲜少能从他爹这儿,成功诓骗点什么。
小时候好像有。
但是长大之后一回忆,那都是他爹故意哄他的!
放弃抵抗的咸鱼,有点不好意思的低声说:“郎中说,我有点魇着了。”
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他还特意加了一个“郎中说”的前缀。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明明当天看到那具鬼尸的时候,还没什么大事。
第二天还能兴高采烈的跟两个小孩一起去看榜,高兴庆祝。
结果自那天晚上起,他每晚都会做梦,梦里都是披头散发,全身挂着腐烂稀肉,吐着长长舌头的鬼摇摇晃晃飘着来找他。
有的声音幽幽的:“这身体不错,我要了。”
或者是一双眼球突出、甚至眼球裂开眼睛盯着他,无论他怎么跑,那眼珠子不转,头转,就是死死地盯着他。
……
夜半时分,总会从梦中惊醒,背后一身冷汗,就再也睡不着了。
郎中说这是见了水鬼,被魇着了,给他开了安神的药,还说:“你放心服药,这大半年被鬼魇着的人多,吃了我这药都好了,药到病除!”
只是郎中没想到,旁人拉车的拉车、摆摊的摆摊,总有自己的事。郎中给一给心理暗示,又要硬着头皮去挣钱,自然两三天就走出来了。
但咸鱼又不需要挣钱,只躺在床上静养,想起自己的经历,没事越是爱东想西想,就愣是拖着没好转。
狄先裕说完,还嘀咕:“我就没见过这么神奇的鬼,还给了两天缓和期才发病。”他有点气,“那个郎中还说药到病除!”
“什么鬼?”狄松实看他人高马大的儿子,也没觉得二郎胆子这么小,“你就是被吓狠了,一时没回过神来。”
就跟那些遭了大难哭不出来的一样,悲痛到了极致,就呆愣愣的,反应不过来,还能看着冷静的操持身后事,等事后过去几天,才会痛哭出声。
“啊?”这几天一直在琢磨鬼的咸鱼下意识出声。
他撑着手坐起来,有点激动的比划:“爹我跟你说,那个真的贼恐怖,全身都跟那烂泥巴似的,眼珠子凸得要掉出来,舌头伸出来悬着,浑身就是鬼那种污绿色混着污血色……”
但凡回忆起来,狄先裕就觉得这简直比丧尸文里的丧尸都恐怖一百倍。
眼睁睁看到它在水上接近自己,闻到那股似死老鼠一样的臭味,听到周围人此起彼伏的尖叫,感受到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恐慌……
五感亲临的冲击,真实强烈得堪比文字百倍千倍。
狄松实皱眉,还能记得这么清楚,这几天怕是没少回忆,他打断道:“既然怕就别说了。”
见把二郎从那股情绪中扯出来,他握住那只都有些微微颤抖的手,掷地有声道:“那不是鬼,那是被水泡大泡肿的腐烂尸体。”
他把二郎搂紧怀里,安慰的拍拍他的背,宽慰道:“爹当年第一次见这种尸体,也是肝胆俱裂,当时还年轻,直接吐了。二郎还能撑着照看家里,已经很不错了。”
他见两个孩子的状态,面色红润,气息均匀,除了有点小担忧,看着精神头很足。
显然都是真心相信二郎是小着凉。
咸鱼已经彻底懵了。
本来还觉得是他爹哄他,但听到他爹年轻时候的糗事,理智瞬间打败了恐惧站了起来。
再听他爹的解释。
他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浮现一个词——巨人观。
当科学战胜了神学,当科学战胜了水鬼。
狄先裕感觉什么病痛,好像都一瞬间不药而愈了!
他甚至生出了力气想骂街。
他也不是没听过这个词,但没见过照片。
也不是没看过这种尸体的刑侦剧,但是全都被打了一层厚厚的马赛克。
甚至在他穿越前的那些年,血在很多信息传播平台都变成了绿色。
谁能想到这就是巨人观啊!
简直比他看过的所有文字描述,比他脑子里大致勾勒的“大、肿尸体”,恐怖一万倍!
但他能说什么呢?
总不能怪国家把他们普通人保护得太好了吧?
咸鱼落泪。
“真的是坏人啊!!”
门外传来一个很是兴奋,甚至跃跃欲试的小嗓音。
左手端着一碟蜜枣,右手端着一碟糕点的小昭昭,从左边回廊穿过来,刚好听到了祖父说的最后一段话。
他都来不及跑到门口,兴奋的从窗户探出头来。
他后面跟着快步走来的狄明,还有端着药罐不好跑的小厮。
狄松实仔细看看狄昭昭的表情,尤其是还湿润的眼睫,有点担心他也受影响。
但只看到那双黝黑乌亮,闪烁着气恼和兴奋的眸子。
狄松实有些不解。
但很快,目光落在小昭昭的身高上,他就想明白了其中症结。
高矮不同的人,视野里的东西是完全不同的。
打个极端一点的比方,人走进房间能看到床上趴着的熊娃娃全貌,狗跑进房间只能看到垂下来的床单,和一点点熊屁股。
狄松实估摸着昭哥儿的身高,大抵能看见个脚底板,和一点点膨起的肚子?
如果鞋还没掉的话,那就更无碍了。
狄昭昭一点也不知道,祖父竟然在庆幸他长得矮!
他哒哒哒跑进爹爹房间里,先把糕点和蜜枣放下,又有点担心的凑过去想看爹爹的脸,关切地问:“爹爹,你今天有没有好一点?”
看不到,小孩还绕了一圈,跑到另一边,想看看爹爹怎么样。
结果爹爹被祖父抱着,还是看不到。
他还弯腰,歪着脑袋试图从下往上看:“爹爹?”
***
爹爹病也好了。
水鬼也是假的。
狄昭昭觉得祖父简直太厉害了,他一来,所有的阴邪都要退散!
他知道有这么个坏人,连书都不想看了,围绕着祖父打转,软声央道:“祖父~祖父~”
“好祖父,你就带我去嘛,我也想抓这个坏人!”
祖父被缠得实在没办法,只得带上了小昭昭。
但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绝对不让狄昭昭看到被水泡得可怖的鬼尸。
这案子的关键,也并不在尸体上那些小细节,小线索上。
而是在于,这些死者到底是谁?
这是要依靠随着尸体一起打捞起来的衣服、随身的物件、仵作分析的死亡时间,江水流域流向来一点点分析排查的。
他这一路,已经细细看过南山府递交到京城的卷宗。
这案子被卡住,最难的就是,这么多具尸体,全都是仵作最呕的绿鬼浮尸不说,还没有人来衙门认领尸体,说死的是他们家的人。
甚至大部分的衣服、随身物品,都被水流也一同带走了。
连死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又谈什么去找凶手?
“……脸都没法看了,指印也没有,绝大多数痕迹都在水里腐烂消失了。”狄松实以一种比较平淡且朴素的描述,讲给孙儿听。
他本以为孙儿听过会发愁,或者皱着小眉毛思考,要么继续疑惑的发问,也可能提出一些自己的找人想法……
诸多猜想,只是无论哪一种,都和眼前自己看到的表情对不上号。